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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你這是強人所難(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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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誰?為何在此?”

  項招如往常一般過來上值。

  踏進營帳,她敏銳察覺到異常。

  還不待她向后撤出,余光有黑影掠過,她下意識去握住劍柄——為了能讓項招在亂世有一點兒自保之力,她的曾祖父教過她武藝,劍術不算精妙但對付尋常小賊不成問題——指尖剛觸及劍柄上的裝飾,手腕驀地失去知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電流亂竄的麻!

  右手手腕被扼,腰眼被人掐住。

  項招雞皮疙瘩直冒,脊背驚出冷汗。

  欒信的營帳也是重兵看守的,陌生面孔想要混進來并不容易,除非來人實力高強,或是有內應幫忙。瞬息之間,項招腦海閃現無數種猜測,眼下最要緊的卻是保全自身。

  來人聲音不似男子那般渾厚,更偏向女聲:“這個問題該是我問你,你又是誰?”

  聽到回應,項招卻長松一口氣。

  對方主動回答而不是下殺手,基本能排除被滅國的西南遺民身份,話中不見殺意,應該也不是潛伏進來偷竊機密的間諜,大概率是康國陣營的:“我是欒師身邊文吏。”

  目前是以這個身份跟在欒信身邊修行。

  “沒見過,生面孔。”

  來人松開禁錮,仍謹慎將項招的佩劍拔出丟到一邊,一雙眼睛緊盯著項招的動作。

  “還有,你為何稱呼他為欒師?”

  項招轉身后撤,這才看清來人的模樣。

  這是一個渾身粗布麻衣,梳著最簡單的發髻樣式,做了游俠裝扮的年輕人。或許是不怎么打理的緣故,此人雙眉生得有些雜亂,不似尋常女子那般細細修過,加之身量高挑,乍一看還很容易誤會她是相貌偏清秀的男子。

  “欒師傳道受業解惑于我,如此稱呼,有何不妥?倒是你,在此鬼鬼祟祟作甚?”

  女人道:“回來等著述職。”

  項招:“……”

  欒信確實是吏部尚書。

  但,項招忍不住回想帳外的天色,天邊連魚肚白都還沒浮起來:“述職?現在?”

  女人道:“不過來,我再睡一夜野地?”

  她就晚到了半天,大軍拔營起寨往下一個地方去了。追上來的時候已經是上半夜,走一走程序,驗證一下身份,時間拖到了下半夜。她也沒地方睡,干脆先來這里等人。

  欒信的生活作息跟七老八十老丈一樣。

  自己將他吵起來,也于心不忍。

  本想找一塊草席將就半天,半睡半醒間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往這兒靠近,直覺反應就是來了賊人。附近一無敵人,二無戰事,這個點該睡的都睡了。欒公義那個作息時間不支持他到處晃悠夜游,更不可能差使誰過來拿東西。

  女人便出手將人抓住,問個究竟。

  “你說你是欒公的學生?”

  跟欒信不熟的人,只會覺得此人寡言少語,看似溫吞可欺,實則疏離難以親近,令人望而生畏。但跟他相處多些就會發現人家純粹是反應遲緩,對任何人都是一個態度。

  哦,除了御史臺的御史大夫。

  因為這點毛病,他幾乎不可能主動收徒。

  學生性子急一些的,還不被他逼瘋了?

  當年的苗淑,之后的她,幾乎都是被人強塞給他的,屬于被動收學生,師生之間的溝通也都是能精煉就精煉,能動手絕對不動嘴——無效的交流會浪費他很多寶貴時間。

  結果——

  又冒出來一個學生?

  同樣還是女學生。

  女人心中仍有疑慮沒消除,項招也懷疑她身份:“述職不去王都吏部,來這里?”

  “王都太遠,能挑近路何必舍近求遠?”

  女人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小小的心虛。

  本該在使命達成的第一時間來見沈棠,半路上仗劍不平管了幾次小事,殺了幾個不長眼的賊人,繞兩回彎路,原本幾天就能趕完的路,硬生生被她拖延到兩個多月時間。

  “若你所言非假,那我算你半個同門。”

  “你也是欒師的學生?”

  “算半個。”誤會解除之后,女人看項招也順眼許多,知道她是特地提前過來,這股學習勁頭更是讓人心生好感,“若是有機會,日后最好還是去學院那邊待個兩年。”

  她好奇項招是怎么拜師欒信的。

  拜師寧侍中門下會更適合。

  其他不說,至少去學院插班上課就有天然優勢。去學院還能結識不少同窗,日后不管是踏入仕途還是縱情江湖,多條人脈多條路。

  項招記下女人的建議。

  “不知女君如何稱呼?”

