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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6 憋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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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是很微妙的事情,所以才會有“人心難測,海水難量”這樣的說法。

  懸賞通緝魏昊的告示遍布全城,海捕文書從中樞傳達各部,而后通傳都畿之地,將來還會告知天下。

  但其中有一個很核心的問題,那就是為什么要通緝魏昊。

  行刺李懷柔這位宰輔重臣,只是一個行為,只是一個結果。

  那么,原因呢?

  狂性大發也好,早有嫌隙也罷,總要有一個原因。

  可一時間拿不出來原因,于是臨時拼湊的理由,卻是個萬能的“謀大逆”,說的是魏昊意圖行刺二圣,而門下省侍中李懷柔,則是冒死擋下暴徒魏昊的致命一擊。

  以宰輔之身,避免了天下縞素。

  功德無量,毅然決然。

  整個事件中的李懷柔,被重塑了形象,原本就不錯的官聲,在二圣的中旨嘉獎勉勵之下,連李懷柔府上的族人、家奴,都以為自家老爺真的做出了如此心懷大義的舉動。

  可有一批人,是完全不鳥的。

  一是勛貴,二是讀書人。

  謊言之所以是謊言,就是不管你怎么裱糊,有了漏洞之后,最終就是千瘡百孔,流傳到坊間之后,那更是成了笑話。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魏大象當真是手段了得!”

  “當日大元宮三問李懷柔,而后一刀斃命,我乃是親眼所見,就是沖著李懷柔去的,跟皇帝全無干系。”

  “說起來,魏大象跟李懷柔往日無仇近日無冤,為何要行刺?”

  “嘿,當時進士科的離高座最近,我聽得真切,魏大象那三問,事涉兩樁往事。一是舊年太后過壽的‘鳳誕鏢’,二是那‘化龍綱’。”

  “是了,此事去年也是有所耳聞,不曾想竟然跟魏大象還有干系?”

  貢士們如今也不能隨意走動,都被圈禁在貢院和太廟之間,屋舍往來方便,索性就是吃飽了沒事干閑聊。

  再加上這一科貢士跟魏昊都是同年,將來能不能做官都兩說呢,同年中出了“大惡人”,這可是減分項,萬一李懷柔的徒子徒孫剛好執掌某個衙門的人事,一問你是跟魏大象同年貢士,那保不齊就要穿小鞋喂蛆。

  所以新科貢士們都是心態光棍,要說埋怨魏昊,多少有一些,但埋怨只是埋怨,能考中貢士,眼界沒有那么淺,自有一番計較。

  “我道去年太后壽誕竟然有恁大排場,還在大河之南修了園子,開挖了‘鸞鳳池’,這錢原來不是內帑?”

  “李相公還真是有些本事,‘鳳誕鏢’……”

  有些不同地區的貢士,都交流了起來,發現不僅僅是江尾道有“鳳誕鏢”,諸如“關內道”“江中道”“江頭道”幾個府縣,都有“鳳誕鏢”。

  略作計算,竟是有四千多萬兩。

  不算其實還好,算了之后,園舍大廳內陡然死寂,一群貢士都是愕然。

  “會不會算錯了?”

  “那可是四千多萬兩……不是四十萬四百萬,那是四千多萬兩啊!‘龍驤軍’‘虎賁軍’‘飛熊軍’籌措的糧餉,總計也不過是三百多萬兩,這還是……”

  “收聲!”

  忽地,園舍大廳外傳來腳步聲,巡邏的大戟士走過之后,面孔漲得通紅的幾個貢士猛然拍案而起,他們原本就不是一個地方的,互相說話口音都天差地別,可如今卻是同仇敵愾起來。

  一個進士科貢士拍案而起:“‘鳳誕鏢’絕對不止四千多萬兩!四千多萬兩啊,家父一任縣令,一年不過是百四十兩俸祿。我全家十三口人,一個月開銷三兩出頭……”

  越算越火大,竟是有大量貢士串聯,互相打聽“鳳誕鏢”的事情。

  有些如“天南道”的貢士,因為口音很重,跟其余同年不怎么交流,這光景聊起來之后,有個天南道海陽府的明法科貢士奇怪道:“海陽府的‘鳳誕鏢’,前年就開始籌措,珍珠有二十四壺。”

