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自有規律,如果一個人陽壽未盡,那冥界勾司人便不能隨意勾走其魂魄。
倘若勾了,就是失職;倘若蓄意,就是瀆職。
失職則失神權;瀆職則重入輪回。
這是定下來的規矩,防的就是徇私舞弊、濫用職權。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繞過去,比如說陰陽勾結,勾司人伙同陽世大能,幾乎就是無往不利。
而那些倒霉蛋死了之后,都被歸入“枉死”,陰間,也為這些枉死鬼,蓋了一座枉死城。
不過從源頭上來說,能在冥界任職為鬼神的家伙,生前皆是品德高潔、意志堅定之輩,玩弄職權短期內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陰間多有輪替,不會讓人一直在陰間泡著,在這樣一個制度中,多少還是保證了公平。
而且酆都大帝還在時,執掌陰間公平,他取走了自己眼皮,達成了“死不瞑目”,哪怕是肉身死了,雙眼還在鑒察陰間,所以有誰干壞事,僥幸蒙蔽陰陽,也逃不過他那雙永遠不會閉上的雙目。
直到酆都大帝突然有一天,似乎也不在陰間,這才產生了新的變化。
似蔣判官這樣的地府老鬼,也只不過是遠遠地見過大帝一回,幾乎只能說是擦著酆都大帝在陰間的最后一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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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的蔣判官,已經是溜須拍馬、阿諛奉承樣樣精通,雖說業務依然精通,工作還是努力,但鬼神氣度,早就發生了變化。
任你天地人神鬼,在時光面前,統統不值一哂。
所以,這光景清源世子給自己算過一卦,并非是自己壽數已盡,便以為勾司大神出動,不是沖他而來,其實也是犯了老想法的錯。
陸判官的確不是沖他而來,而是沖整個岳陽府中所有大妖、妖王、人仙等等強者,甚至一些孤魂野鬼滋生出來的在野鬼王,他也沒有予以理會,按照職責,這時候他應該收走在野鬼王,可魏昊的命令,不是這個。
也因此陸判官的神識,掠過整個岳陽府,卻也只是驚動,并沒有驚嚇到清源世子。
在陸判官察查整個岳陽府的同時,勝業坊的樓閣內,清源世子面對一幅畫,抬腳邁步而入,下一刻,已經到了岳陽樓的第七層半。
面對那幅畫,清源世子冷笑一聲:“以我的身份,娶你為正妻,何曾辱沒?想你不過是個寡婦,換做從前,不過是妾室的份。我勸你認清現實,整個岳陽府都已經布下天羅地網,只要法壇一起發動,這‘人道陣法’,就會是我的囊中之物。到時候,我便是真正的陸地神仙!你最好想清楚!”
“呵,你父親可真是費盡心機,竟然借用人龍混血,讓你在人間蟄伏。可惜,你這地仙境界,不過是趁著國運衰退而起,并非真正橫推一世的資質。別說神州大地多的是避世謫仙,只人族英杰,便不會讓你有好下場。最好想清楚的該是你!”
“不識抬舉!待我將‘人道陣法’收入陣盤之日,便是你在我胯下承歡之時!”
“你連魏赤俠布置在畫外的示警手段都不敢破除,還敢說這等大話,堂堂地仙境界,畏懼一個凡人,你也只配在我這個寡婦門前囂張。”
輕笑一聲,畫中人又說道,“就算是胯下承歡,我也是在魏赤俠胯下……你?小雜種,待我伺候魏赤俠的時候,你怕已經命喪黃泉。呵……”
“賤婦!!安敢辱我——”
清源世子勃然大怒,抽出長劍,照著畫就是要盡力一刺,但離畫面還有半寸,劍尖硬生生地停住,終究是沒有刺下去。
“廢物……”
畫中人輕蔑地罵了一句,旋即不再理會。
清源世子原本俊秀的形貌,被這鄙夷唾罵,激得五官都在扭曲。
可是,他終究沒有刺下去,他的確擔心著魏赤俠布置的手段,哪怕只是一枚飛刀,一塊桃符,都能示警。
沒人敢質疑這一點,不信邪的,早就用自己的性命生死,去證明了這一點。
地仙……
地仙境界,又如何呢?
