李學武終究沒能同首汽副總丁志臣會面,周五一早便急匆匆趕去了機場。
“具體情況還沒有傳過來,出來前我已經打電話催了,那邊沒有回復。”
秘書張恩遠面色同樣凝重,只是語氣很和緩地匯報著緊急工作。
這是秘書的基本功,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不能因為自己的態度而影響了領導對事件和事態本身的判斷。
“誰在現場處理這件事?”
李學武躺靠在座椅靠背上,手指輕輕捏了捏眉心,被電話叫醒的滋味十分難受。
雖然因為工作的緣故,他現在很少睡懶覺,但依舊不能太早起床。
尤其是電話里秘書匯報的內容,更是讓他著惱。
“孫主任第一次打來電話說值班室已經將此事逐級上報。”
張恩遠看了一眼正在開車的司機,于喆并沒有跟回來,這是集團小車班的司機,他講話是有些顧忌的。
“不出意外的話,這會兒楊副廠長和劉副廠長應該已經趕到現場了。”
“嗯,知道了。”
李學武睜開眼睛看向了窗外,四五點鐘的四九城剛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天還蒙蒙亮,氣溫有些低,或許是沒來得及吃早飯的緣故,即便他已經穿上了毛線坎肩,可依舊覺得涼颼颼的。
他能接到秘書張恩遠的電話,自然也就在隨后接到了李懷德的電話。
要論對集團的掌控力度,現在的老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全面。
在接連幾輪的組織人事變革中,他早就將紅星廠原本的組織架構打散重組,借助京城工業十六家企業兼并,以及奉城一機廠的兼并,實現了集團上下干部年輕化和組織生態正常化的目標。
基層和中層的年輕干部越多,集體的戰斗力越高,車間一級已經出現了23歲的副主任和主管組織工作的副書記。
不要覺得李學武在這個年齡能做到集團領導級干部,就以為這個時代是年輕人的天下了,遠遠不是這樣。
看二汽的組織架構和人事層級就知道了,老工人和老干部越來越多,年輕一輩正在崛起,雙方的碰撞逐漸激烈。
但在紅星鋼鐵集團,這種碰撞并沒有演變成較為激烈的競爭關系。
原因很簡單,從組織架構層面,集團管委會提前發覺了這種態勢,及時對組織和人事工作提出了變革方案,也做出了卓越的選擇和努力。
中層和基層不乏有老同志穩定局面,扶年輕人上馬送一程,同樣也有膽識和能力過人的佼佼者殺出重圍。
集團正在從過去的講資歷、顧面子轉化為看能力、評技術的方向。
李懷德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聽勸。
李學武對集團組織人事工作的意見和建議他都聽進去了。
大膽啟用年輕人,給年輕人犯錯的機會,也給年輕人成長的機會,可以說老李背負了很大的壓力。
為什么集團內部都在講秘書長李學武是年輕干部的扛旗手,因為年輕干部已經將現在的他和過去的他作為學習的目標和榜樣。
李懷德非常了解年輕人的心態,每次都要在有年輕干部參與的會議上講一講秘書長李學武是如何成長的小故事。
你特么敢相信?李懷德竟然會講故事,還是特么經過加工的小故事。
有的小故事傳到李學武的耳中,他也覺得莫名其妙。
或許華盛頓當年聽到自己小時候還砍過樹的小故事也是這種心態吧。
老李對小李的欣賞是毫不加以掩飾的,甚至公開地表示希望扶持更多的年輕人成為像秘書長這樣的優秀干部。
榜樣給你們樹立起來了,如何做也教給你們了,年輕人你不想努力嗎?
