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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九章 松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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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安嶺南麓,西拉木倫河畔。

  劉承宗提韁土臺,目光掃過聯綿起伏的山巒。

  這座東西長二里、南北寬一里,周六里的荒蕪土臺,是唐代的松漠都督府城。

  其實劉承宗原本也不知這是什么地方,甚至在發兵時,還在這座長滿甜菜與野草的野外土臺上扎營設寨,睡了半宿,也只是覺得這里地勢平坦,分外古怪。

  直到北元營上了前線,針對背叛察哈爾的諸部掠襲大獲成功,爭取人畜十余萬,劉獅子想著收軍撤退,讓張獻忠帶兵在后方挖掘壕溝,以期遲滯追兵。

  這才挖出了貞觀二十二年的石碑,上面記述契丹首領大賀氏內附,唐太宗建松漠都督府,以大賀氏為都督,分契丹諸部為九州,立刺史,以統領契丹各部的事跡。

  劉承宗與帥府諸將這才意識到,這深山老林里的河畔平臺,居然曾經是一座轄制契丹的重鎮。

  張獻忠挖石頭立了大功,劉獅子二話不說就調丁國棟率部后撤,押兩萬余俘虜于此處采集土木石料,著手筑城。

  筑城從選址到建設都是很復雜的事,絕非短時間所能敲定。

  但劉獅子的思路簡單。

  既然大唐在這建城,筑城所需的準備工作,肯定都再歷史上已經做過了。

  塞外的人口少,千年來自然環境變化沒有塞內那么大,那么他就可以將那些前期準備工作省略,先規劃城池建制。

  先壘城墻、掘壕溝,再派遣塘騎同步進行山川、地理、水文、資源等環境的調查。

  事實上松漠都督府城所在位置,確實扼守險要,適合筑城據守。

  其北靠山嶺,山勢均為南北走向,意味著一道道山溝可供部隊駐扎營盤,東西各有發源自山上的河流,南面則是西拉木倫河,河對岸的百岔河兩岸同樣適合修筑堡寨據守。

  同時周邊四五條河流的兩岸,都水草豐茂,河谷與平坦山丘,亦可種植作物。

  若是有空閑時間、充足人力、下足本錢,以松漠府城為中心,完全能在興安嶺南麓的交通要道,構筑出一套完備的防御體系。

  當然這對劉承宗來說,是不可能的事。

  “東虜在科爾沁把額璘臣攆得到處竄,亂跑的蒙古兵拖不了太久。”

  劉承宗揚馬鞭指向大河兩岸,對身側的張獻忠道:“河對岸先不管,磚不必急著燒、石不必急著采,先于高臺扎木寨夯厚土,修出一里見方的城堡。”

  張獻忠對這個要求倒不覺得為難,道:“大帥,若只是夯土修個一里見方的堡子,兩萬伕子,雖然老弱婦孺啥都有,半個月也就夠了。”

  “嗯……”

  劉承宗聞言,緩緩搖了搖頭:“沒這么多人,我已下令北元營的吳思虎點檢俘虜諸部壯丁,十五至五十、且無殘疾者,自其中抽丁招兵,發給婆姨娃娃。”

  張獻忠挑挑眉毛。

  作為曾經獨立起兵的首領,人事方面的事情他熟悉的很,這些事早在押俘虜掘壕溝時就自己做過,心里有數,只是沒有越庖代俎給劉承宗報告。

  那兩萬多的諸部俘虜,里頭除了四十七個貴族,適齡壯丁有六千五百余人。

  不過,張獻忠統計的是十六到六十,殘疾方面也放得很寬,只要能掘壕、伐木,就不算身體有問題。

  而劉承宗要從中招兵,要求肯定會更嚴格一些,他估計,也就能剩下五千人左右。

  這主要是因為北元營里有個察哈爾大宰桑額林沁岱青,過去常駐翁牛特部,對諸部背叛察哈爾深懷恨意。

  此次出戰,這家伙從劉承宗那領了配屬兵馬,隨同北元營殺進諸部,對所有敢加一矢的敵人,收降后統統斬去右手拇指,光他逮回來的七百余壯丁,就都只能挖壕,拉不開弓、當不了兵。

  不過不同的人,對殘忍的看法也會有所不同。

  至少在張獻忠等人看來,額林沁在戰爭中的舉動跟殘忍完全不沾邊兒,甚至可以說非常仁慈。

  反倒是劉承宗要給俘虜壯丁發婆姨娃娃的事,張獻忠不能理解:“這,大帥,眼下已經不缺軍隊,何況這些手下敗將……”

  劉獅子果斷搖頭:“沒辦法的事,兩萬多老弱婦孺,就是兩萬多張嘴,即使有橫掃嶺東的牲畜收獲,也架不住這樣吃。”

  “男丁編營,分了婆姨兒子回漠南分給諸萬戶部,這邊只留壯丁,先修城墻。”

