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這一身干涸血漬的小青依，方墨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自己雖然多少也有些預感，可此刻聽到小青依親口說出這么一番話來，他也確實有些沒繃住。
“師父？”
而或許是看到方墨的表情有些復雜，小青依疑惑的輕喊了一聲：“您怎么了？”
“哦，沒事。”
方墨聞言也回過神來，隨即就摸了摸下巴開口肯定道：“殺道好，殺道好哇，以殺證道這條路一旦堅持下去沒準還能念個詩什么的……”
“念詩？”
旁邊的薄荷扭頭看了他一眼：“什么詩？”
“不殺生，仇恨永無止息，不殺生，強弱如我何異，不殺生，一切有情皆孽，不殺生，夢幻泡影空虛，不殺生，憂怖漲落無常，不殺生，芳華剎那而已，不殺生，苦苦不得解脫，不殺生，諸行了無生趣……”
方墨幾乎想都沒想的脫口而出。
薄荷聞聽此處，清冷的面龐上緩緩浮現出了一絲錯愕。
“怎么，聽不懂嗎？”
方墨注意到了對方的表情，立刻又說了起來：“那我換一首詩念給你聽吧，魂牽夢繞風云蕩，星圓土方三界……”
“好了你不用說了。”
只是還沒等方墨把詩念完，薄荷就將其打斷了：“我乃無情谷修士，今生注定只能以無情證道，這些殺道的詩詞歌賦就不要再念給我聽了。”
“哦，那行。”
方墨倒也沒有勉強些什么，此刻點了點頭，隨后就再次扭頭看向了小青依：“愛徒你覺得怎么樣？”
“雅。”
小青依眼底流露出一絲崇敬的神色：“師父，您的這些詩詞簡直太優美了……”
“是吧？”
方墨聞言也笑了兩下，隨后就走上前去摸了摸對方的頭。
由于小青依之前全身都沾滿了血漬，如今干涸之后便形成了一種類似結痂般的硬殼，以至于這小腦袋瓜子摸上去手感并不好，反而有點硌手。
但方墨并沒有嫌棄。
反而樂呵呵的一邊摸一邊開口詢問道。
“說起來，愛徒。”
只見方墨稍微整理了一下說辭：“你此番下山清理山賊，可有什么自己的想法要對師父我說嗎？”
“殺……”
“咳咳，為師不是這個意思。”
方墨眼角微微一抽：“我當然知道殺道是怎么回事了……不過我更想問一些別的東西，就比如你為什么會踏上這條道路？你內心的想法是怎樣的？”
“師父，我這次下山，看到了惡人為非作歹。”
聽到方墨的詢問，小青依回憶了一下也緩緩說了起來：“我看到他們為了滿足一己私欲而盡情的屠戮，施虐，殘害蒼生。”
“嗯，你繼續說。”
“我看到那些惡人為逃脫懲罰，自述凄慘，卻是滿口謊言。”
小青依說到這里皺了一下眉，但還是繼續說道：“如若放任他們繼續活下去，反而是對周遭百姓的一種殘害與壓迫。”
“惡人多活一天，就會有更多的無辜受害者出現，孩子不僅痛失父母，還會被那些惡人輪番淩辱，終身沉淪在絕望與痛苦之中，我今日不殺光他們，那么明日他們就會繼續奸淫擄掠，為禍四方。”
“若明日有無辜百姓被惡人弒殺雙親，正是因為今日我沒有對惡人痛下殺手，這樣一來我反而也成了惡人的幫兇……我便也成為了殺人兇手。”
“我今日不殺一賊，明日便有十人因我而死。”
“我若今日弒殺草寇三千，便可庇佑一方平安數年有余，拯救生靈無數。”
“所以師父，我悟了。”
說到這里，小青依也緩緩抬起了頭來，臉上帶著一種明悟與堅定看向了方墨：“我殺的越多，我就殺的越少……”
這下可不僅是方墨了，甚至就連旁邊的薄荷，吳二，乃至小狼崽都抬頭看向了她。
“師父，這就是大西天殺生無量天王可以成佛的原因。”
小青依的臉蛋上浮現出一種認真的神情：“世人皆道佛陀不可殺生，可那不是殺生，那是救生，救一人勝造七級浮屠，他一生殺戮無數，卻救世人與水火之中，其功德難以計數，化作佛塔乃是無量之極也……”
“以殺證道并非肆意屠殺蒼生，而是救世之法。”