老李是李學武的一張鍋,李學武是老李的一面旗,兩人的關系真是有趣。
正因為李學武是他的一面旗,老李才舍不得這面旗倒了。
在今早打來的電話里,兩人就鋼城發生的緊急事故做了坦率的溝通。
結果便是李學武結束在京的工作,立即啟程前往機場,乘坐專機回遼東。
與首汽丁志臣的會面李學武已經建議老李將此事委托給高雅琴。
若論布局,高雅琴或許攆不上他,但要論對經濟工作,尤其是與貿易和技術合作相關的業務,她還是很專業的。
至少在談判工作上尤其表現出了一定的天賦,與李學武配合的那幾次算是開了竅,此后幾次獨立主持的談判都獲得了理想的目標。
其實與首汽的交鋒和布局他早就布置好了,剩下的就是逼對方就范。
至于說往后的算計,現在不用說,等時機成熟了自然就做到了。
就像二汽的古力同,即便是突然之間醍醐灌頂一般的恍然大悟又能如何。
魔都牌轎車飛馳在馬路上,與過往的車輛形成了速度差。
張恩遠很擔心這臺車能否承受得住這種速度的摧殘,實在是以前乘坐于喆開的穩穩的汽車已經習慣了。
不得不說韓建昆帶出來的司機果然有點東西,當一抹紅色出現在天邊時,李學武已經下了汽車,走向準備執行緊急飛行任務的紅星一號公務機的舷梯。
“秘書長早——”
周小玲很專業地問了好,伸手接過了他的行李,這一次行程匆忙,二丫都沒來得及準備,只臨時找了幾件衣服。
“張秘書早——”
她微笑著同張恩遠問了好,見到對方點頭致意后便沒有再多的啰嗦。
通知駕駛室,關閉艙門,按規程進行起飛前的準備操作。
李學武坐在座位上,看著霧氣朦朧的機場大樓方向出神,眉頭微微皺起。
“秘書長,安全帶。”
周小玲領到起飛通知,邁步走進了機艙,在幫助秘書張恩遠放好行李,確定他系好安全帶后便看向了秘書長。
這個時候的李學武是她從未見過的成熟與凝重,嚴肅的氣場撲面而來。
從接到臨時飛行通知時她就知道,這么早便要急匆匆飛回遼東,一定是有非常緊急的工作需要他回去處理。
男人什么時候最有魅力?
是當他思考的時候。
周小玲能感受到他的沉默與壓力,在幫他系好安全帶后只輕輕地提醒了一句。
“嗯,謝謝,可以起飛。”
李學武回過神見是她蹲在自己面前,微微點頭說了一句。
“我給您和張秘書準備了早餐,等飛機起飛后再給您送過來。”
周小玲的關心是帶著敬仰和尊重,以及主動的,也是及時的。
四點鐘接到電話,他哪里有時間吃早飯,張恩遠也是同樣如此。
“好,辛苦你了。”
李學武的臉上有了淡淡的笑容,雖然只是淺淺的一絲,也足夠她欣慰。
周小玲起身后快步回了前面,在回復機長過后便坐在了自己的位置。
這一次臨飛任務隊里只安排了兩名空乘人員,聽到是要飛鋼城,周小玲便毫不猶豫地申請了帶隊任務。
飛鋼城,還能是誰。
紅星一號公務機常年以京城機場為基地,在全國26個機場做了備案登記。
也就是說在民航系統內,紅星一號可以申報降落在任何一座機場。
甚至可以申請飛港城。
前幾天高雅琴代表紅星鋼鐵集團到港城工作,乘坐的便是紅星一號。
什么叫實力?
集團領導長遠距離出差不再依靠火車和客船,這就是實力。
如果擁有自己的公務機呢?
那叫牛嗶克拉斯!