  主要還是不劃算。

  老弱婦孺在修城墻、掘壕溝方面,能起到的作用非常有限。

  與其留在興安嶺,消耗糧草和軍隊的注意力,還不如分配成家、劃給各部,回漠南養羊。

  劉獅子估計,最后這邊剩個幾千人,加上手里丁國棟營等二線部隊,修城墻的人手也足夠了。

  實際上就算有北元營的牲畜收獲,元帥軍的糧草還是不夠用。

  他們一開始籌備的戰爭,是漠南之戰。

  準確的說,預設戰場最遠也不過是張家口北部,假想敵是阿濟格那支八旗兵團。

  而元帥府眾將臣僚,即使捏著鼻子接受了要在漠南跟歹青作戰的部署,后勤補給線也只能勉強送到歸化城。

  陜北能自給就謝天謝地了,根本沒有供應糧草的能力。

  他們的糧草集散地是西安府,糧食運到歸化城,很費勁。

  就這,都已經是托了秦軍耐苦戰的福,西軍被大明餓慣了,以至于作為緊急軍糧的炒面,能讓軍隊當正餐吃,還吃得倍兒香。

  偏偏戰爭進程不能盡如人意,阿濟格為躲避元帥軍跳進宣云邊墻,劉承宗又不愿無功而返,只能繼續推進,如今反倒沖至直面黃臺吉的第一線,把阿濟格堵在后面了。

  又往前推進了一千里。

  這就不好弄了嘛。

  元帥軍的攜行炒面,一般是一人帶半月的量,如今第一批早就吃完,第二批運上來也快吃完了。

  后方的承運剛派人送信過來,說后頭的糧食不夠,大概要半個月后才能送到。

  也就是說,元帥軍實際上,馬上就要在字面意義上斷糧。

  而且這還不是承運的問題,他們在存糧、制糧、運糧上都沒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打下寧夏和大半個延綏,軍隊越來越多,吃飯的嘴變多了。

  好在興安嶺東麓的戰役,盡管正面戰場沒分出勝負,但漠南蒙古和劉獅子身邊的北元營兩次出掠,還算大獲全勝。

  劉承宗手里如今有羊九萬、牛六千余,足夠撐一陣子。

  偏偏緊跟著問題就又來了,北元營出掠,打的搶的都是過去背叛察哈爾的部落。

  諸部沒有經歷察哈爾后來與土默特的接連大戰,人畜還算興旺,又畏懼于黃臺吉撤往科爾沁,部眾紛紛望風而降。

  北元營不光帶回十萬多的牲畜牛馬,還帶回來兩萬多張嘴呢。

  那幾個小部落加一塊也就三萬人,他們搶回來一多半,這還不算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嫩科爾沁部人多,根據俘虜口供,人家左右翼有兩萬余戶。

  漠南的額璘臣和薩囊臺吉還沒回來呢。

  真的,就現在這個糧草情況,劉獅子不怕他們在八旗手上吃虧,就怕這倆趕著三五萬人大獲全勝地回來。

  到那時候,劉大元帥就真瘋了。

  眼下,劉承宗的當務之急,就是得趕緊把這兩萬多張嘴,編成三四千個家庭,哪怕拿出一萬只羊、四千頭牛,也要趕緊把他們分配到漠南二十三萬戶部去。

  哪怕他們一個人一天才吃正兵一頓的飯,也得趕緊弄到后邊去。

  張獻忠抱著缽胄,頂著綠幞頭抓耳撓腮:“沒人,這城恐怕就得月余方可筑成,只怕東虜不會給我等那么久的時間。”

  說到最后,八大王苦著臉道:“大帥,要我說啊,咱還不如再守半月,反正搶這一遭也賺了,將牛羊趕回歸化城,就地撤軍,讓大明跟東虜韃子打去,大帥帶咱回西安稱王建制,過舒服日子。”

  “別人這樣想,我不奇怪。”

  劉獅子只是奇怪地看了張獻忠一眼,詫異道:“憑兄長悟性,為何也這樣想?”

  一句反問,張獻忠傻眼了。

  張獻忠完全不理解自己這么想,怎么了?

  現在元帥軍中大部分將領都是這樣想的,他們的戰略目標,即保護漠南蒙古,已經全面達成。

  盡管王承恩等人跟八旗在北路交手一陣,吃了小虧,但蒙古對蒙古的局部戰役卻大獲全勝,還收獲頗豐。

  在張獻忠看來,如今的局面,不撤軍的理由只剩一個,那就是劉承宗的面子了。

  在他的理解里,劉獅子并不是一個很愛面子的人。

  否則他也不敢半真半假的提出撤軍的事。

  張獻忠抱拳道:“大帥,卑職愚鈍,眼下局面,依附東虜的北元韃子被咱的達兵輕易擊破掠來,別說兩三年,就是十年也緩不過來勁兒,待其兵勢一退,額璘臣那些達官就能把牧場推到遼澤以北……”

  聽著張獻忠一臉認真的分析,劉獅子笑出了聲,抬斷道:“兄長想的太遠了!”