別人不知道,但清源世子卻知道,魏赤俠早就在人間殺過地仙,而且地仙都沒有能力遁走重修。
正因為清楚地知道魏赤俠的兇殘,他才不敢輕易嘗試。
只有小心小心再小心,然后一步成功,可以完美地施展出神仙手段,這樣,才能有絕對的把握,將魏赤俠在人間徹底抹殺。
“哼!”
寶劍重新入鞘,清源世子回到了勝業坊,心緒復雜,憤憤難平。
盡管無數次推演,都是地仙能夠戰勝魏昊,可不管是哪路前輩朋友,都提醒過他,還不夠。
國運衰退對修真而言,是個大機遇,可以將數百年的積累,一朝化為境界,接連突破。
修真的盛世,就是凡人的亂世。
神仙打架,哪怕再小心,一道劍氣劈山斷江,凡人哪里扛得住飛沙走石、河水斷流?
“只要‘人道陣法’到手,立刻擄走那賤婦,然后遠遁自成體統!”
清源世子目光堅定,心中更是道:父親,我會想盡辦法牽制天地規章,只要拖延,就能不滅,而后以待時機……
“再有三天,三天之后,陣盤發動,奪走這‘人道陣法’!”
拳頭緊握,清源世子充滿著信心,“‘后天功德大陣’,多少年沒有出現過的至寶,一旦掌握……呵呵。”
而在畫中空間,“鯨海大公主”一臉焦急,她幾次三番都是恐嚇欺詐,這封印想要擋住鬼仙,不算什么問題。
可這畫中世界,卻擋不住有著神仙之力的地仙。
“這孽畜精通‘神仙一擊’,尋常地仙都不是他的對手,再這樣下去,此處早晚不保……”
嘗試了幾次想要出去,都是做不到。
想到底下還鎮壓著妹妹的肉身,“鯨海大公主”更是焦慮無比。
怪只怪這里隔了太多重屏障,除了畫中世界之外,還有岳陽樓的陣法,岳陽城的國運壁障,再加上封印……
本來算得上保護的東西,成了最大的阻礙。
她想要呼喚魏昊,也是做不到。
又想起魏昊說要去“龍墓”,這光景,怕不是在陰間跟冥龍打作一團。
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一身玄色紗衣,不見半點風,卻是跟著蓮步邁動而舞,開叉處,雙腿膚色勝似雪,輕點荷葉假山,一躍而起,落在亭臺之巔,雙腿交疊,好一派旖旎風光。
手持長桿煙斗,心不在焉半咬半含,這美人兒心事重重、憂慮無比。
“‘龍墓’之中機關重重,不知道多少惡龍孽龍,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又能闖得過幾關?唉……怕是要跟歷代英豪一樣,被禁錮數萬年,在其中做個苦力。”
如今能夠仰仗的人,能想到的,都想了。
一想到清源世子想要娶她為妻,就是更加煩躁。
東海的龍女,自帶嫁妝,大江龍神府拿不到的,她只要改嫁,自然是跟著夫家走。
可以說,清源世子打了一手好算盤,在這亂世之中,找到了一種迅速增強實力的方法。
“哼,想要借兵建國,另起爐灶,真是會做夢。”
抖了抖煙斗,氣吐香蘭,吹走了一縷煙,將長桿煙斗收好,紗衣滑落,露出滑膩香肩,也是慵懶無謂。
支起一條腿,整個人躺在亭臺屋檐之上,雙眸緊閉,小臂壓著額頭,整個人似睡非睡,懈怠又疲憊。
“唉……這下如何是好……”
正嘆息間,忽然感覺整個亭臺都在晃動,緊接著,整個畫中空間都在晃動。
“地震?!”
不對!
“這里不可能有地龍過境,怎會如此劇烈?”
猛然坐了起來,眼神極為緊張,她屢次譏諷清源世子,也知道那孽畜早就憤恨不已,一旦進入畫中世界,想要做什么,完全可以想象。
可是等了許久,畫中世界也只是在晃動,卻沒有崩塌。
鎮壓妹妹肉身的封印,也沒有出現破碎。
“發生了什么事情?”