當飛機穩穩地降落在鋼城機場后,一輛打著雙閃的黑色高級轎車劃了過來,即便是天上下著大雪也依舊平穩。
“再見,秘書長。”
“秘書長,再見。”
機長和乘務長周小玲只來得及站在駕駛室門口的位置送別李學武。
就在飛機停穩后,李學武同張恩遠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準備下機。
“謝謝,再見。”
李學武并沒有因為要去處理緊急事務而亂了分寸,很沉穩地同兩人握了握手,這才在他們的幫助下下了飛機。
舷梯下面,張兢同司機于喆舉著黑色的大傘在等著他。
周小玲被卷進機艙的冷風吹得打了個寒顫,看著身穿呢子大衣穩穩地走下飛機的李學武,心里還是火熱的。
這才是男人該有的樣子。
目送他同遼東工業的同志握手簡單交談后上了汽車,機艙門也隨之關閉。
她吸了吸鼻子,感受著重新恢復溫暖的空氣,努力提起了精神。
紅星一號會在鋼城機場進行例行檢修和維護,在加滿油后便會立即飛回京城,今天上午還有一班要飛羊城。
所以周小玲只能送他到這里,今晚已經確定無緣再聚。
她并沒有多么遺憾,即便她今晚不回京城,看李學武的狀態今晚也不一定能見她。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能讓紅星鋼鐵集團的李學武如此著急地回到遼東呢?
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在打聽和猜測,鋼城到京城的專線已經被擠滿了。
讓李懷德和李學武緊張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事態失控之后的麻煩。
“秘書長,有記者在門口。”
當汽車臨近冶金廠廠區的時候,李學武已經能從漫天大雪中看到門口站著的人群,似乎是在等什么重要消息。
于喆聽到了辦公室主任張兢的提醒,不過沒收到領導的指示,車速稍減卻沒有停下,而是鳴笛示警,推開人群。
車外的聲音很是嘈雜,有記者的詢問聲和保衛的提醒聲,李學武絲毫沒有落下車窗的意思,只是就這么看著他們,顯得有些冷漠。
什么時候記者的嗅覺如此靈敏了,或者說這個年代的記者怎么敢這么做。
他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與他們見面,即便這些人有亂寫的可能。
李學武早就有了心理準備,在這個年代報紙是不會亂寫的,紅星鋼鐵集團也不允許任何媒體亂寫亂編。
從飛機上下來時他就聽張兢匯報過了,這場大雪從夜里十一點鐘開始下,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停歇的意思。
十年難遇的大雪啊。
汽車停在了辦公樓前,于喆下車幫他打開了車門并撐起了黑傘。
李學武邁步下車,抬起頭越過雨傘的邊緣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這么大的雪,今年一定是個好年頭吧,瑞雪兆豐年嘛。
“秘書長,你得為我們做主啊,老于他是不會這么做的——”
李學武剛邁步進了大廳,便見有人撲了過來,嘴里還哭嚎著。
“老于不會自殺的,他絕不會!”
“嫂子——嫂子——”
冶金廠辦公室主任孫佳一把攬住了她的胳膊,使勁撐了起來,這才沒有讓對方跪在秘書長的面前。
廠區門口已經有好事者和記者的出現,誰都不敢保證這個時候會發生什么,但孫佳保證是不會讓意外發生的。
“秘書長,這位就是于鐵成同志的愛人。”張兢見情況特殊,便上前一步做了介紹,他伸手扶住了對方的另一只胳膊,“雅琴同志,總得讓秘書進門說話吧?”
