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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4來啊,崽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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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棠并未立刻答應下來。

  她揮手讓其他人退下,四下寂靜無聲,唯幽國宗室女猶如垂死野獸低吼清晰可聞。這般低聲下氣的狼狽模樣被外人瞧見,也挺傷自尊。沈棠無事,便拿起手邊奏折批閱。

  隨著時間推移,野獸逐漸冷了氣息。

  全部不甘醞釀成了絕望。

  她幾乎泣血:“沈君不肯答應嗎?”

  更讓她倍感絕望的是她沒資格要求對方做任何事情,她報不了仇,只能眼睜睜看著血海深仇,束手無策。幽國宗室女低聲喃喃:“……也是,皆是草民癡心妄想,異想天開,不自量力……但草民不甘心!我恨她!恨不能飲其血啖其肉,將其剝皮萱草刮了油脂點天燈,再將她心臟挖出來看看是什么顏色……”

  沈棠頓筆,繼續補上剩余的筆畫。

  幽國宗室女似乎感知不到外界變化,兀自陷入自我世界,裂眥嚼齒般赤紅了雙眼:“明明她自己也是個女人,她自己也曾身不由己,她也曾被人當做玩意,她為何就不能放過幽國女子?放縱兵馬入城三日,她究竟……”

  這世上除了沈幼梨,她最敬佩的兩個女子,一個是戚國國主,一個是戚國國主身邊得力心腹梅夢。前者離她很遠,她對沈君絕大部分了解源于坊間話本、市井流言,對方的形象多是風流多情,但也不乏俠義心腸。不論是身居廟堂時的霸道獨斷,還是游走江湖之間的倜儻不群,對方都過于完美,不太像個人。

  相較之下,后者這對君臣更加接地氣。

  她們都身處西南大陸,兩地民風民俗多有雷同之處,所以她更能理解戚國國主從無權無勢的王姬,走到如今這一步有多難。君臣兩不疑,互相扶持,彼此肝膽相照,從來只在武者文士身上謳歌的事跡,如今也有新的性別。

  她以為戚國國主真的懂!

  如今看來,她做的每一樁事情,跟以往那些操縱風云、嗜殺成性的罪魁禍首,有什么本質不同?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她是權力!是手中有了權力就肆無忌憚的惡魔!

  沈棠耐心等她情緒發泄大半。

  抬手虛撫她的頭頂,清涼氣息自發頂彌漫全身,讓幽國宗室女不由得打了個激靈。剛剛還讓她憂心如搗、鉆心刺骨的激烈情緒,這會兒全部歸于平靜,靈臺是一片清明。

  “其一,沒說不答應。我沒說話是不想打攪你發泄,負面情緒憋在心里不好。”沈棠在對方發泄這段時間批閱了三十六本奏折,距離下班又提前了一點兒,她將這點兒輕松掩蓋在溫和眸光之下,“其二,上位者很難共情下位者。她以前是王姬,之后遭遇坎坷,深陷泥沼還能一朝翻身,她最該感謝的人是她自己和梅驚鶴,也沒見她與梅夢共掌戚國江山。她的遭遇其實跟當年的鄭喬有點相似……”

  幽國宗室女不了解鄭喬:“鄭喬?”

  沈棠道:“嗯,鄭喬,他原是庚國王室出身,之后入辛國當質子。人生坎坷崎嶇,不過他幸運碰見一個不錯的老師和一個有些死心眼的師兄。聽到這里,你大概以為他要苦盡甘來,也沒有,他成了辛國老國主的男寵,這段經歷對他而言是一生之恥。戚國國主早年經歷何嘗不是如此?后來鄭喬掌權,世人也沒要求他同情煙花柳巷中的倌兒。”

  幽國宗室女:“……”

  沈棠抽出一本批閱好的奏折,將上面的內容攤開:“我說這些,不是替戚國國主行為矯飾什么,只是想說——不要因為某些共同點,就在腦中美化一個你不了解的陌生人,特別是這陌生人還是上位者的時候。戚國國主是女人,但也是權勢在握的國主。”

  不用顧池戳破,沈棠也知道這位幽國使者對她有著怪異的喜愛,還將她極力美化。

  說白了,濾鏡有點兒重。

  通過濾鏡看到的人太過美好,便無法接受現實與想象的差距:“一國之主是萬人之上的人,勵精圖治如我,會滿腦子去想如何讓治下庶民吃飽穿暖活得久,不僅僅是因為我有善心、憐老弱,更是因為讓天下海晏河清這個目標比耽于享樂更有意思。享樂只需要放縱欲望,墮落不需要任何努力,克制欲望、重塑秩序卻需要莫大自制力,甚至是自苦。殘酷暴戾如鄭喬,他只想讓天下人跟他一樣不幸不痛快。權勢只是達成目的的墊腳石。”

