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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6老夫會看隱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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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在確定康國派人攪局之后,戚國便決定先下手為強,率先滅殺幽國。只要幽國徹底失去復國的可能,康國手中又沒證據證明他們出兵是受幽國請求,康國此番出兵便不再名正言順,還可能引起西南諸國的聯合抵抗。

  此次行動事關國運,非心腹不可勝任。

  自然,跟沈棠的馬甲沒什么干系。

  她的馬甲還在實習觀察期,這么重要的活兒不可能交付給她,自然是交付給戚蒼。

  梅夢聽聞此事,連夜求見國主。

  她道:“戚彥青不是公西仇的對手。”

  梅夢對康國一直有關注,她深知公西仇作為十幾年前在西北大陸獨領風騷的武將,如今的實力只會更強。她不懷疑戚蒼的統兵實力,只是擔心戚蒼跟公西仇碰上吃虧。他吃虧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吃虧了,戚國立威效果大打折扣,影響武卒士氣,不利大局。

  國主坐在窗漏旁邊,看著窗外隔著斑駁樹影的月色,抽了一口煙,吐出的繚繞煙霧模糊她眉目間的思緒:“驚鶴,你對康國是不是過于看重了?人家什么都比咱強,是么?”

  梅夢被這句話弄得一怔。

  她道:“心腹大患,自當重視。”

  這么一個強大鄰居不關注,她關注誰?

  國主見梅夢沒有領會到自己的意思,也不在這個問題糾纏,將煙斗倒扣煙缸,敲掉灰燼:“孤對公西仇不是很了解,但不等同于不重視。他這次敢來,便是自尋死路。”

  梅夢不知國主的自信從何而來。

  直覺告訴她,國主似乎瞞著自己什么。

  梅夢等了一會兒,雙方皆是無言,空氣中散發著無言的尷尬。她剛要開口緩和,國主突兀說了一句:“驚鶴,孤著實是有些累了。”

  “臣告退。”

  不管國主出于什么目的說這話,梅夢都只能將它當做一句再尋常不過的抱怨處理。

  國主卻不肯順著臺階讓梅夢退下。

  “你在家閉門不出之后不久,崔至善向孤舉薦了一個人,一個略顯靦腆怯懦的少年郎。”國主話題跳轉得太快,讓人摸不清她什么意思,但很快梅夢就懂了,“這個少年郎出身市井,既無煊赫的家世,也沒讓人眼前一亮的才情,更無多少出眾的相貌……但孤對他依舊重視,給予諸多厚賞。你猜為何?因為他有一個讓孤不得不看重的先祖!”

  一個可能在沖擊二十等徹侯的人。

  也就是說,對方至少也是十九等關內侯!

  以戚國如今的地位,咬咬牙也能招攬第二個甚至第三個戚彥青,只要給予對方想要的高官厚祿,滿足對方需求,對方也會過來賣命,一如當年鄭喬做法。但十九等關內侯乃至二十等徹侯不同,想要他們效忠,可不是尋常功名利祿能做到的——極個別除外。

  讓他們賣命,很難。

  梅夢輔佐她多年,沒做到。

  崔止只是帶一個少年過來就做到了。

  “……他的先祖出生于百年前,三十歲揚名,五十歲位極人臣,故國覆滅之后就不知所終,外界少有他的蹤跡,只當他已隕落。”

  一個已經隕落的武將當然不值得民間關注,這世上還有太多驚才絕艷的奇才登場,時間一長就被人遺忘了。崔止說少年先祖是這人的時候,國主也一頭霧水許久,事后去查那人消息才知對方活躍年代和戰績。國主心中有猜測,但不敢確定,遂與崔止確認。

  崔卿是想孤善待此子?

  崔止打開天窗說亮話:臣將此子舉薦給主上,是希望主上能用此子換來一個強大助力。戚彥青實力不弱,但畢竟跟先王有舊怨,他這些年政務憊懶,行事囂張,蠻橫跋扈。這么一個不受控制的人,讓他掌握著戚國兵權,主上,您當真沒有一點兒芥蒂?