“啊——老于啊——”
劉雅琴滿臉淚水,全身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癱掛在兩人的身上。
她的雙手無意識地揮舞著,似乎無法接受愛人已經故去的事實。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確定她無法交流便走進了大廳,對迎上來的楊宗芳交代道:“先把人送到會客室,請廠醫院安排醫生過來,不要讓情況更惡劣。”
楊宗芳能從他的這句話里感受到十足的壓力,但他只能點頭應是。
李學武并沒有再說什么,掃了大廳圍觀的人群一眼,邁步上了樓梯。
或許是這一眼有著十足的威力,圍觀眾人不再用人勸,全都散了。
張兢同孫佳,連同剛上班的周佩蘭等人一起將劉雅琴和她的兩個孩子勸上了樓,就按秘書長說的安排在會客室。
“秘書長。”
李學武剛脫了外面的大衣服,張恩遠正在給他泡茶,楊宗芳走了進來。
“來,坐下說。”
他很是沉穩地回應了對方的問候,隨后對張恩遠交代道:“你去會客室看看,如果家屬清醒穩定了來告訴我。”
“好的秘書長。”
張恩遠將剛剛泡好的熱茶擺在了他的手邊,嘴里應是過后便出去了。
楊宗芳也沒用李學武問,主動介紹道:“現場是保衛處巡邏隊發現的。”
因為在飛機上已經吃過早飯,身上并不覺得冷,李學武只穿了一件白色襯衫和毛線坎肩,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可楊宗芳不敢拿他當董文學一般糊弄,有什么說什么,不敢帶一絲主觀意見和態度,他的態度擺的非常明確。
作為冶金廠常務副,在李學武離開的時候就是主要負責人,這是硬規則。
而且李學武做事非常嚴謹,在回京前已經找他談過話,做了工作部署。
現在廠里出了這么大的問題,先不用說是誰的責任,他難逃其責。
所以沒有隱瞞,也沒有自辯,一五一十地將昨晚的值班情況和事件發生的經過交代了個清楚。
李學武皺眉聽了,只等他說完這才放下茶杯問道:“誰是第一個趕到現場的?”
“是我,我在接到保衛處匯報的時候安排值班室通知了劉永年同志。”
楊宗芳語氣有些壓抑,但很清楚地介紹道:“他只比我晚了不到二十分鐘,我們在現場交換了意見后這才決定將此事匯報給您。”
他有些忐忑地看著李學武,沒敢直視他的眼睛,這一刻的李學武很嚇人。
“保衛處怎么說?”
李學武的嘴唇動了動,問道:“現場勘查出什么線索沒有?”
“我知道您的意思。”楊宗芳此時不得不面對他的眼睛,點頭說道:“在事情發生的第一時間,值班室便要求韓戰到現場,我去的時候他也剛到那。”
“韓戰親自帶隊做的勘檢。”
他頓了頓,這才繼續介紹道:“不排除有他殺的可能,但現場的證據只支持是自殺,沒有更多的線索發現。”
“不排除有他殺的可能?”
李學武眉頭皺的更深,看著他問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我和永年同志也對這個意見表示了質疑。”楊宗芳匯報道:“韓戰的意思是家屬所提供的證據,以及巡邏隊在現場發現的情況都不排除這一點。”
他回頭看了一眼門外,距離這間辦公室不遠處的會客室里傳來了一陣哭聲,他能確定這就是于鐵成的愛人。
“據于鐵成的愛人講,他昨晚并不值班,是按時下班回了家的。”
楊宗芳在哭聲中也皺起了眉頭,介紹道:“雖然最近一段時間工作組的審查和調查給他的工作造成了一定的壓力,但他平日里并沒有表現出異樣。”
“他愛人講,晚飯的時候他還和兩個孩子講起了哲學,希望他們能從哲學的角度看待問題,學習問題。”
“現場是凌晨發現的。”
李學武手指敲了敲桌子,看了門口一眼,是韓戰走了進來。
他繼續問道:“于鐵成是怎么出現在4號爐車間的?家屬怎么說的?”
“說是9點半左右,就在家里準備休息的時候于鐵成接到了一個電話。”
楊宗芳見韓戰進來并沒有交出匯報的權利,繼續介紹道:“我們已經查過了,電話是從廠區打過去的。”
“是四號爐車間,我們剛查到。”
韓戰面色剛毅,點頭匯報道:“從接線員那里我們查到了具體位置。”
“四號爐車間是誰負責的?”
李學武先是看了韓戰一眼,又看向了楊宗芳,問道:“鑰匙在誰那?”