忽地,聽到了一聲龍吟。
悠揚的笛聲,就是古老的龍吟,是她難以發出的高潔優雅之聲。
“哪位龍皇在此?晚輩東海……”
嘩!!
一聲巨響,仿佛是一盆水突然澆了下來,猝不及防,很是迅猛。
“有人在調動洞庭水?!”
“沒有龍神大權,怎么可能調動洞庭水?!”
“莫非大江龍神府有人回來?”
忽然大喜,可惜片刻之后,這種動靜就平復了下來。
調動的洞庭水并不多。
要是整個大江水量或者洞庭水量壓過去,清源世子就算是地仙境界,壓也壓死了,兵解逃遁也是無用,根本逃不出去。
可惜,太少。
岳陽城中,乍然間下起一場嘩嘩作響的大雨,把清源世子嚇了一跳,他連忙掐指一算,頓時神色古怪:“不對啊,今夜應該是無雨,怎會下這么一場大雨?!”
風雨交加,春夜起雷鳴。
一道道閃電突然出現,只是那閃電有些古怪,全然不像是天地之威。
雷電的中心,有個身影在閃爍,清源世子雙目凝視,然后愕然:“哪里來的混賬!竟然在這人丁興旺之地渡劫!真是該死!”
正要沖過去驅逐,他忽然一愣:“不對,附近妖王魔頭,我早就知會過,往來的人仙,也都聽從太后懿旨,不會不賣這個面子。其中有詐!”
一個激靈,一縷陰風掃過,清源世子又想起來,今夜更是有地府大判出動,真要是渡劫,便不會是奔著渡劫之人的魂魄去的。
饒是自身地仙境界,卻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冷汗。
這種靈感,清源世子有過很多次,每次都讓他逢兇化吉,避開大禍。
他知道這是一種天賦神通,能夠讓他趨利避害。
清源世子毫不猶豫,哪怕三天后就可以用陣盤收走“人道陣法”,有此寶在手,他就是陸地神仙!
然而他還是選擇了走,沒有絲毫猶豫,一飛沖天,化作一條大青龍,朝著北方就是狂飛。
遁走時還只是一條小龍,升入云海之后,立刻身形變大,十丈、二十丈、五十丈、九十丈、百丈、兩百丈……
一直變成一頭五百丈巨龍,從頭到尾三里長,看上去威武雄壯,霸氣十足。
三里長的巨龍,抖一抖便是數十里開外,然而一口氣飛了半個時辰之后,五百丈巨龍雙目還是警惕。
“奇怪,我應該已經遠離岳陽府,起碼已經到了黃河之畔,怎地還看不見黃河水?”
周遭水汽重重,霧蒙蒙的一片,盡管感應到了大量流水,但氣息不對,不是黃河,更像是……大江。
有了這個判斷之后,五百丈巨龍毛骨悚然,立刻一頭扎了下去,穿透風雨雷電,入眼看到了黑漆漆的一片城池,不是岳陽城還是什么?!
“啊?!糟了!”
大叫一聲,這巨龍咬緊牙關,直接瞅準了水道,就是撞了過去。
然而撞上水道的瞬間,就聽到了悠揚古老的龍吟聲,之后,仿佛撞在了空氣上,下一刻,兜兜轉轉回到了原處。
“誰!是誰在布陣施法——”
“我乃大夏皇命護國真龍,又兼法壇大督造——”
這巨龍吼聲劇烈,仿佛自報了家門。
然而,對于“濟水龍神”四個字,那是半個都沒有提。
龍吟聲還在繼續,這龍吟聲,是巨龍極為羨慕但又不可得的東西。
哪怕是它的父親,也沒有這么古老悠揚的龍吟聲。
不需要怒吼,不需要咆哮,哪怕只是輕微的哼吟,都會讓飛禽走獸心生敬畏。
“噢?護國真龍?法壇大督造?是不是還有一個身份沒提呢?清源世子。”
“何方宵小!還不現身——”
拼了!
