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霧氣還沒散盡。
一輛綁著木護欄小車的破舊手扶拖拉機“突突突”地在前莊兜了個圈，“嘎吱”停在了后莊打麥場外的過道上，車里拉著一頭嘴里不時吐著白沫的高大的白種豬。
來陳王莊配豬，不用多問，也是先給王立山家配。
王立山家的豬不只是拿來賣肉的，碰到豬價好的年景，也專門飼養母豬下崽的。
每窩豬崽十頭左右。
有時候一窩子豬能賣到兩千塊錢。
今年的豬價并不算多好，但來鄉下收豬撿漏的多。
所以這配豬種的也翹起尾巴來了，請他們配豬的很多。
王立山被喊出來，頂著個大光頭，背著手繞著拖拉機轉了一圈。
車上的公豬在不耐煩地打著轉兒，還不時用嘴拱著護欄，后腿間掛著兩個碩長的囊包，非常顯眼，偶爾肚皮下伸出殷紅的肉錐子，伸伸縮縮。
讓王立山不住的點頭嘿嘿笑。
隨后一指豬娃兒：“娃兒，快喊你富貴叔去。”
請陳凌來鎮場子，這配豬種的再吃香，也不敢坑他們了吧。
但陳凌領著黑娃兩個過來的時候，打麥場這邊已經圍了不少人。
那配豬種的漢子正朝王立山要錢呢：“先給錢，再配豬，不給錢不配。”
“你講不講理？還要先給錢，誰家配豬這么配的，就沒這說法！配不上你再不來了咋辦？”
“配不上不是俺的事，是你們到俺們苦柳縣找的俺，俺這不能白跑一趟，拖拉機也燒油嘞。”
那漢子雖然是外縣的，但一點也不露怯。
這么一說，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
配個豬種比配人種的尾巴還翹！
當年的楊鋼蛋都沒這么橫。
王立山臉色也難看起來，這人是他找的，他事先找苦柳縣的親戚打聽過，也去看過，這人的大公豬確實不錯，配完之后，母豬每窩都能生十三四個。
多生一個就能多賣一個的錢，生的多賣的多啊。
“你一個配豬種的，你還狂上了，你狂啥嘞？你有啥可狂嘞？”王立山火很大。
一副擼袖子要干架的樣子。
這時候的人就是這脾氣，在自己家門口還能讓外縣人給欺負了？
“誰狂了，在俺們縣，都是這么個規矩，你親戚沒跟你說清楚？俺還一大早，開拖拉機趕了這么大老遠山路……算了，你要是同意，就交錢配豬，你要是不同意，俺就走了……下次你們也別再去俺們縣找了……”
配豬的漢子也怕說不清道理挨打。
何況旁邊還有陳凌這個帶著兩條嚇人大狗的在看著，他直接不想配了。
白跑一趟就白跑一趟吧。
這下子，王立山面子有點掛不住了。
別看他整天不著調，喜歡跟人鬧著玩。
但有時候越是這種人，越好面子，而且還跟村里其他養豬的吹出去了。
“你不能走，不就是五十塊錢么，先給你就給你，俺給你拿錢。”
王立山瞪了這漢子一眼，轉身就大步往家走，嘴里卻不住的小聲嘀咕：“以前配個豬不過五塊錢，那還覺得貴哩，麻痹的，前兩年漲到十五塊、二十塊，今年日他奶奶的成了五十塊了……
以后俺也不養豬了，也拉著大公豬配豬去算了。”
陳凌在邊上看著也不言語。
沒轍啊，他是真不懂配豬這個里頭的門道。
也還沒來得及去鄉里問郭寶來。
就見這時王立山沒了往日的嬉皮笑臉，拿著幾張錢往配豬漢子的跟前一遞：“給，五十，拿著！”
“行，你把母豬放出來吧！”
配豬的漢子也不含糊，點了點就塞兜里了。
王立山家養的豬不少，要是只有一頭老母豬的話，直接把公豬趕進豬圈里就行。
但豬圈里的豬多了不行，容易影響配豬，最后配不上。
王立山扭頭就把豬圈門打開，拽著一頭母豬的耳朵就拖了出來。
“來吧，俺家這豬好幾天就鬧過圈了，正是好配的時候。”
老話講，老配早，小配晚，老母豬發情得早點配，小母豬就是越晚越好。
王立山家每兩年換一批豬，這不用說也是小母豬。
鄉下養小母豬的好處就在于這一點了，不怕發情之后配晚了。
“你這豬不賴，不過還是比不上洋豬……你看著吧，養過一回洋豬，你就知道這洋豬的好處了……這東西揣膘那叫一個快，養好了半年就能出欄。”
配豬的漢子收了錢，臉上也多了笑容。
當然，現在豬飼料還沒得到發展，各種激素沒有遍地開花，白豬也沒經過幾代繁育，他嘴上的出欄早，多有吹噓的成分。
王立山等人半信半疑，都把目光投向陳凌。
陳凌微微點頭，洋豬育肥快，出肉多，這個是沒法否認的。
只是說：“我也吃過不少洋豬肉，是不如咱們土豬香，但養豬賣錢嘛，就跟養洋雞，賣洋雞蛋一樣，洋豬沒啥問題。”
他這話在后世相當于一句廢話。
但這時候，村民們聽了，就都松了口氣。
在他們看來，能早賣錢、多賣錢這就是好的，就跟洋雞下蛋快，產蛋勤一樣，這是眾所周知的。
土雞蛋更養人，吃了對身體好，他們心里也有數。