從四號爐車間發生安全生產事故以后,車間便因為設計缺陷停工停產了。
集團將這個事故的調查權限交給了遼東工業領導小組來負責。
實際上就是給李學武調查空間,確保這件事能順利解決。
當時劉永年主動表示會一查到底,結果查了快四個月了,還沒有消息。
李學武不可能等他這么久,當初參與項目設計和施工建設的人員已經調離,集團也重新組建了設計團隊對4號爐進行搶救式改造設計。
按照已經發布的通知和要求,作為4號爐設計師的于鐵成不應該回到車間現場,更不能接觸這里的設備設施。
但問題就出現在了這里,于鐵成在9點半接到來自4號爐車間的電話以后便來了這里,還在這里上吊自殺了。
4號爐早就停工了,就是設計團隊入駐也不會在夜間進行作業。
那么9點半的時候到底是誰從4號爐車間給于鐵成打了電話?
這一通電話是否是造成于鐵成死亡的重要原因,或者說是打電話的這個人殺害了于鐵成,并偽造了自殺現場。
現在難題出給了韓戰,他需要從現場已有的線索判定于鐵成死于何因。
如果確定于鐵成是自殺,那需要調查的便是誰打的這個電話,原因如何。
如果判定于鐵成是他殺,那這件事就大了,必須找出兇手進行嚴懲。
所以這件事也分成了兩個方向,一方面要求韓戰確定于鐵成的死因,另一個方向則要確定于鐵成去4號爐車間的原因。
“4號爐車間在封閉期間是由保衛處來管理的,鑰匙也在保衛處手里。”
韓戰很干脆地回答道:“在調查組入駐以后,保衛處將其中的兩把鑰匙交給了調查組。設計處入駐以后,保衛處又將其中的兩把鑰匙交給了設計處。”
他看了看李學武的臉色,繼續匯報道:“剩余鑰匙還在保衛處。”
“留在保衛處的鑰匙可靠嗎?”
李學武看著他問道:“昨晚有沒有人帶著鑰匙單獨行動?”
“鑰匙存放在機要室里。”
韓戰回道:“沒有手令和登記,機要室是不會提供剩余這兩把鑰匙的。”
他很嚴肅地匯報道:“我已經查過取用記錄,按巡查條令,每周三次夜間巡查到點,昨晚不在巡查周期以內。”
“也就是說,保衛處的鑰匙沒有可能打開4號爐車間的鎖,對吧?”
李學武問了他一句,見韓戰點頭后便看向了楊宗芳,道:“從4號爐關閉到現在,四個月的時間什么情況都有可能發生,沒人敢說鑰匙數量是對的。”
“嗯,我也想到了這一點。”
楊宗芳認同地點頭說道:“調查鑰匙的時候我就說了,以前4號爐車間工人手里很有可能保留了進出門鑰匙。”
“這很有可能。”韓戰也附和道:“4號爐車間在運營期間沒斷過人。”
“嗯——”李學武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的擔憂沒有絲毫減少,反而多了幾絲憂慮,“鑰匙的數量不確定啊。”
“我們無法提取車間電話把手上的指紋,有人故意擦去了。”
韓戰匯報道:“正是有這么多的疑點,我們才無法確定于鐵成的死因。”
“先不要管這些外因。”李學武果斷地命令道:“先安排法醫從死者本身來勘驗,用技術手段確定死因。”
“兩條腿走路,告訴調查員,完全拋開事件本身的影響,就單純地從于鐵成上吊這件事開始查,查所有關系。”
他手指點了點桌面,又對楊宗芳說道:“門口那些人不能置之不理,你出面做個案情通報,就剛才這些話,實話實說,不要有所隱瞞。”
“這——”楊宗芳沒想到李學武會這么做,竟然毫無隱瞞地公布案情。
門口那些人來路不明,明顯是帶著目的來采訪的,這不是主動遞刀子嘛。
“你覺得這件事瞞得住?”
李學武皺眉瞥了他一眼,隨即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不要瞞,他們想知道什么就說什么,說我們知道的。”
“明白了,我這就去。”
楊宗芳站起身說道:“永年同志還在現場,要不要叫他回來?”