“師父您不是也說過嗎？殺意佛的本意乃是以殺止殺，以戰止戰，沒有什么是殺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我殺的還不夠多，殺的還不夠好。”
小青依繼續說著。
她的眼眸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仿佛有一道火焰正在蓬勃燃燒。
而隨著她不斷闡述自己的想法，理念，她的周身也散發出了一種奇異的紅光，某種如活物的東西正緩緩自周圍溢出。
“……嗯？”
方墨敏銳的注意到了這一幕。
“師父，我認為單純靠慈悲是無法感化惡人的。”小青依此刻卻不覺有他，仍舊喋喋不休的說著：“古人云人之初性本善，但也有傳言人性本惡，我自認尚且年幼，還無法分辨這二者到底誰才是真……”
“可我明白，有些人或許就是天生壞種。”
“誦經念佛感動不了惡棍，他人的善舉也會被惡棍視作怯懦。”
小青依繼續說著，表情甚至摻雜了一種略顯稚嫩的莊重：“就像是我們對待黑夜不能用溫柔，要用火一樣，對待惡人也是同樣的道理……要學會利用恐懼。”
“只要我將惡人們的頭顱斬下，堆成京觀。”
“將他們的血匯成河流，連同骸骨也鑄造成一道巨大的王座，然后端坐其中。”
“那么世人就會因為對我的仰望，對死亡的恐懼，對殺戮的敬畏，拼命壓制住自己心中一切的惡念，誦經念佛，強行把自己變成一個好人。”
小青依說到這里，終于露出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相信到了那個時候……這個世界也就徹底好起來了吧？”
這一番話說下來，周遭眾人好像都被震驚到了似的。
“好像……確實有一些道理。”
就連薄荷這邊，聞聽此處也下意識點了點頭。
“大小姐，哦不對，青依大人果然天資過人啊，小人佩服不已。”這邊的吳二好像也有所感悟般，發自內心的感嘆了一聲：“……這下老爺的在天之靈終于可以瞑目了。”
“嗷嗚？”
小狼崽這邊倒是沒太聽懂，但也若有所思，用手指在自己脖頸處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姿勢：“撒…仨…鯊…殺……”
而至于方墨卻與其他人不太一樣。
他沒有思索些什么，反而直勾勾盯著小青依身后的一處地方。
緊接著不等周遭眾人反應過來，他便已然閃電般伸手一抓，自虛空處將一團猩紅如血的活物強行拽了出來。
“嗯？”“誒？”“汪？”
看到方墨的舉動之后，周圍幾人明顯也是一怔的感覺，下意識看向了那道身影。
那是一團大約僅有巴掌大的猩紅黏漿，此刻被方墨捏在手里，正如同活物般不斷的翻騰蠕動，看上去猶如一團活著的粘稠血塊。
“就tm知道是你小子在搞事！”
與其他人不同，方墨一瞬間就認出了這玩意兒的身份。
“嘰…咕嘰……”
而這團活體血塊也發出了一陣心虛的聲音，輕輕伸出一根細小的紅色觸手安撫了方墨兩下。
是的沒錯，這玩意兒正是供奉大殿無數雕像其中的一座。
黃銅王座之上的血神修格斯。
只不過眼前這團巴掌大的玩意兒并不是本體，而是通過深淵巨石的雕像效果，再配合投映儀式所降下的一小塊碎片。
當然也可以理解成是神像的一種賜福。
“嘰嘰，嘰嘰嘰啾……”
而被方墨一把揪出來之后，這東西也急忙解釋了起來，發出了一連串在其他人聽起來無比驚悚的叫聲。
“你說你不是來搞事的，只是單純喜歡這孩子的性格和想法而已？”
方墨拎著血神修格斯的碎片，他倒是能聽懂對方在說什么：“你從始至終都沒有蠱惑她？因為我的雕像被擺放在了正中央……所以你們誰也不敢亂動？”
“嘰嘰…呱嘰嘰！”
血神修格斯碎片發出一陣肯定的叫聲。
“這樣……”
方墨這里也沉吟了一下，血神修格斯作為游戲造物具有絕對忠誠，也就是說對方確實沒說謊。
自己的雕像同樣擁有投映效果，正如同血神修格斯碎片剛剛說的那樣，假設它們動了歪心思，那么方墨通過雕像會在第一時間感知到，但自己之前毫無察覺，也就是說血神修格斯并沒有主動影響小青依。