  “同樣的,這位戚國國主也如此。”

  不過是用手中權勢滿足自己的欲望。

  最重要的是欲望,而非其他。

  期待戚國國主會因為當年遭遇而同情其他女子,好比期待鄭喬會因為男寵經歷而同情倌兒的不幸。實際上,鄭喬不僅沒有同情倌兒,這廝還從倌兒身上榨取了不少利益。

  不然,當年孝城哪里來紅燈幾條街?

  沈棠為了取締這些產業,安頓好只會皮肉技能的男男女女,讓他們靠著一技之長謀生活命,費了多少功夫?這都元凰八年了,孝城府衙時不時還要突擊檢查,防止那批人暗地里重操舊業,還要撥款給他們半年體檢券。

  “她最先考慮的是自己的位置、手中的權勢,絕對不會是其他女子如何,除非顧慮這個問題能帶給她看得見的好處。”沈棠這話難聽,但現實,“不要對亂世上位者的道德報以希望,能手握大權的,沒幾個不是畜生。”

  區別只在于——

  畜生、不如畜生還是畜生自嘆弗如。

  幽國宗室女一言難盡看著沈棠。

  她張了張口,最后還是憋不住心里話。

  “……但沈君不也是上位者?”

  犯不著將自己也罵進去,還罵這么難聽。

  “我也沒說自己是人。”沈棠沖她狡黠一笑,擠眉弄眼,“我不過是脫離了低級趣味。毀滅簡單,建立秩序可比它有挑戰難度。”

  幽國宗室女:“……”

  她第一次覺得眼前的人比話本中更加讓她心悸:“……若如此,希望全天下的主君都能如沈君一般有高級趣味,代代皆是明君。”

  而不是放任欲望,成為權勢驅策的傀儡。

  不知道是不是沈棠那段開解起了作用,幽國宗室女莫名覺得戚國國主竟有些可憐。

  沈棠糾結:“……怎么又可憐了?”

  這個想象力是不是太豐富了點?

  感情也過于豐沛了。

  幽國宗室女道:“如何不可憐?她以前是父兄的傀儡,自以為擺脫了窘境,終于能掌控自己人生,如今仍是權勢的傀儡……她本可以青史留名,如今只能與鄭喬為伍。”

  剛說完,她就被沈棠屈指送了個炒栗子。

  她吃痛捂著額頭:“沈君?”

  沈棠無奈:“說了,不要腦補太多,也不要隨便給人戴濾鏡。若按照你的說法,這世上沒有誰不是傀儡。想我勵精圖治這么多年,十幾年花銷還抵不上人家一回盛宴,我不是更可憐?賺多少都不花,摳摳搜搜,豈不是‘高級趣味’的傀儡?權勢是好東西,手握權勢的人有你想象不到的自由,可憐個屁!”

  對她來說,戚國國主就是再正常不過的對手,跟陶言、章賀、秋丞、鄭喬乃至黃烈沒什么本質區別。都是絆腳石,抬腳踢開就行。

  幽國宗室女:“……”

  支支吾吾:“這么一想,更想她死。”

  戚國國主有著無數上位者千篇一律的面孔,這一認知讓她徹底摘掉原先的濾鏡,內心也不似之前九回斷腸般痛苦。但不能讓她減輕恨意。她依舊希望對方死無葬身之地。

  沈棠道:“我也想。”

  絆腳石不是踢開就是踢碎。

  鄭喬之流是后者,吳賢是前者。

  幽國宗室女執意要復國,康國依舊有出兵西南大陸,討伐戚國的正當理由。沈棠懶得鳥西南大陸其他國家的意見,只留下囂張一句:“要么你們替戚國歸還幽國國境以及一概損失,要么就幫戚國一起上,要么就閉嘴。”

  別光動嘴皮子。

  戚國方面聽到沈棠這番喊話,文武百官臉色鐵青,戚國國主倒是不動如山。她已經命人去游說各國,沈棠動了戚國就不會只滿足一個戚國。關鍵時刻,還是要團結起來。

  只是,效果不盡如人意。

  戚國這場危機不正是自找的?幽國作為一個什么都沒有還抱過戚國大腿的小國,下場如何?悄不吭聲就被戚國滅國了!沈幼梨的康國虎視眈眈,戚國難道就是活菩薩了?