“讓他在那待著吧。”
李學武眼皮一耷拉,放下茶杯不再說話,楊宗芳懂他的意思了。
韓戰看了看兩人,沉默地隨著楊宗芳出了辦公室。
這個時候張恩遠從隔壁過來,是來向李學武匯報會客室的情況。
“領導,家屬情況好一些了。”
“嗯,我知道了。”
李學武看了看窗外還在下著大雪,站起身說道:“幫我給集團李主任回電話,就說我已經在單位了。”
“是——”張恩遠拿起門口衣架上藏青色的夾克衫幫他穿上。
辦公樓里并不冷,即便外面下著大雪,可此時于鐵成的家屬需要尊重。
“秘書長——”
一見李學武進屋,劉雅琴臉上的眼淚又下來了,任由身邊的周佩蘭怎么擦都擦不干凈。
李學武點了點頭,在張兢讓開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情況我已經了解了。”
他抬眼看向對方,語氣沉重但又很有力量地講道:“首先要勸你保住自身,無論結果如何你都要肩負起處理于鐵成同志后事的責任,這是一定的。”
“其次我也能理解你此時的心情,不僅僅是你失去了愛人,也是集團失去了一名優秀的設計師。”
李學武緩緩點頭講道:“最后我也給你個保證,這件事保衛處會全力以赴地進行調查,集團也會成立相應的調查組跟進,盡快地給出確定答復。”
“秘書長——”
劉雅琴自己拿著紙巾,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強調道:“老于不會自殺的。”
“嗯,我已經聽了宗芳同志和韓戰的匯報。”李學武點頭講道:“剛剛我也同他們講過了,要確定于鐵成同志的死因,也要確定那通電話的來源。”
“真怨我——”
聽到他這么說,劉雅琴突然給了自己一巴掌,哭著說道:“老于接了電話就要走,我應該多問他一嘴的。”
“嗚嗚嗚——”
她哭著說道:“如果我問了他,他也許就不會來廠里了,也就不會——嗚嗚嗚——”
李學武沉默了半分鐘,這才講道:“不要為難自己,也不要苛責逝者。”
他看向周佩蘭講道:“你多辛苦一下,把手頭的工作放一放,做好家屬保護工作。”
這么說著,他又看了看坐在另一邊的于鐵成的一雙兒女。
進屋的時候張兢已經給他介紹過了,大兒子叫于陽,十八歲,剛參加工作,就在市里郵電部門上班。
小閨女于佳十六歲,正在上中學。
兩個孩子的臉上布滿了茫然和悲傷的表情,家里的頂梁柱塌了。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組織提。”
李學武又看向了捂著臉的劉雅琴講道:“雖然這個案子還沒有結果,但于鐵成同志以往的貢獻是可以肯定的。”
“秘書長——”
劉雅琴抬起頭,臉上淚水印著的凌亂的頭發都沒梳理,看著他講道:“老于走了,我想讓他清清白白地走。”
“沒有其他的要求。”
她堅定地搖著頭說道:“我只要求他能清清白白地走。”
“嗯,你的要求我知道了。”
李學武鄭重地點頭應道:“希望你也能堅強起來,不要讓他走的不安。”
“謝謝,謝謝你秘書長——”
這么說著,劉雅琴又哭了起來,這么一哭就收不住了。
或許是因為得到了集團領導的肯定,有或許是有了主心骨,她再也不用承受這種忍受的壓力,放聲哭了起來,是要宣泄掉內心的所有痛苦。
李學武嘆了一口氣,點點頭站起身同張兢說道:“安排人去于鐵成同志家,一定要照顧好他們。”
“秘書長,這后面的事——”
張兢隨著他出了會客室,就在門口輕聲詢問道:“我們用不用跟進?”