他們早就知道，沒誰有富貴的本事，把土雞養那么好，下蛋那么勤快。
抓住一個能賺錢的就行了。
但是到了配豬的時候，卻沒有大伙想象的那么好。
剛開始，拖拉機的木圍欄一打開，那滿嘴白沫子的大公豬就跳下來，朝母豬沖了過去。
過去又是舔，又是聞母豬的屁股……
“看你那猴急猴急的樣兒，你食都沒吃，趴得上去嘛？就算趴上去了，聳得進去嗎？”
經常做配豬買賣了，這配豬漢子嘴上騷氣，說話很葷。
惹得眾人嗤嗤亂笑，說什么話的都有。
笑聲中拿著尺長的短鞭子，揮了幾下，把公豬趕到一旁。
就讓王立山給他的豬準備點吃的。
來之前趕了遠路，豬沒吃東西。
種豬配種非常耗費體力。
不僅要吃食，還要吃好食，這樣不傷豬。
才能多干幾年活，多賺幾年錢。
不然，過不了一年就要趴窩了。
他們這些專門養種豬的甚至要每天給豬在槽里拌上幾個生雞蛋補充營養。
王立山都掏了五十塊錢了，哪里還舍得給這豬吃好的，能讓它吃飽就不錯了，提了平日里喂豬的食桶給了配豬漢子去喂豬。
等吃飽了，就放開公豬去跟母豬親熱。
結果呢……
這大公豬一連趴了好幾次，母豬都撅著屁股跑開了。
大公豬趴得氣喘吁吁。
配豬的漢子也累得滿頭大汗。
“老哥，你家母豬不認配啊！”
王立山一直在旁邊看著呢，也皺起眉頭，心想不應該啊，這母豬都鬧圈了，不是有公豬就給配的嘛？
“不認配，是不是你這洋豬個頭太大，嚇到俺家豬了……那個，你再想想辦法……”
“老哥，你家母豬不認配，不是俺的公豬不趴啊！這種事俺能有啥子辦法？”
配豬漢子在上衣抹了抹手，“等俺家豬歇歇，俺去找別家豬，不收錢試一次，你看行不？”
“那也行吧。”
王立山想了想，也回家去給這漢子倒了杯白開水，讓他也一塊歇歇。
他們歇著，陳凌眼見著太陽升高起來了，就領著兩狗回村里的院子拾掇了一下。
把之前打的兩袋子棗子從東屋拿出來，晾曬起來。
別看現在天氣轉冷了，蒼蠅照樣不少。
像是紅棗，還有家中像是枸杞、甘草之類的藥材，曬過之后散發甜味，很是招蒼蠅。
這個季節的蒼蠅傻的要死。
跟秋后的螞蚱似的。
動作遲緩，迷迷瞪瞪的，缺了魂一樣，趕了也趕不跑。
家里配的驅蟲藥包都不頂用。
陳凌之前在農莊那邊曬枸杞、曬藥材就是這樣，就只好拿窗紗蓋上。
蓋上之后，檢查了一下家里有沒有老鼠洞。
聽到外面又熱鬧起來，有吆喝聲傳來，這才起身出去。
出門就看到北邊坡上，王立山他們陪著配豬的漢子趕著大公豬去小學那邊了。
陳凌跟過去看了，是去的四爺爺家的老院子。
陳永勝家在那邊養的豬。
他那邊的豬圈里，只有一頭小母豬，剩下的三頭都是劁過的太監豬。
這時候村民們大多都吃過早飯了，跟來看熱鬧的越來越多。
連陳凌家對門，王春元家的老子娘那比廣家還不招人待見的老兩口也跟著來了。
總之，看熱鬧的人挺多。
但讓人想不通的是。
這次還是不行。
還是公豬趴上去，母豬就撅著屁股躲，不讓公豬去配。
這就奇了怪了。
陳永勝皺眉說：“是不是咱們這土豬，不認你這洋豬吧？！”
“不可能，在俺們縣里都配了多少家了，土豬多的是，你問你們村立山，他在俺們那邊有親戚……”配豬漢子大聲辯駁道。
“切，誰在苦柳縣沒親戚，俺告訴你，你可別糊弄人。”
村民們一陣警告。
“俺滴老天爺啊，這事兒可真的不怪俺啊，你們村這么多人都看見了，俺的大公豬趴了這么幾次了，東西都伸出來了，你們村的母豬不讓進啊！
怎么就是俺糊弄人了！
你們得講理啊！”
配豬漢子急得不行，眼睜睜看見的事，怎么能說他家的種豬不行哩？
“好了，好了，都別急，我給你們想個招兒。”
陳凌摩挲著下巴，想起來老巴以前打疫苗的時候，給他講過的給大牲口配種的事。
有的時候是需要人上手扶一把的。
這個上手，跟扶一把，就真的是字面的意思了。
比如有的是公的不配合，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還需要人來幫忙用手去刺激一下。
雖然有點辣眼睛。
但這在早期的畜牧行當，是常有的事，也是行之有效的土辦法。
“行了，都別喊叫了，富貴給支招了，聽富貴咋說！”
一聽陳凌要上手了，一群人都靜悄悄了下來。
陳凌就招呼著陳永勝和這配豬漢子，告訴他們待會怎么操作。
聽到他的辦法，陳永勝還沒怎么樣呢，配豬的漢子就大為吃驚的扭過頭看向陳凌，想不通這個文質彬彬、一副大學生模樣的后生，是怎么想到這么粗野的法子的。
好家伙，居然讓俺們摁住母豬，幫公豬塞進去。
他奶奶的，配豬種這么久了，俺咋就沒想到過這法子。
學到了，俺還真是學到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