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困境。
他意識到自己正在被小車牽著鼻子走。
毫無反駁余地。
又是長達四秒的師生對視。
“嗯有道理。”
“嗯——”
小車顯然沒有想到老師會如此淡定，她心想老師肯定認為她的說法有些牽強。
不過沒關系，她還要繼續。
“第二件事，便利袋。”
說著小車轉身從櫥柜與墻壁的縫隙中掏出一個褶皺的便利袋，然后將購物袋展開遞到老師面前。
“嗯？”
李安沒看懂，這不就是他們平時去超市購物買的便利袋嗎。
小車：“您仔細看看上面的字。”
李安不看不知道，一看瞬時疑惑起來了，因為這樣的袋子購物袋家里有好幾個。
“怎么是廣市便利店的購物袋呢，我才發現，家里好幾個呢。”
接著他發現問題。
“等等，這個便利店好像就是咱們當時住的那個酒店樓下街上的便利店吧？”
小車：“是的老師。”
接著小車從她的視角帶著老師復盤了一下便利袋事件。
抵達廣市的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去吃飯的路上，王小虎和小車去買飲料。
就近找了家便利店，二人進去沒一會兒就選好商品。
“掃碼付錢的時候收銀員姐姐問我要不要便利袋。”
“我說要。”
“出去他就問我背著包為什么還要便利袋。”
“因為我們進便利店的時候我看見一個阿姨手里拎著一樣的便利袋，看起來很大結實，所以我就想著買一個，等回來可以繼續用，這樣您就不用每次都花一塊錢買了。”
“我和他說我其實想買兩個，因為我覺得這個袋子真的很好用。”
“結果他就要回去再買一個，被我拉住了。”
“后來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自己又偷偷跑去買了一堆。”
李安：“等等，你說這些袋子都是他買的？你問他了。”
小車：“嗯，我問他了，但問不問都不能是別人，家里去過廣市的人就那么幾個，不是他還能有誰？總不能是您和師娘買的吧。”
李安：“那這些袋子是怎么到家里的？”
小車：“我猜應該是他以某種說法給了爺爺，您沒發現這爺爺來了沒多久之后家里就到處是這種袋子。”
李安心道合理，并且非常符合王小虎的行事風格。
小車：“爺爺第一次用這個袋子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想那么多，因為我把當時買水的袋子帶回來了，就放在廚房這。”
“后來發現家里又出現了幾個這樣的袋子，我就納悶我就帶回來一個啊，于是我就想到當時我不讓他回去再買袋子的事，他能干出這種事，結果一問就是他。”
李安：“他怎么解釋的。”
小車：“他說他臨走前又去便利店買了點東西，正好帶著便利袋上了飛機，結果回來之后徐麗阿姨每次用這些便利袋給咱們送蛋糕。”
李安：“.然后久而久之咱們家就出現了一堆同款便利袋，他是這個意思吧。”
小車：“是的老師”
李安心嘆這都什么和什么啊，不過考慮到是王小虎，依然合理。
“可這要把這件事情和他對你有好感聯系到一起就有些牽強了吧。”
“就因為你說袋子好，適合家用，他就偷偷買來這些袋子以某種方式送到家里。”
“為了讓你開心？或者從另一種角度尋求你的認可？”
小車：“這不是他的行事風格嗎，自以為是，擰把。”
李安瞬時哽住，得說小車概括的這兩個形容實在精準。
小車：“即便這件事不能直接證明他對我有好感，可如果換成阿劉說這個袋子好，還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嗎？”
李安：“不能。”
小車：“換成小北呢？”
李安：“不能。”
小車：“所以這件事至少能夠說明他對我有著與小北不同的態度。”
李安：“.畢竟你倆接觸得多嘛，也可能就是因為你當時不讓他買，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你不用我買，我偏買，我還想盡辦法讓這些東西出現在你的眼前.這樣也說得通吧。”