“不用,交給冶金廠來處理。”
李學武淡淡地說道:“這個案子必須有個答案,不能含糊處理。”
“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去安排。”
張兢答應一聲過后便去了自己的辦公室,這件事太突然,打亂了辦公室的工作節奏,也讓今天的冶金廠辦公樓所有角落都充滿了議論聲。
于鐵成懸疑的死因和詭異的現場引發了多種猜測和討論。
最無稽的便是索命論。
無神論者當然對這一點嗤之以鼻,但這些人強調于鐵成為什么要去4號爐車間自殺,還不是心存愧疚。
就在四個月前,這里發生了一場重大事故,奪走了十幾個工人的生命。
而作為4號爐主設計師的于鐵成就算逃過了工作組的調查,可他依舊無法自欺欺人,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
所以有人就說了,是發生事故失去了生命的那些人在找于鐵成索命。
這種論調只在私下里傳播,因為明面上大家都是高尚的無神論者。
另一種說法更為復雜,有人說于鐵成是被人滅了口。
4號爐出了這么大的事,調查了四個月之久都沒有結果,議論聲早就甚囂塵上,只是一直沒有爆發出來。
現在好了,誘因有了,還有什么因果能比得上4號爐主設計師自殺更新奇?
這種陰謀論一出現便被嚴厲批評,可依舊擋不住它的傳播。
與索命論相比,滅口論更真實,也更現實,符合大家的心理猜測。
就連李學武聽到這個消息的最初反應都在想,是不是有人故意傷害?
殺人滅口,掩人耳目,不排除有人狗急跳墻,怕事情敗露了。
作為主設計師,4號爐出現問題,于鐵成才是壓力最大的那個人。
他承受不住壓力,準備往外說什么,會不會有人害怕了?
這種言論傳到李學武的耳朵里他是不相信的,他不是不相信于鐵成,而是不相信集團一級的調查組查不出于鐵成的問題,如果于鐵成真有問題的話。
作為調查組的首要目標,于鐵成從上到下從里到外經歷了不下十次的審查,就連家屬都同樣背負著巨大的壓力。
這也是劉雅琴為什么要求冶金廠要還于鐵成一個清白,讓他清白地走。
清白與否不是李學武說了算的,他更堅定調查結果來說明問題。
從會客室出來,李學武站在走廊的窗前向外看了許久。
直到身后有腳步聲傳來,秘書張恩遠在他身后輕聲匯報道:“領導,劉副廠長來了。”
李學武其實不想見他,這件事十層原因是有七層在他那里。
他不想說如果,但一個案子調查了四個多月,這合理嗎?
“秘書長,我知道這個時候辭職等于逃兵,是無能的表現。”
劉永年沙啞的聲音說道:“我會堅持到結果出來的那一刻。”
他站得筆直,看著李學武的背影說道:“一有結果我便主動辭去現在的職務,我會對這件事負責。”
劉永年說的果決,可看窗外的李學武依舊沒有搭理他。
這不是表態就能解決的事,李學武想聽的不是這個。
如果表態有用的話,那還要調查組干什么,把嫌疑人拉出來讓他們表態算了。
劉永年站在他的身后,在走廊里像一個小學生,耷拉著腦袋。
雖然知道領導正在難堪,可工作有需要,還是有人從這邊路過。
而每個走過的職工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都好像刀子一般。
劉永年在想,如果視線也有傷害能力,那他現在應該被千刀萬剮了。
“盡快結束調查吧。”
李學武終于開了口,道:“我和集團已經失去了耐心,更失去了調查4號爐事故的決心,你的功勞。”
“對不起,秘書長。”
劉永年抬起頭,紅著眼睛說道:“如果有人要索命,那就來索我劉永年的命好了,我愿意承擔責任。”
“你要怎么承擔?”
李學武轉過身看著他問道:“辭職?還是離開集團?”
“我就問你一句,4號爐的問題你扛得住不,扛得起不?”
他手指點了點他,道:“如果你能扛得起,那就站直了,也算個漢子。”
劉永年面色慘白,這是他最不敢聽到的話,也是最不想面對的人。
李學武能窺探他的內心,更能知曉他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就這么站在走廊,站在他的面前,自己像一個新兵蛋子。
李學武瞥了他一眼,向辦公室走去,機會給你了,你不中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