清源世子很清楚,這時候沒有什么可以保留的,必須拼命。
對方既然知道自己的跟腳,自然知道自己的實力。
明知道自己是現世地仙,還敢布下迷陣,那自然是有留下他的自信。
所以,只有拼命!
簌簌簌簌、簌簌簌簌……
細小密集的鱗片,全部都豎了起來,摩挲出了極為刺耳又恐怖的聲音。
就像是一頭炸了毛的老虎,瘋狂地恐嚇著看得見以及看不見的敵人。
雷霆之中,一個身影緩緩浮動,這本該是天神一般的氣勢,卻只有一個面色如常的凡人,在那里吹奏著一根古怪的笛子。
是那根笛子發出了龍吟聲!
傳說,瞬間映入腦海。
“水龍吟——”
清源世子猛然一驚,再看四周水霧,哪里不曉得,這是“水龍吟”調動的洞庭水,或許還有一些大江水。
盡管不能全部調動,但調動這么多,形成一個圍困岳陽府的大陣……還是夠的。
“你是何方神圣——”
巨龍不停地翻滾、盤旋,巨大的身軀在云海中若隱若現,一顆龍首死死地盯著。
“你不是要給你老子報斷爪之仇嗎?怎么,仇人當面,居然一點不認識?”
魏昊說話間,渾身“烈士氣焰”突然升騰,靛青帶紫的詭異焰火,比四周突然出現的鬼火靈火還要恐怖得多。
即便隔著距離,巨龍都能感覺到身上的法力仿佛要被點燃,只要靠近,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魏昊——”
巨龍一聲咆哮,“你竟敢現身——”
“不要想著虛張聲勢然后借機逃跑,沒用的。”
魏昊眼神冷漠,看巨龍就像是看一條死魚,“整個岳陽府,已經被我封鎖。”
“哈哈哈哈哈哈……區區布水大陣,你想困住‘四瀆八流’之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噢?莫非你那斷了爪子的老父親,在陰間也頗有門路?”
忽然,巨龍瞳孔劇烈收縮,因為說話間,周遭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數十萬鬼神。
這些陰兵鬼將,根本不知道從何而來。
更恐怖的是,有個騎馬的地府大判,蓄勢待發,隨時準備出征!
“地府陰差不能干涉陰陽!我陽壽未盡,我陽壽未盡,殺我就是瀆職、失職——”
“不錯,說的很對。”
魏昊點了點頭,面帶微笑看著巨龍,“不愧是清源世子,有見識,的確是混過天地官場的,對陰陽規則,拿捏的很到位。”
聽到魏昊的陰陽怪氣,巨龍更加的緊張。
“不過,只要先辭職……不就算不得瀆職?”
“你是不是在想,辭職的鬼神,便是孤魂野鬼,是妖魔魍魎?”
撫掌輕笑的魏昊于是接著道,“所以,我想了想,只要給這些鬼神新的崗位舞臺,其實……也不算什么大事。”
“荒謬!封神……乃是人主大權!”
“封個陰神,不一定需要人主同意……”
魏昊憐憫地看著清源世子,“說出來世子可能不信,巢湖龍神,我也是出了三分之一的力呢。”
伸出一根食指,然后遙遙一指清源世子:“咬死它,洞庭龍神之下……文武職權,論功行賞。”
陸判官一馬當先,卷起千道陰風,大聲喝道:“察查先鋒在此,孽龍受死——”
隨著陸判官先行殺出,數十萬陰兵鬼將,也是不再停留,好似蝗蟲過境,直撲五百丈巨龍!
它們沖鋒的瞬間,地府鬼神之位,盡數辭去;它們撲咬的剎那,不過是惡鬼纏身,沒有跟腳。
但是,只要咬死這頭五百丈巨龍,人間洞庭湖,有它們一席之地,明年鬼門大開之時,便可食湖畔香火……
何樂而不為!
“不!不可能!怎會有如此多的陰兵——”
“魏昊!魏昊!你究竟是什么——”
“我乃堂堂地仙!豈能輸給你們這些小鬼——”
巨龍咆哮,巨龍不甘,然而云頭“指南車”中,魏昊完全沒有理會這場廝殺,他只是翻開了一張圖紙,上面,是陸判官標記的所有岳陽府高手強者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