  “苗訥,苗希敏,你應該沒聽過我名字。”她沒有正經編制,有差事也是直接聽命主上,自由歸自由,但劣勢也挺明顯。不知道這次立功能得多少獎賞,要是可以,她想為母親請個敕封。這也是她專程來找欒公述職的原因之一,私下試探一下對方的口風。

  在康國能拿爵位的人一只手數得過來,其中過半還都是主上昔年手下敗將,封爵多是為了安撫嘉獎,穩定人心。因為這個原因,苗訥都沒想過誥封,能得一個敕封就行。

  欒公要是為自己美言,成功性更大。

  項招不知她心中千回百轉的念頭。

  “你就是希敏師姐?”

  “你聽過我?”

  “欒師昨日湊巧提過的。”

  苗訥性格散漫奔放,甚至稱得上是粗糙,有些事情她能躲懶就躲懶,不是能安心在朝為官的苗子,項招則是另一個極端。能做到二者平衡的,反倒是去世多年的苗淑了。

  可惜,苗淑有致命缺陷,心性不善。

  真要讓她入仕為官,反而是一方之禍。

  欒信沒跟項招說這么多,只是提及苗訥天賦性情,暗示她不用這般緊迫,似苗訥那樣也能做得很好。而且,苗訥是欒師幼女的啟蒙女師。若她們見了面,肯定能聊得來。

  項招:“……”

  欒師的判斷是錯誤的。

  真正見了面才發現二人氣場不和。

  面面相覷,完全沒有交流欲望。

  欒信踩著點來上值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樣怪異場景,兩個年紀差距不大的年輕人各自坐在一角,連空氣都恨不得能涇渭分明。

  他加入之后,便是師生三人沉默。

  幸好,苗訥提前寫了述職報告。

  尋常官員的述職報告都是用“堆”形容,苗訥就一卷巴掌大的文書,上面的文字滿打滿算不過百字,言簡意賅,充分考慮了欒信的毛病。欒信一目十行閱覽完畢,合上。

  “這幾年辛苦你了,可有什么想要的?”為差事,差點從未婚變已婚,犧牲不小。

  “想給母親請個敕封。”

  一旁的項招差點兒以為幻聽。

  這倆的交流是不是太直白了點兒?

  欒信思忖一會兒:“此事應該不難。”有了欒信的話,苗訥懸吊的心也放回原處。欒信掌管著整個吏部,他都說沒問題,那事情基本穩了九成。欒信不得不提醒她另外一樁事情:“此事暫且不提,只是有件事情你得注意,原先的戚國崔氏已經順了王庭,威勢雖不如前,但有善孝幾個在,也落寞不下去。你此番若是入朝,身份遲早會暴露……”

  “欒公的意思是?”

  “我打算讓你先下放歷練幾年。”康國用武力打下大片土地,眼下缺什么都不會缺額員,給苗訥謀個一官半職不難,“最好是安排在遠離崔氏影響的地方,最是安全。過個幾年,崔熊成家立業或者你平步青云,崔氏就算知道是你也不可能再做什么了……”

  這個時間還能再縮短。

  康國現在正是戰事頻繁的時候。

  西南這邊戰場結束,中部那邊也有機會。

  苗訥訕訕道:“但……不是很想入朝。”

  請敕封是請敕封,不代表她想入仕。

  “不入朝,你就只能是白身,日后崔氏向你或是你的親眷同僚施壓,你能如何?入朝跟證道己心并不沖突,你不妨再考慮考慮。”要一個編制也不妨礙繼續給主上做事。

  苗訥道:“崔熊應該不至于。”

  好聚好散啊,不至于這般小氣吧?

  “他不會,崔至善呢?崔善孝呢?崔善孝還是御史臺的人,隨便對你有點兒意見,能讓你脫一層皮。”公事歸公事,私仇歸私仇。誰規定給一個人干活兒就沒有矛盾了?

  苗訥重要,還是親外孫重要?

