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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千五百七十二章 斬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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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卷云舒,光陰如溪。

  此后半載,梁言獨居聽濤竹樓,再未踏出院門半步。

  窗前一席青玉蒲團,晨昏坐對千峰翠色;檐下半卷湘簾疏影,晴雨靜聽萬壑松濤。

  他借逆天行送來的諸多木族典冊,推演妖族修行法門與人族功法之異同。時而引碧寒泉中靈氣淬煉經脈,時而采朝露霞光溫養靈源,將初入亞圣的虛浮根基,一寸寸打磨得圓融凝實。

  偶有心得,便以指代筆,在虛空勾畫道紋,或演劍訣,或參玄理。

  竹樓外,四季輪轉悄無聲息,轉眼已至深秋。

  其間唯有逆天行常來叩扉。

  他或攜一甕自釀的“松云醉”,拍開封泥滿室生香;或提半局未解的珍瓏棋,落子聲里論盡陰陽。

  兩人時而談經論道,時而演化神通,興至酣處,逆天行便以竹枝為槍,在月下舞出千般氣象,而梁言只含笑靜觀,指間劍氣隱現,如龍潛淵。

  至于白瑤、紅葉等人,卻似煙云過眼,再無蹤跡……

  這一日,晨光初透,云海鎏金。

  梁言正于竹樓中閉目養神,周身氣息圓融,與窗外松濤竹韻隱隱相和。

  忽聞檐下風鈴無風自動,發出清越悠長的“叮鈴”之聲,其音不同往日,竟暗合某種玄妙韻律。

  他緩緩睜眼,但見竹扉之外,云氣如簾幕向兩側徐徐分開,一道青碧流光自天際垂落,落地化作一名身著羽衣、手持青玉拂塵的女童。

  女童約莫七八歲模樣,雙髻垂絳,眉心一點朱砂如焰,周身清氣縈繞,隱隱有古木虛影在其身后搖曳生息。

  “梁真人安好。”

  女童嗓音稚嫩,卻字字清晰,“小童奉青帝陛下法旨,特來相請。青源圣地已開,狂祖已入圣池。陛下言,真人可隨我前往圣地外圍‘蘊靈谷’中修行,三年之期,自今日始。”

  梁言聞言,起身推門而出。

  他早已換上祭司所贈之月白袍服,已示對木族的尊重。

  見那女童,便微微頷首:“有勞仙童引路。”

  女童淺淺一笑,手中青玉拂塵朝前一掃,但見萬千青絲如活物般延伸交織,頃刻間在云海上鋪就一條碧玉棧道。

  棧道兩側云氣凝作瓊花瑤草,時有靈禽虛影掠空而過,灑下片片光羽。

  “真人請隨我來,此路直通圣地外圍,尋常修士不可見,亦不可踏。”

  梁言微微點頭,足尖輕點,飄然踏上棧道。

  足下碧玉溫潤,隱有靈氣自涌泉穴滲入,通體舒泰。回首望去,聽濤竹樓已在云海深處,化作一點青痕。

  棧道蜿蜒,穿云破霧。

  行了約莫一炷香功夫,前方景象豁然一變。

  但見群峰環抱之中,竟有一方天地自成格局:上方天穹如覆青琉璃,流轉變幻著乙木道紋;下方大地乃整塊萬年溫玉,其間靈泉潺湲,匯聚成九曲溪流。溪畔奇花異草不計其數,有靈芝大如傘蓋,吞吐五彩霞光;有古藤纏繞如龍,結出明珠般的果實。

  棧道至此而盡,前方已無路。

  女童拂塵輕擺,青絲收束,化作一枚碧玉葉懸于腰間。

  她轉身朝向梁言,伸出小小的手掌,掌心一點青芒流轉如露珠。

  “真人,前方便是圣地邊界。小童奉命送至此處,需以此印為憑,方能在‘蘊靈谷’內安然修行。”