小車：“您說的這種可能與我一開始的想法一樣，但后面我仔細想了想，這種情況看似在他身上合理，可在這件事里卻說不通。”
一頓，“王小虎是個很講義氣的人，誰對他好一點，他就會對誰好一百點，對嗎？”
李安：“是，他是這樣。”
小車：“所以他沒有任何理由為了向我表達他的不爽做這樣的事情。”
“我幫他分析譜子，幫他練琴，幫他練視唱練耳，在我的記憶里，只要他開口尋求幫助，我都會想辦法幫他，有時候遇到一些事情他不愿意直接說，我也會默默幫他，我知道他是知道這些的，有些事情您應該更清楚。”
“所以他沒有理由故意做一些可能讓我不開心的事情，他只是擰把，但他可不傻。”
“除非他是為了想引起我的注意。”
李安笑：“等一下琳琳，你為什么那么愿意幫他。”
小車：“老師您知道的，在勝利街小學的時候我沒有朋友，他是我心目中的第一個朋友。”
李安：“難道不是小北嗎？”
小車：“小北是第二個。”
李安回憶一番：“王小虎那個時候很吵，你應該不喜歡他這樣的性格才對啊。”
小車：“是的老師，他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我確實嫌他吵。”
李安：“所以我奇怪究竟發生了什么事讓你把他看作了朋友。”
“我一直以為小北才是你的第一個朋友。”
小車：“第三件事，雞腿。”
李安：“雞腿？”
就在這時客廳里傳來動靜。
唐小星手機快沒電了，出來找充電器，見老師和琳琳在廚房第一時間先跑了過來。
“老師琳琳你們在干嘛！”唐小星看起來有些興奮。
李安：“我們在討論夏令營，我順便抽根煙，怎么樣，電話打完啦？”
唐小星嘿嘿一笑：“還沒有，我剛和爺爺打完視頻，手機快沒電了我出來拿充電器，一會兒要和媽媽打視頻。”
李安：“那得好好聊一會兒。”
唐小星：“是滴！”
小車：“小星你的充電器在玄關柜子上。”
唐小星：“收到！”
望著唐小星開心的背影，李安不由得笑了笑：“小星變化很大。”
小車跟著笑了笑：“或許她原本就是這樣哩。”
李安聞言收回目光，點點頭道：“有道理，所以雞腿又是怎么回事。”
再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小車此時此刻依然內心充滿感動。
“那是我第一次坐徐麗阿姨的車。”
李安：“錄音。”
小車：“嗯，那天是我小北和他，我們三個都是上午錄，小北媽媽也只是媽媽陪著去的，就我是自己。”
“您還記得那天中午咱們吃的什么嗎？”
李安回憶片刻：“好像是肯德基？”
小車：“肯德基，我就點了一個漢堡，您給我點了雞米花，小北媽媽給我點了薯條，王小虎趁你們不注意把他的雞腿推到了我的餐盤。”
李安：“我記不清了，當時桌子上挺亂的，我記得我們幾個大人給你們買了很多吃的啊，是不是最后都沒吃完。”
小車點頭笑道：“可您當時沒有說讓我隨便吃啊，您只說車琳你吃雞米花，小北媽媽說車琳你吃薯條啊。”
李安頓時間既想笑又心酸，“你傻不傻，就是你不吃我們才讓你吃。”
小車：“所以我當時就認為我只能吃薯條和雞米花！”
李安：“.你啊。”
小車：“我記得特別清楚，我當時很饞小北手里的雞腿，然后王小虎就把他的雞腿推到我這邊了。”
“我從他的眼睛里看懂了他的意思，他讓我吃。”
“本來我沒打算吃，他就說他好飽實在吃不下了。”
李安：“于是你就想著反正他也吃不下了，正好你吃。”
小車搖頭：“是您說都吃完昂，不許浪費。”
李安樂呵著又摸出一根煙，“可以可以，然后你就記住他了。”
小車：“嗯，我想我以后有錢了一定請他吃好多雞腿。”
李安：“挺溫馨的一段小經歷，但我想那天換成任何對象，他都會這么做，別看他有時候吊兒郎當的，他很善良。”
小車：“是啊，換一個人他也會把自己的雞腿讓給對方，但老師您或許不知道，在這之后他總會讓我感到一些小驚喜。”
李安心道自己雖然可能知道不是那么全乎，但他至少能夠說出五件。
小車：“第四件事，鉛筆。”
李安：“這我還真不知道。”
不愛學習的小孩不代表不珍惜自己的文具。