  欒信這話有夸大嫌疑,但也確實是在替苗訥考慮。人生漫長,誰知道日后朝中是啥局勢?同道中人也有背道而馳的,血脈相連也有同室操戈的,苗訥可以沒有殺伐之心,卻不能沒有自保之力。讓苗訥入朝一事,欒信很早就跟沈棠商量了,主上也是贊同的。

  苗訥撓了撓散亂的頭發。

  糾結道:“我再想想。”

  說是再想想,其實也沒考慮多久。

  她好奇欒信想將自己安排去哪。

  欒信給了她三處選擇。

  項招在一旁看得心臟狂跳,這還能選?

  苗訥揣著好奇接了過來,看清位置的瞬間,嘴角弧度立馬僵住:“這仨鬼地方?”

  說是鬼地方都是美化過了。

  一上來就給難度,懷疑是有人想整她。

  “好地方怎么做出政績?”

  欒信可以給她爭取不錯的地方,但去了那里只是虛度光陰,四平八穩渡過任期,想要做出亮眼的政績,在吏部考核拿到高評價幾乎沒可能,甚至還會因為過于平庸而被下調評價。反倒是這些經濟人口都不好的地方,做好了能一鳴驚人,晉升之路更加穩妥。

  苗訥既無意崔氏,便只能在仕途走遠。

  走得更遠,更有自由。

  選擇他人總好過被他人選擇。

  苗訥想了想,選出個對自己相對有利的。

  “此地?”欒信不是很滿意。

  此地是三個選擇中,他最不看好的。

  苗訥道:“臨郡是同窗。”

  “你同窗何時上任的?”

  “四年前?”

  “四年前上任?那現在早就調走了。”

  苗訥笑道:“我知道,但就算調走了,肯定也有留下一些慣用的人,回頭讓人幫忙牽線搭橋,省了我再去奔波挑選能信任的人。”

  還是那句話,官方額員是有限的。

  本地府衙有些胥吏不在編,王庭只負責一部分薪俸,剩下的要本地官員自己補足。

  苗訥去找同窗借人,不僅能省開支,還能免去人才考核環節,人員到位就能運轉。

  “話雖如此,也不能過于依賴。”

  官員調任,一般都會將心腹帶走去下個任地,那些沒帶走的,不是本地人就是已經扎根本地,或是有其他品德能力瑕疵……這些老油條多了,整個府衙誰說了算還難說。

  苗訥要去就要帶自己人。

  欒信作為老師許諾她五十私屬部曲。

  苗訥差點被口水嗆到。

  “萬萬使不得,無功不受祿。”

  “你我也有師徒之情,什么叫無功不受祿?老師給學生的,難道還要學生有功?”

  苗訥知道欒信不喜推辭,只能收下。

  有個窘迫的問題亟待解決。

  “這五十人,怕是養不起……”那些有錢的游俠,基本是富家子弟趕時髦潮流,屬于特例,大多數游俠都是口袋空空的主,窮三代啊。欒信送她人,她收得起,養不起。

  “送你就是你的人,還要我養?”

  欒信回應之快讓苗訥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欒信自己都快養不起,這才甩給她的?

  應該不會,吏部尚書缺什么都不能缺錢。

  欒信也體諒她:“回頭跟主上要點。”

  苗訥幾乎要感動盈淚。

  要是這樣還養不起——

  那只能想辦法劫富濟貧了。

  項招看著二人,一時心生感慨。

  莫說師徒了,便是親生父女也沒欒信這般安排周到的。這幾日相處下來,她以為欒師生性寡言,如今看來倒也不盡然。正想著,肩頭被苗訥拍了一下,她猛地抽回思緒。

  “師姐可有吩咐?”

  “待你凝聚文心可要來我這兒?讀得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她不了解項招,但她了解欒信,更相信對方收徒標準,項招跟自己也算同門師姐妹,不比外人更值得信任?

  那個地方,不在西南地界。

  屬于康國在中部地區的一塊飛地。

  飛地管理起來多有不便,隨著康國跟西南盟軍開打,中部也想要拔除這顆眼中釘。

  苗訥選了此地,難度很大,風險很高。

  項招遲疑了一瞬,望向欒信。

  她想知道,苗訥這話是不是他授意的。

  要知道拐上項招,相當于拐了一個綁定的公羊永業。十九等關內侯都過去了,哪怕這尊大佛再怎么擺爛,一塊巴掌大的飛地也冒不出將他掀翻的人物。此舉心機頗深啊。

  事實證明,苗訥純粹是運氣好。

  中部有些文士能力特殊,是克制高階武者的(相當于強行壓低戰場武者的實力上限)不過項招在的話,基本都能作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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