方墨稍微想了一下。
感覺大概率是小青依每日都在供奉雕像，然后性格又很合得來，于是就受到了血神修格斯的喜愛。
這種本質上已經屬于半個信徒了。
由于并非受其蠱惑，所以方墨一時之間才沒能察覺到。
“……行吧。”
想到這里方墨也松開了手，血神修格斯則一瞬間重新飛回了小青依肩膀上。
“這……哎？！”
只是小青依這邊卻是第一次目睹對方真容，似乎還有些緊張，想要抬手將這坨猩紅黏漿從肩膀上扯下去。
可也就在這時。
血神修格斯身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紅光。
原本小青依打算將拽下，可二者間似乎存在著某種精神層面的交流，導致她的動作僵在了半空之中。
“那個啥。”
而方墨看到這一幕也緩緩開口了：“我說愛徒啊……”
“師父？”
小青依下意識一仰頭。
“你領悟了殺道，吸引來了這東西倒也算的上是一種機緣。”
只見方墨摸了摸下巴：“雖然只是一道碎片吧，但這東西用起來確實還蠻方便的，你如果不嫌棄就當個隨身法寶留在身邊吧。”
那他這句話說的還是挺中肯的。
盡管血神修格斯就位格而言，遠遠不如方墨手里的深淵修格斯那么高。
可畢竟是修嘰一脈，這實用性也確實被拉滿了，進攻可依附武器，防御可包裹自身，而且血神修格斯之前還奪取了阿卡特的血河。
這也就意味著從理論上來說，只要不是專門針對精神層面的攻擊，肉體哪怕被打成血沫也可以超速再生，隨隨便便替死個幾萬次都沒問題，就這一點而言非常適合小青衣，畢竟她現在的實力確實還不怎么夠看。
“好的，師父。”
而小青依在聽完方墨的吩咐之后，也是很快就點頭答應了。
“其實這世上有很多方法都可以用來證道，就比如癡心，絕情，縱欲，殺戮，吞噬……”
眼見對方一如既往的乖巧，方墨也再次伸手摸了摸對方的小腦袋：“對天道而言，這些手段其實沒有對錯的分別，只要你自己覺得自己是正確的就可以了，但有件事我要稍微的提醒你一下，那就是殺道或許很艱難……”
“師父，我不怕。”
小青依有點倔強的開口說道。
“我不是勸你放棄，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
方墨聞言再次笑了起來：“你且記住了，自己還有我這么一個師父呢，如果遇到了什么困境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小青依聽到這里先是微微一怔。
隨即便展顏笑了起來，用力的點了點頭以示回應：“嗯呢，謝謝師父！”
“行，那我沒事了。”
方墨輕輕拍了一下對方纖細的脊背：“身上的血漬都干透了，先回去沖個澡吧，這是你平日里備用換洗的衣物……等再過幾天為師還有一份大禮準備送給你。”
說到這里，方墨便拿出了幾套款式有些許不同的衣物。
“那師父，青依先行告退了。”
小青依小心的接過衣物，隨后就一路操縱著巨型飛劍掉頭離開了：“嘬嘬嘬……”
“嗷？”
方墨身旁的小狼崽聞聲下意識一抬頭，本能的就想追上去。
“哎哎哎，你跑什么跑……”
方墨眼疾手快，直接一把就將對方從地上給拎了起來。
結果也就是他這么一拎問題就出現了，毛毯下方突然有一些黑影掉了下去，然后開始在地上窸窸窣窣的到處亂爬。
“……臥槽？”
方墨定睛一看發現居然是幾只黝黑光滑的大蟑螂。
“嘬嘬嘬……”
還不等方墨再做些什么舉動，被拎著后頸提起來的小狼崽也發出了一陣聲音，緊接著這些蟑螂就撲愣著翅膀飛回到了她手里，逗得她咯咯亂笑。
“這只靈獸真的是狼嗎？”
而看到這一幕，方墨內心似乎受到了劇烈的沖擊，隨即就深吸了一口氣：“不行，這小玩意兒絕對不對勁……”
“……我得給她檢查一下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