  一壺珍珠大概是五十顆,這是有標準的,以一寸半的珍珠為基準,要大不要小,夠五十顆就是一壺。

  二十四壺就是一千兩百顆。

  通常這么大的珍珠,一個蚌殼未必有一顆,而且采珠不易,在天南道海陽府,采珠本身就是高風險行業。

  每年被海水吞噬的采珠工,數十人總是有的。

  采珠為業的村落,鮮有人能活過四十。

  那貢士說起此事時,只是覺得日子艱難,何必這般盤剝地方。

  然而當聽到江尾道、江中道等等地方竟然也有“鳳誕鏢”時,這貢士氣得須發皆直,雙目圓睜:“安敢如此欺人——”

  咆哮怒吼過后,一切又歸于平靜,剎那,盡管沒人多說一個字,可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魏昊。

  有些事情,對他們來說,怒了也就是怒了,待做官之后,再好好善待一下百姓,也算是一番彌補。

  這是他們的想法,也是他們的現狀,讓他們行匹夫一怒……

  不敢,也不能。

  他們還有家族,還有親朋,還有好友,甚至奢望一點,他們還有將來。

  但是,魏大象這么做了。

  匹夫一怒,宰輔當誅!

  不是沒有貢士自欺欺人,說“鳳誕鏢”跟李懷柔興許全無干系,但這種自欺欺人,讓他們自己都覺得羞惱。

  于是又更佩服魏昊起來,再回想當日的平凡一擊,竟是熱血沸騰,仿佛那一擊,那一刀,是自己的意念融合其中,是自己也匹夫一怒!

  大概是為了掩飾尷尬,眾人又聊起了“化龍綱”,北陽府的貢士們,像是憋了一口氣一樣,開始跟同年們講述“金寶樓”故事。

  其中妖怪“貍員外”的傳說,更是增添神秘神奇。

  如是種種過往,逐漸有了一個清晰的輪廓。

  更有貢士嘆道:“魏赤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屬實公道。”

  “非人妖異遭受盤剝欺辱,其心不改分毫,更為難得。”

  只是說得越多,這光景被圈禁在此的貢士們,反而更加郁悶,又增添愁惱,擔憂著魏昊會不會被捉住。

  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幫不上,這種郁悶,平添各種窩囊。

  “百無一用是書生!!”

  忽地,有個貢士起身跺腳,撂下這句話之后,竟是唉聲嘆氣起來。

  事到如今,竟是什么都做不了,跟個廢物有什么區別?

  有聰明之輩,其實早就知道“鳳誕鏢”的內情,可他們大多“難得糊涂”,如今群情洶洶,事情被攤開來說,原本內心的操守,往日里標榜的道德,這光景就顯得格外惡心。

  是被自己惡心到了。

  越是聰明,越是被惡心得徹底,還不如胡涂。

  “唐兄,依你之見,大象兄能脫離險境么?”

  “不好說啊。”

  岳陽府的貢士們成了小團體,之前吹魏昊吹得有響,現在就有多低調。

  “那‘警鐘’你們不知曉其中厲害,便是神仙來了也是無用,凡有叛逆,警鐘長鳴之下,終究難逃法網。”唐淞晨將困難說得很清楚,只是,他眼神卻并不迷茫,反而語氣堅定道,“即便如此,在下也依然相信魏兄。”

  “一路行來,我們對大象兄就算了解不深,可行事如何,心知肚明。那五泉縣跟他何干?該出手時就出手!此乃大丈夫!”

  “倘若大象兄要殺一人,就算真是冤案,可在場時,我也一定會想,是不是大象兄有什么深意,是不是他找到了被殺之人的罪證?我不會懷疑他在濫殺無辜……”

  “所以,就算李相公官聲赫赫,他是‘李三元’‘李百神’,但我此刻,還是相信大象兄既然敢長刀出鞘,那出刀必有因果!”

  他們沒有經歷“李百神”的時代,那“懷柔百神”到底有多么精彩,離他們不僅遙遠,還很陌生。

  但是“赤俠舉人”斬妖除魔,他們親身經歷、親眼所見,更是知道背后有多么驚心動魄的斗法。

  稍有不慎,不是丟了性命,更是魂飛魄散。

  作為親歷者,岳陽府的貢士們,即便有些人在立場上不喜歡魏昊,更是厭惡魏昊這種拔刀砍人的行徑,可有一點很明確,不認可魏昊的行為,不代表魏昊就是在作惡,更不是在否定魏昊。

  “唐兄,我們能不能做點什么?”