  國主表面上好似平靜無波,但袖中的手早已攥緊暗藏袖中的匕首。這把匕首多年不曾離身,即便是她寵幸喜愛的男寵也不能觸碰。不是匕首多珍貴,而是這把匕首用來防身。

  她防誰,唯有她自己清楚。

  崔卿口中的‘強大助力’莫不是此子先祖?但實力到了那種境界,還會在意一個隔了幾代的后輩?實力強大的武膽武者,只要愿意都不會缺后代,后代又生后代,子子孫孫,延綿不斷。傳到少年這一代,那個武膽武者的血脈少則數百,多則過千……

  物以稀為貴,人也如此。

  崔止舉薦的少年能有多少分量?

  答案是會在意,很在意,非常在意!

  那位關內侯只在年少不知事的時候,跟一個鄉野浣衣女有過短暫的露水情緣,之后一心追求武道。根據崔止查到的,說是那人修煉之時心猿意馬,幻境靈臺不斷出現女子身影,心不靜自然修煉也受阻,于是他找人一起試了試,知道什么滋味后才不再惦記,一心一意專注修煉,境界提升飛速,之后建功立業闖出了一片天地,再之后滅國。

  光看上面一段似乎沒什么問題。

  但——

  他一生只有跟浣衣女有血脈。

  國主詫異:這倒稀奇。崔卿說他看重血脈,功成名就之后,又怎么可能少了嬌妻美妾?莫非是惦記著那位浣衣女,守身如玉?

  崔止道:不是,是他——不利子嗣。

  國主:……

  人生就是這么驚喜。

  這位關內侯跟浣衣女初試云雨,也才十三歲,當時的修為能高到哪里去?修煉也沒修煉到家,自然就沒發現問題。等他功成名就開始享受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有隱疾,諸多妻妾沒有一個能生下孩子。一個女人有可能有問題,不可能一屋子女人都有問題吧?

  不過,他不可能大大咧咧說出來。

  于是想了個歪招。

  故意撮合副將和被冷落多年的小妾,第二年小妾就生了一個女兒。這位關內侯只能鐵青著臉,暗地里尋訪精通男科隱疾的醫者。求神拜佛、尋醫問藥,能用的辦法都用。

  醫者也隱晦告訴他,他修煉的武氣不利于子嗣,種子脆弱,還未扎根就被弄死了。

  想要有自己的子嗣只能自廢武功。

  那位關內侯自然不肯,他還醫鬧了。

  這一行的醫者避他如蛇蝎。

  他努力幾十年,顆粒無收,沒有親生血脈就成了他一生的心結,甚至成了他在武道上的絆腳石。故國滅后,本就重傷的他直接隱退,隱姓埋名,一心一意去學習男科了。

  崔止下了結論:這位關內侯的醫術磨煉如何還不知道,但他肯定還沒有子嗣。

  國主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懷疑,也有些心動:浣衣女為他生下子嗣的事情,他自己都不知道,崔卿又是怎么知道的?

  崔止道:輾轉查到的。那個鄉野浣衣女喪夫后,隨娘家投奔親戚。因為是寄人籬下,加之當時生活困頓,洗衣做飯這些事,即便世家女也得親力親為。那日出門浣衣瞧見對岸有個少年,瞧上眼了,便有了這一出……

  野合在當時還是比較普遍的。

  在局勢長久混亂地區,男子數量稀少,家中營生只能由婦孺扛起。當家中需要人丁頂立門戶,便需要女子懷孕興盛香火。在這種背景下,女子看上男子與之野合很常見。

  野合么,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就算知道,也不會告訴人家。

  人丁就是財產,誰會讓財產被一個只提供種子的陌生男人帶走?這事兒就一直瞞了下來,直到孩子生父揚名,浣衣女娘家日子也好轉起來,她才認出男人就是當年的人。

  浣衣女掐指推算對方當時年紀。

  好了,這下更不敢去認。

  這事兒一直拖到浣衣女病故,臨終前才交代這段往事。不過,那時已經過去多年,浣衣女的子嗣過得不錯,關內侯也不知所蹤。

  沒事兒找個死人認什么親?

  亂世之中,變數太多,浣衣女后人也被戰亂摧殘,如今死得只剩這一棵獨苗苗了。

  這就是世家的人脈。

  能輕易做到梅夢無法做到的事情。

  梅夢徹底明白國主剛才說的“累”是什么。

  假如國主這些年沒有聽梅夢勸說,沒那么戒備以崔氏為首的世家群體,或許這幾年根本不用這么殫精竭慮。她知道世家也不是什么溫順綿羊,跟他們走太近會被反制成傀儡,但有一點不得不承認——他們好用!有用!