  話音方落,她將掌心青芒輕輕一推。

  那點青芒離掌即長,化作一枚古樸符印,形似半片舒展的樹葉,沒入梁言胸口月白袍服之中。

  “此乃‘青源符印’,可護真人在谷中不受圣樹本源威壓所擾,亦能助真人汲取谷中乙木精氣。”女童聲音空靈,“符印時效三年,期滿自散。真人請自前行,穿過前方那道‘青冥障’,便是蘊靈谷了。”

  梁言順著她所指望去,但見百丈之外,虛空如水波般微微蕩漾,一層幾近透明的青碧光幕橫亙天地,上接琉璃天穹,下連溫玉大地,光幕上無數細密的古老符文緩緩流轉,散發出純凈而磅礴的生命氣息。

  他朝女童拱手一禮:“多謝仙童指引。”

  “三年后禁制開啟,小童再來相迎……”女童還了一禮,身形漸漸淡去,化作點點青輝消散于云氣之中。

  梁言不再遲疑,整了整衣袍,邁步向前。

  當他氣息觸及那青碧光幕的剎那,衣袍上的青源符印微微一熱,光幕立刻如水紋般向兩側分開,露出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門戶。

  他一步踏入,身后光幕無聲合攏。

  霎時間,天地驟變!

  方才在外所見,不過冰山一角。

  此刻身臨其境,方知清源圣地獨立于塵世之外,自成一界。

  天穹不再是尋常青天,而是一片青碧色光海,無數乙木道紋如星辰般在其中沉浮明滅,灑下的并非日光,而是一種溫潤如玉的青色光暈,照得萬物通透。

  腳下大地亦非凡土,乃是歷經億萬年溫養的暖玉,觸之溫潤,靈氣氤氳升騰,凝結成淡淡的乳白色靈霧,在膝間緩緩流淌。

  最為驚人的,是那充斥天地間的磅礴生機!

  乙木精氣已液化如露,絲絲縷縷懸浮空中,隨著呼吸涌入體內,無需刻意煉化,便自行融入四肢百骸,滋養著每一寸經脈、每一滴精血。

  “不愧是木族圣地!”梁言由衷感慨了一聲。

  他遙望圣地中央,一株難以形容其偉岸的巨樹虛影若隱若現。

  那便是木族起源圣樹在圣地外圍的投影!

  雖非本體,卻散發出蒼茫古老的氣息,猶如萬古青天覆壓而下。若非有青源符印護體,梁言毫不懷疑自己會被這股浩瀚威壓直接碾碎。

  “這里絕對是斬形痕的最佳之地!雖不能去圣地中央,這外圍也足夠了。”

  梁言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

  只見靠近青冥障不遠處有一座山谷,谷內煙霞流轉,如夢似幻。千丈高的暖玉石壁上,天然形成了一處凹陷,恰如洞府,內中紋理天成,似云似水。

  “便是此處了。”