  “不能。”

  唐淞晨搖搖頭,“現在是二圣憤怒,外朝內廷聯合緝捕,我們任何動作,都會引發雷霆震動。這眼下跳出來為魏兄說話,只會是白送性命。如此,不會彰顯我等心中大義,只會拖累魏兄。”

  說著,唐淞晨嘆了口氣:“雖然不想承認,但我等這些無用書生,什么都不做,就是對魏兄最好的幫助,至少,沒有扯他后腿,避免他分心。”

  話雖難聽,可揣摩之后,也都清楚唐淞晨沒有胡言亂語。

  以魏昊的性格,得知有人因他而獲罪受難,大抵上也是會想著幫忙復仇。

  這時候橫生枝節,的確是給魏昊添亂。

  “希望大象兄吉人自有天相。”

  事到臨頭,竟然還是只能求天告地,更是顯得無能又廢物。

  而此刻,皇城大內的一處宮室之中,“金鴉仙”操控一面特殊銅鑒,其上顯示的畫面,不是“金鴉仙”等仙奴的面目,而是夏邑的街景。

  各種視角,各種角度。

  “依然找不到他的蹤跡……”

  “‘警鐘’既然鳴響,他就是凡胎肉體,吃喝拉撒睡,一樣都少不了!”

  “既然總要吃飯,總要睡覺,為何還是沒有蹤跡?各種院落死角,都已經找過,甚至連樹冠都有耳目。”

  “莫非已經離開夏邑?”

  “不可能!”

  “一直空耗國運,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旦消耗過盛,怕是不能重鑄社稷神器,重聚‘國運化身’。”

  “凡胎肉體,滴水不沾、粒米不食,最多三五七天!”

  “那可未必,他非常人,武藝也是超群,撐上十天半個月,根本不在話下。”

  一番討論過后,外面來了個小黃門,通稟之后,“天壤大神”頂著一張虛弱慘白臉低聲道:“太后已經下旨,三天內,必須找到他。”

  “三天……”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數百萬張嘴,光每日漕糧運輸,就是海量。真要是禁閉一月,只怕城內百姓就要躁動。”

  “冰魂道兄,眼下,只有你才能短期內找到他。”

  眾仙奴看向“冰魂元磁上仙”。

  只聽“冰魂元磁上仙”沉聲道:“我只怕如此空耗,反倒是被他徹底摸清楚我等手段跟腳。”

  仙人斗法,都是盡可能不暴露跟腳,因為一旦被人查到底細,一切命門、弱點,幾乎都能被推算出來。

  “冰魂元磁上仙”這句話,讓其余仙奴都回想起在“天路”上折騰的歲月,一旦死磕斗法,露出破綻就是渾身難受。

  就算是地仙跟神仙作對,也不全是神仙穩贏,因為有些地仙手段毒辣,找到神仙功行之所,滅了神仙道統,毀了神仙傳承,這幾乎就是百分百亂了神仙道心。

  誕生心魔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魏昊,在“十仙奴”眼中,那可是比什么毒辣地仙還要毒得多。

  不僅是毒蟲,更是猛獸,而且是徹頭徹尾的瘋狗!

  “此獠心機歹毒,于法場之中算計功德法寶,行事作風,比魔頭還要兇悍一些……”

  對于魏昊,“冰魂元磁上仙”十分忌憚,哪怕他穩住了“木鹿大仙”“天壤大神”的性命,展露出了極為了得的實力,可正因為實力高深,反而更加小心謹慎。

  “冰魂道兄,可如今……”

  “唉……冥冥之中,也是當有此劫。”

  原本想著是降世橫行,結果半點仙家風范都沒有展現出來,反而被魏昊當猴子一樣耍,狼狽模樣,每每回想,都是各種憋悶。

  “也罷!”

  一聲輕喝,“冰魂元磁上仙”雙出一個印決,剎那流光溢彩,符文好似蜂蝶,不多時,一個個奇怪結構出現,它們飛快地飄浮起來,光電在這些結構之間顯現,磁力產生了作用,立即有幾個結構組合在一起,落地之后,竟是成了一只機關狗。

  緊接著,機關鳥、機關蛇、機關蟲……

  一個個冒了出來,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隨著“冰魂元磁上仙”一聲令下,這些機關鳥獸迅速四散,猶如蝗蟲過境,頃刻間遮天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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