  梅夢處心積慮才能解決的難題,擱在崔止眼中根本不是麻煩,甚至是幾句話的事!

  所以,她才說有些累了。

  被世家偽裝的安逸道路蠱惑。

  明明有康莊大道能走,為什么非得爬一條荊棘小道?這些年被扎得遍體鱗傷,多少苦和累都只能咽回肚子。當時不覺得苦,因為她以為梅夢是能跟她互相扶持的同路人。

  然而,梅夢她是這種人么?

  這幾年的風波,讓她對此產生質疑。

  世家幫忙鋪就的康莊大道有隱患,梅夢拉著她走的荊棘小路,難道就能通往山巔?

  以往國主深信不疑,如今她只信自己。

  梅夢忍下喉間溢出的酸水。

  余光瞥見坐在角落安靜不語,宛若一尊木偶的動人女君——崔氏崔熊的未婚妻、國主寵愛的男寵侄女,她就光明正大坐在那里,聽完了全程。梅夢的忍功登峰造極,她平靜地道:“主上已經安排此人去截殺公西仇?”

  “關鍵時刻,他會出手。”

  公西仇敢冒頭,等待他的就是死期!

  梅夢道:“如此,臣便安心了,告退。”

  看著梅夢轉身離去的背影,國主眼底隱約有掙扎之色,似乎想將人留下來,最后卻一個字都沒說。直到梅夢完全離開,她才道:“孤與驚鶴本不該如此……她是孤恩人,但這份恩情,太大了,大到不知該怎么還……”

  沒有梅夢支持就沒有她。

  是梅夢告訴她,女兒身也可登臨王位。

  想要活得體面,想要擺脫任人擺弄的棋子身份,必須要有敢想敢做的野心。國主這些年將其奉為圭臬。當年到如今,此心不變——不想當父兄棋子,也不想當梅夢棋子。

  游寶的回應永遠貼心溫柔且順從。

  極大寬慰國主的心。

  殊不知,對方內心的回應卻是——

  還未學會如何君臨天下,便先無師自通薄情寡義的帝王心術。所謂大恩如大仇,世間人情不外乎如此。梅驚鶴也是夠倒霉的。

  面上溫柔似水,眸光盈盈能叫人心化開。

  國主看她這般通情達理,無一不滿意。

  戚蒼出兵時間比公西仇慢,但架不住前者行軍路線更短,邊境早有準備,軍令帶到就能出發。兩支兵馬默契一致朝著一個目的地逼近,公西仇率領三百精銳日夜兼程,緊趕慢趕終于過了康國邊境,中途臨時休整一刻鐘。

  補點食物,喝點水。

  “這地方陌生……”

  還沒出康國國境的時候,公西仇還能用精確輿圖趕路。出了邊境,進入陌生地盤,幽國使者提供的輿圖簡陋到讓他發指。照這份輿圖行軍很難不迷路,果不其然迷路了。

  公西仇:“……”

  出了國境之后,他跟三百精銳就分開喬裝行動,身邊只剩一支十幾人規模的隊伍。

  輿圖跟真實地貌那叫一個南轅北轍。

  “總不會走錯路了吧?”

  公西仇幾次升空比照輿圖跟腳下的地勢,就沒有幾個地方能對得上,擺來擺去也不知道哪個方向。他還是根據幽國跟康國的位置,勉強確定人家在哪兒,但這也不行啊。

  偽裝的副將道:“要不,找個人問問?”

  行商迷路找向導不是很正常?

  公西仇恨不得給副將來一巴掌。

  “深山老林,你上哪兒找人問路?”

  先繞出這片地方再找方向。

  公西仇是一點兒不急,反正幽國也是要死的,最后只剩一個宗室女也夠用了。副將看他不急,副將也不急。繞來繞去還真繞出來,副將耳尖聽到風中傳來一點兒異響……

  “是山中野獸?”

  公西仇道:“是人,在下面。”

  找了找,還真在一處明顯被東西壓塌的茂密植被處發現聲源。撥開,底下竟是一處隱秘斷崖,下面有個游醫裝扮的中年男人,留著一小撮山羊胡,膚色棕黑粗糙,滿面風霜。

  他被救上來的時候,不顧劫后余生的喜悅,顧著一簍子的藥。副將一個都不認識。

  公西仇認識。

  全部都是治療男性隱疾的。

  廣州的衣服好便宜啊,奈何胖子在哪里都不好買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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