  梁言知道那便是女童口中的“蘊靈谷”,當即把法訣一掐,身化遁光,落入谷中洞府。

  洞府之內,暖玉生煙。

  梁言拂去塵跡,于最開闊處盤膝坐下。

  他抬出數道法訣,無形劍氣自指尖飛出,在洞口處交織成網,很快就布下了三十六層禁制。

  禁制既成,洞府內外恍若隔世。

  他仔細檢查無誤之后,便自袖中取出一應物件,在暖玉地面依次排開。

  首先是冥照花,此花不染塵埃,靜靜躺在暖玉之上,花瓣卻隱隱泛起微光,仿佛有無數夜露在花瓣脈絡中悄然流淌。

  其次是無常水,以秘法封禁在一只玉髓小瓶之中,內部混沌翻涌,時而聚如星璇,時而散若流沙。

  最后是“千機云絲”,裝在一個流轉著朦朧云氣的匣盒之中。

  三樣寶物,俱是斬形痕所需之天材地寶,歷經波折,終集于此地。

  梁言凝視三寶,心中澄澈如鏡。

  欲登“劍游”之境,必先斬斷己身與天地最初始、最根本的“形”之羈絆。

  即便肉身毀滅,滴血重生,形痕依舊存于肉身之中,唯有以斬形痕之法除之,方能真正解脫。

  而這斬形痕之法,他早已在《道劍經》“化劍篇”中推演千遍,了然于胸。

  靜默良久,梁言緩緩闔目,心神沉入紫府,內觀己身。

  經脈如江,穴竅若星,然血肉深處,無數淡金色的細密紋路悄然浮現,如同最精巧的蛛網,又似烙印于時光深處的古老枷鎖。

  這便是“形痕”,天地施于眾生的根本束縛,生于鴻蒙,伴隨成長,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卻也如影隨形,難以掙脫。

  “斬形痕,非斬肉身,乃斬此無形之縛。”

  他心中默誦《道劍經》“化劍篇”口訣,雙手在胸前虛抱,體內靈力開始以一種奇異而緩慢的軌跡運轉,初時如溪流潺潺,漸次澎湃如江潮。

  待得精氣完足,神氣充盈,梁言方睜開雙目,眸中劍意一閃而逝。

  他先取那“冥照花”在手。

  此花觸之冰涼,瓣如墨玉,梁言并指如劍,輕輕一劃,花瓣無聲裂開,內中竟淌出一滴濃稠如脂、色澤深紫的“花髓”。

  花髓離體,懸于半空,散發出清冽奇香,聞之令人神魂俱靜。

  梁言不敢怠慢,張口一吸,將那滴花髓納入腹中。

  花髓入體,并不化開,反如一枚冰種沉入丹田氣海,旋即迸發出絲絲縷縷的幽寒之氣。

  此氣循奇經八脈游走,所過之處,血肉筋骨中那淡金色的“形痕”紋路,竟似被寒霜凍結,微微凝滯,光華亦黯淡了幾分。

  “冥照定形,暫緩天地交感之速……”

  梁言心念明澈,知此花之效,乃是暫緩形痕與外界法則的共鳴流轉,為后續斬形痕作鋪墊。

  這個過程持續了七七四十九日,等到冥照花的花髓耗盡,他體內的“形痕”也似陷入了沉睡,暫時與天地失去了感應。

  梁言輕呼一口氣,拿起盛裝“無常水”的玉髓小瓶。

  指間法力輕吐,瓶口封印應聲而開。

  內中那半瓶混沌液體頓時活躍起來,清濁交織,幽光明滅,變幻無方。

  梁言引動神識,小心翼翼地攝取出一縷水汽。

  這水汽無形無質,甫一離瓶,便化作一抹似有似無的灰蒙煙氣,繚繞指尖。

  梁言屈指一彈,煙氣倏然沒入眉心祖竅。

  剎那間,一股“無常”之意籠罩周身!

  體內血脈運行、氣機流轉,乃至每一絲肌肉的顫動,皆開始以一種難以預測的、毫無規律的方式微微變化。

  時而氣血逆行三寸,時而肺腑震動如蟬翼,時而筋骨發出輕微的錯位脆響……

  “無常”之力開始擾亂形痕,使其與肉身逐漸剝離!

  梁言面色不變,默默承受著體內種種細微卻怪異的變動。

  他能感覺到,在無常水的影響下,那些淡金紋路不再穩固如初,而是隨著氣血的無序奔流,漸漸扭曲變異。

  “無常亂序,動搖形痕根基……”