  “第一,額璘臣他們得回得來,萬余騎打進科爾沁,到現在只回來千余騎,二十三萬戶的騎兵都跑散了,若我等撤退,他們往哪跑?”

  “第二,戰事未停,先不必想戰后漠南諸部能將地盤推到哪里的事,不控制興安嶺,我等拿什么保證,推進至嶺東的貴族不與歹青沆瀣一氣?”

  “最后,我也想回陜西。”

  “八旗兵行軍快,野戰突陣兇猛,黃臺吉吃了這么大的虧,豈會善罷甘休?”

  劉承宗看向遠方起伏山巒,面容慎重地搖頭:“我駐軍于此,歹青或許不愿與我結大陣打會戰,可我軍西撤,其師必沖突而來,不予其重創……我等勢難還陜。”

  這其實才是最關鍵的地方。

  劉承宗很清楚,他的蒙古軍團雖然幫歹青的蒙古諸部減丁萬余,但這打擊的是戰爭潛力,而非直接使八旗傷筋動骨。

  黃臺吉所部,野戰能力尚在。

  這種情況,人家不會讓他們輕易離開。

  劉承宗不再多說,只是翻身下馬,招護兵取來塘騎鉆山溝繪制的精細輿圖。

  他在圖上以手示意,道:“興安嶺南麓,自西向東,經克什克騰分南北兩路,北路有賀虎臣、馮瓤的車營,一夫當關;南路則勞煩兄長在此督筑松漠府城。”

  “至于東邊的巴林部故地,則由高應登率第一旅修壕筑寨。”

  “松漠府的地勢極好,西面青山道可通北路,可藏兵駐營,便于南北兩路互相支援。”

  “于此處修建山城,先夯出四面土墻,先有個城池的樣子,前線若交兵后撤,也能有個休整之地,至于后面如何修造,先不著急,等我設計好。”

  說實話,劉承宗現在只知道,歹青八旗的攻城能力很強。

  而元帥軍的守城能力究竟如何,他不知道。

  只能憑感覺,認為差不了。

  因此,情況允許的話,他不打算在松漠府修建傳統城堡,而是想在這憑借他的長久積累、地形優勢,設計并修建一座能發揮元帥軍火器配置的新城堡。

  使元上都、松漠府以及東面的巴林部連成一線,既保護了后方漠南諸部休養生息的環境,又能作為封鎖、進攻歹青國的中轉基地。

  “墻不必太高,有山勢結合,一丈五尺到兩丈五即可,但城墻要厚,就以薩囊臺吉繳獲歹青那九門后金鑄紅夷炮里最大的為例,留足架炮走馬的馬道,再增三尺。”

  黃臺吉那九門炮,俱為銅鑄,大小都在兩千五百斤上下,炮身俱有銘文,叫天佑助威大將軍。

  光伺候那九門大炮的牛就用了一百八十頭,劉承宗是不可能把那種大家伙帶回陜西的。

  這松漠府,就是最適合建炮臺的地方,足夠強大的火炮,能夠控制整個南路要道。

  即使劉承宗在草原鑄炮,火炮也不會比天佑助威大將軍再大太多了,只要是能滿足這種火炮的城墻馬道,基本上就能滿足后續火炮的架設需要。

  張獻忠讓身邊義子將要求記下,他對數字不敏感,倒還沒覺得如何。

  反倒是他身邊義子張能奇小聲嘀咕:“高一丈五尺,厚三丈往上?”

  很少有人見過這樣高寬比的城墻,高度像個陜北土圍子,厚度卻比許多府城更厚。

  夯土城墻的截面是梯形,頂寬三丈,則意味著底寬要到四丈去了。

  別說張能奇沒見過這樣古怪的城墻,就連破城經驗豐富的張獻忠都沒見過。

  張獻忠聽了義子的話,也不禁納悶,問道:“大帥,這么厚,那留出三尺是干啥的?”

  “城垛,城墻就怕火炮轟碎城垛,城垛要厚,軍士方可在墻后以火器從容射擊。”

  “若是城墻太厚,內墻四面也可修些窯洞,城內亦可掘出地窖。”

  興安嶺乃至整個漠南,都沒有長久供養重兵的基礎。

  整個興安嶺的防御體系,最多能支撐一兩個營長久駐扎,實際上想駐扎兩個營都顯得勉強,尚需經營。

  要想靠這點兵,扼守險要,工事就要修得好。

  不過劉承宗眼下時間緊迫,只能在前線一邊跟黃臺吉對峙,一邊在后方先修一座四方堡子,見機行事。

  萬一戰局不妙,這里就只是伺機反攻的基地,打完他們就得都撤回去,沒必要修那么好,叫人家奪去,反而不美。

  “先一邊打一邊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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