在一次鋼琴課上，小車把自己的鉛筆弄丟了，難受了好幾個小時，兩周之后再次下課，她丟失的筆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她的手里。
“當時電梯門都要合上課了，忽然一只手從門縫中伸進電梯。”
“我嚇了一跳，王小虎進來什么也沒說，就把一支鉛筆塞給我。”
“就是我兩周前丟了的鉛筆。”
李安：“這算驚喜嗎有沒有可能是他故意拿走你的筆，然后再找個機會還給你，這樣的事他也干得出來，畢竟那個時候他還是很淘氣的。”
小車：“除了引起我的注意之外，我想不到他搞這個惡作劇的目的。”
李安：“作為一名曾經的小男生，我可以負責地告訴你，有時候我們這樣做純粹就是為了自己開心。”
小車：“老師您也做過這樣的事情嗎？”
李安：“額，我沒有，但我見過他們這么做。”
小車露出懷疑微笑：“爺爺可是說您小時候也很淘氣。”
李安：“咳咳，不重要，琳琳我覺得你可能還是太敏感了，很簡單，如果王小虎，就說他喜歡你吧，把時間推到兩年前，他喜歡了你兩年，以你的觀察能力和感受能力，你不可能一直沒有察覺到，對不對。”
“這一點你得承認吧。”
小車點頭。
李安：“就說今天的事情，你覺得如果王小虎喜歡你，猴子應不應該知道。”
“猴子是他在金華唯一的好朋友，我可以斷言如果真有這事，猴子肯定知道。”
“那么猴子在知道的情況下，那今天猴子就是故意的，可這么解釋合理嗎？”
“很明顯從你的視角里，王小虎不想讓你知道他喜歡你，那他就一定會在你和猴子第一次正式見面前叮囑猴子，沒問題吧。”
“可猴子就差把王小虎喜歡小車這幾個字當眾說出來。”
“不應該吧，所以反推回去，結論就是王小虎喜歡你這件事應該不是真的。”
小車：“老師我也這么想過。”
李安：“.”
小車：“可如果王小虎就是喜歡我，猴子今天就是故意的呢？”
李安沒轍了：“.我覺得不可能，我就這么和你說，王小虎不敢，他就不怕你告訴我？”
小車：“他可能覺得我不會和您說這些吧。”
李安：“.”
小車：“最后一件事，企鵝。”
李安聽到企鵝兩個字腦海中不由得回想起去年夏令營的尾聲。
“嗯，企鵝。”他跟道。
小車：“當時在自然博物館。”
李安：“你站在柜臺前看企鵝玩偶，我還問你喜不喜歡。”
小車：“我說喜歡，我猜到您肯定會給我買，因為當時我馬上就要過生日了。”
李安：“可你沒想到生日的時候會收到兩只企鵝。”
小車：“老師您猜到了。”
李安：“我看到了，回來去你家給你調琴的時候，兩只企鵝就擺在鋼琴上。”
小車：“王小虎給我生日禮物的時候我有點詫異，那明明應該是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可里面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撐變形了。”
李安：“所以除了企鵝之外他到底送了你什么禮物。”
小車：“一條銀色的海豚項鏈。”
李安聞言心里一抖。
說著小車笑了起來，“和徐麗阿姨車上掛在后視鏡上的那條銀色海豚項鏈看起來很像。”
片刻。
“老師您知道徐麗阿姨那條項鏈是怎么來的嗎？”
李安當然知道，但他此刻心里斗爭激烈。
到底要不要和小車把一切都坦白了？
師生二人都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李安不能再想辦法搪塞了。
很明顯小車是帶著答案來問他的。
就在這時。
“老師，我不會和任何人說這些事情，除了您。”
“因為我們約定過無話不說。”
李安萬萬沒有想到，一次師生二人間的交心竟在眼前這位飛速成長的少女心間打下了如此深刻的烙印。
一聲嘆息，他摸向煙盒的手又縮了回來。
沉吟一陣，“那琳琳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吧。”
“這樣。”
“拋開他喜不喜歡你，我們先不說，就說此時此刻，你對他是什么感覺？只是好朋友對不對。”
良久。
“抱歉老師，我不知道。”
李安聞言不知該作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