  天下烏鴉一般黑!

  面對戚國號召,一群小國原地裝死。

  內心盼著戚國跟康國兩敗俱傷。

  唯有這些有能力滅國的鄰居死透,他們才會念著對方的好。剩下那些有點實力的國家倒是有不同想法,再加上眾神會分社和永生教的滲透,錯綜復雜的勢力博弈讓他們更傾向于戚國——不論如何,戚國是西南大陸自己人,康國是西北大陸跑過來的外來者。

  西南分社也不甘心被西北分社吞并!

  短短一旬,討伐康國的盟軍迅速拉起來。

  最有意思的是他們盟軍名字。

  沈棠收到消息,不覺啞然失笑:“……怎么又是屠龍局?我尋思,自己這些年兢兢業業,應該罪不至此!這群人居然將我跟鄭喬擺在一塊兒?不是,他們是要惡心誰?”

  惡心自己?

  還是惡心地獄十八層勞改的鄭喬?

  戚蒼樂得直拍大腿,差點兒笑岔氣:“我的老天爺,鄭喬看不到這個樂子簡直虧大了。估摸著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墳頭野草幾人高,居然還有人將他跟姓沈的相提并論?”

  人活久了,什么鳥都能看到。

  鄭喬那個臭脾氣,要是知道此事,估計能惡心到棺材板都踹飛,或者串門將戚國老祖宗挨個兒掐死。這個笑話讓戚蒼笑到肚子疼。

  笑得坐他對面的沈·烏有·棠都無奈:“沈國主再差,名聲也比鄭國主強點兒。”

  戚蒼道:“重點不是名聲,是腦子。”

  沈·烏有·棠揚眉:“腦子?”

  戚蒼毫無負擔蛐蛐前任老板:“鄭喬這人,平等厭惡一切自詡腦子正常的人。腦子越有病他越喜歡,老夫也如此。你說這世道都這么操蛋了,及時行樂才是正經……不去操別人,只會被別人操,或者被逼著去操別人……哎,以前覺得茍活也不錯,后來啊,老夫看透也看明白了,人一輩子就這么短,不多找點樂子,一輩子活再長也是白活。”

  鄭喬簡直就是他的人生導師。

  “……這難道就是將軍上門的理由?”

  沈·烏有·棠忽略戚蒼那一口粗話,心中警惕。她一直頂著馬甲,行事小心翼翼,沒想到戚蒼會不請自來。按照戚蒼這話,他是覺得自己跟他一樣腦子有病,是一路人?

  戚蒼笑著搖頭:“不是,只是老夫覺得你這人很有潛力,上門交好,僅此而已。”

  沈·烏有·棠:“……當真?”

  戚蒼危險瞇了瞇眼,仿佛一只正在假寐的鷹隼,看似沒什么危險,實則不經意流出的光芒滿是駭人精明和殺氣。他反問:“若不是這理由,鐘離將軍以為是因為什么?”

  沈中梨這個馬甲并非正式,戚國一系也只有崔止知道,她正式馬甲是鐘離復,復仇的復。相貌身份背景與沈棠毫無雷同,戚蒼應該認不出自己才對。她心中一點兒不慌。

  即便戚蒼猜到了又如何?

  鄭喬身邊的瘋狗,會忠心戚國國主?

  他只忠心能帶給他樂子事兒。

  更何況,他沒任何證據,她要是自亂陣腳才叫蠢笨。她神色毫無破綻,也學戚蒼反問:“難道不是因為崔氏?因為那位梅女君?”

  鐘離復歸屬于崔氏陣營,同時也是戚國國主極力拉攏的外戚助力之一,是能放心培養的“自己人”。戚蒼作為老臣陣營,肯定看不慣新貴,跑來替梅夢出頭也正常。

  戚蒼道:“都不是。”

  他放下手中茶盞,起身告辭。

  隨著他的動作,腰間配飾碰撞發出有節奏的響聲,不似金玉,聽著沉悶無力。沈·烏有·棠循著視線看了過去,只看到衣袍掩映之下露出的一角。此物顏色倒像是——

  戚蒼立在門口,腳步站定:“眼熟不?”

  沈·烏有·棠:“沒見過。”

  是兩枚鳥魚石雕。

  樂子人的精神狀態,對戚蒼指指點點。

  梅夢,呂絕,戚國國主,戚蒼,公羊永業,崔止,崔徽,崔熊崔麋苗訥以及還沒出場的另外一個西北尖端戰力,本文人物各有各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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