  這個過程持續了九九八十一日。

  八十一日之后,前序已成。

  冥照花隔絕形痕與天地感應,無常水擾亂其依附之常形,二者相輔相成,將斬“形痕”的難度降低了一半以上。

  最關鍵的一步,終于到來。

  梁言目光落在那非金非玉的匣盒上。

  盒蓋開啟,內里數縷“千機云絲”靜靜躺著,細若游絲,銀白剔透。

  他神色凝重,雙手在胸前結出一個古老劍印,《道劍經》秘傳運轉,周身劍氣緩緩凝聚。

  與此同時,那匣盒中的千機云絲似有所感,自行飛出,化作數十道細若游絲、銀白晶瑩的光縷,在他身周盤旋纏繞。

  這些云絲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無匹,更暗含天道機巧變化之妙。

  梁言神色肅然,雙掌虛合,十指間流淌出億萬縷若有若無的灰色劍氣。

  這些劍氣乃他本源混沌劍氣所化,非金非木,不屬五行,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合宇宙未開之象。

  “合!”

  梁言低喝一聲,十指翻飛,結出《道劍經》中記載的“化劍引靈印”。

  剎那間,氣機交感,無聲無息。

  絲縷纏繞間,混沌劍氣竟與千機云絲水乳交融,劍氣染上銀白光暈,云絲亦透出混沌之意。

  至此,三寶之功盡數圓滿。

  梁言卻不敢有半點松懈,心念專注如古井不波,十指次第點出,將這些融合了劍氣的千機云絲全都引入體內。

  銀絲入體,無聲無息。

  梁言身軀微震,額間滲出細密汗珠。

  在他的操控下,千機云絲攜劍氣之力,在經脈穴竅間游走穿梭,開始斬除形痕!

  初時進展極緩。

  每一條形痕的剝離,皆伴隨著深入骨髓的痛楚,更有一種“空虛感”涌現,仿佛屬于自己生命本源的一部分正被緩緩抽離。

  梁言早有預料,心志堅定,默誦《道劍經》心法,抱元守一,不為種種感官所迷。

  他臉色蒼白,周身氣息時強時弱,有時竟被自身劍氣所傷,幾近瀕死。

  所幸,起源圣地的療傷之力起到了關鍵作用。

  洞府外,碧霞匯聚,形成了肉眼可見的漩渦,晝夜不息地涌入洞府,支撐著這近乎瘋狂的消耗。

  春去秋來,寒暑交替。

  洞府外暖玉生煙,奇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恍如歲月長河中的一瞬剪影。

  洞府內梁言盤坐如山,身形漸漸消瘦,顴骨微凸,唯有一雙眸子愈發清亮,似寒潭古井,映照出體內萬千變化。

  兩年光陰,轉眼即過。

  這一日,蘊靈谷中忽起異象。

  洞府上方那終年不散的青碧霞靄,忽如百川歸海般朝著石壁凹陷處倒卷而去,形成一個巨大的靈氣漩渦。

  漩渦深處,隱隱有劍鳴錚錚,初時細微如雛鳳試啼,繼而清越如龍吟九霄,到后來竟如萬千神兵齊震,引得整個山谷共鳴!

  暖玉石壁嗡嗡震顫,壁上天然云水紋路竟隨之流轉,恍若活了過來。

  與此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鋒銳之意自洞府中彌散開來,令谷中萬千草木齊齊俯首,便是那懸浮空中的乙木靈露,也在瞬息間凝成冰晶,簌簌墜落。

  異象持續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霞靄漸斂,劍鳴漸息。

  石壁洞府中,梁言緩緩睜開雙眼。

  眸中無悲無喜,唯有一片澄澈空明,仿佛歷經千萬載歲月洗練的古鏡,映照出大千世界的本來面目。

  他低頭看向己身。

  肌膚瑩潤如玉,隱有寶光流轉,看似與以往無異,然則內視之下,血肉筋骨深處,那些淡金色的“形痕”紋路已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靈”之感。

  仿佛掙脫了與生俱來的無形枷鎖,卸去了背負萬古的沉重山岳。周身每一寸血肉,每一縷氣機,皆通透自在!

  “形痕已斬……”

  梁言輕聲自語,聲音在洞府中回蕩,竟帶起細微的空間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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