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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4夭壽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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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棠百無聊賴地打了個哈欠。

  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控制這個夢境,只能被動聽那道聲音跟大祭司音對話,眸光落到大祭司身邊的小孩身上,莫名有種同病相憐的錯覺——估摸是跟自己一樣無聊。

  略微分神,沈棠發現有人在看自己。

  她循著直覺看回去,對上稚童的眼睛。

  再想確認一下,稚童主動挪開視線,胖乎乎的白嫩小手輕拉大祭司華麗袍袖,仰頭問:大祭司,我以后就住這里陪殿下么?

  大祭司垂首看他。

  她的瞳孔泛著淺淺綠意,宛若春日一抹生機,看向稚童的眸光充滿慈愛與一點點微不可察的愧疚:嗯,你要好好侍奉殿下,待你學成了,便是我衣缽唯一的繼承人!

  稚童認真頷首:嗯。

  那道聲音溢出一聲輕嘆。

  大祭司手持木杖,站直身體,沖著神殿中央木像深施一禮:祝殿下破劫成功!

  那道聲音并未給予任何回應。

  大祭司對此不意外,優雅離開。

  空蕩蕩的神殿只剩稚童一人,小小身軀看著有些可憐。沈棠托腮等待這個古怪夢境結束。這時,木像上下有光芒扭曲,朦朧綠光在稚童跟前化作人形,竟是名青衣女子。

  沈棠視線被青衣女子吸引,瞳孔驟縮。

  這名女子對沈棠而言著實不算陌生。

  稚童仰頭,滿心滿眼皆是純粹的仰慕與歡喜。青衣女子冷若冰霜,但面對大祭司同族稚童,眉眼冰雪似被春風拂過,逐漸消融,平添幾分暖意:神殿日子可不輕松。

  稚童道:大祭司有說過。

  青衣女子唇角露出罕見笑意,言語似有嗔怪:知道辛苦還敢過來?音剛才說你今年才六歲……音當年被送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十二,仍是頑心未定。我給你三月時間考慮,這期間要覺得堅持不下去,隨時都可以離開。

  稚童抿了抿唇。

  盡管他只是被當做大祭司培養的候選人之一,但也是侍神之人,面對神不能有任何欺瞞謊言。要說不害怕是假的,離開熟悉的環境和親人,獨自待在神殿生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除了殿下的化身,無人能跟他對話交流……

  每日還有繁瑣枯燥的日常修行……

  光是想想都讓人打退堂鼓。

  不過,他是不一樣的。

  稚童壯著膽子,用白胖小手虛握住青衣女子纖長手指,一字一句:愿為磐石。

  青衣女子被他嚴肅話語逗笑。

  這話是音教你的?

  稚童搖頭:族內阿姊說的,我聽的。族內故事有說,殿下被點化成圣之前,曾是溪邊一株繞石而生的藤木,那塊頑石伴您千萬年……我也希望能如頑石,侍您長久。

  青衣女子手指輕戳稚童眉心。

  光芒微閃,在他眉心凝聚成一點圓潤飽滿的圓,愈發將稚童襯得玉雪可愛,青衣女子無奈笑道:還是別當頑石了,見過想給我當侍者的,沒見過想給我當爹娘的……

  稚童捂著發熱發脹的眉心:嗯?

  青衣女子解釋道:你們族地記載的所謂石頭,咳咳,那算是孕育我的胎衣……

  沈棠聽著差點兒被口水嗆著。

  她差點兒以為是這是個老套的套娃故事,例如稚童是陪伴青衣女子原型千萬年的頑石轉世,前世陪伴成就今世緣分。稚童的反應也是鬧個大紅臉,青衣女子沒讓他尷尬太久,好笑道:族內那些孩子跟外界接觸多了,一個個腦子里不知想了什么東西……

  繞石而生的藤木,陪伴千萬年的頑石……

  二者糾葛,確實是喜聞樂見的橋段。

  神殿面積非常大,稚童被安頓在側殿居住。恰如大祭司音說的那樣,稚童年歲不大卻天賦超絕,悟性也是一等一好,小小年紀便學了不少能解決日常生活術法。最難能可貴的是他性情沉穩,每日定時清掃神殿,擦拭神像,靜心祝禱,學習大祭司必學課程。

  青衣女子的化身一開始極少出現。

  直到某天大半夜,稚童臉蛋燒得通紅,迷迷糊糊之間,他抱著一條他極為喜歡的單薄小被子,光腳跑到主殿祝禱靜心,化身忍無可忍才再次出現:生病了應該吃藥。

  而不是跑到神殿祝禱。

  因為種族特殊,這一族極少會生病,一旦生病就是嚴重大病。對肉體凡胎而言很正常的高熱,對這一族而言可能致命。稚童燒得糊涂,蜷縮在青衣女子懷中模糊呢喃……

  第二天退熱,稚童興奮跑到神殿祝禱。

  沈棠居然能聽到他的心聲。

  希望能常看到殿下。

  緊接著,沈棠又聽到青衣女子嘆息。

  ……都說了,不喜歡帶孩子……

  表面上再沉著穩重的孩子,骨子里都喜歡粘大人,更何況是在神殿這種特殊環境。青衣女子知曉大祭司音將這個孩童送來目的,更清楚此舉是徒勞,對她即將到來的劫難毫無用處。只是,她極少會拒絕這群信徒的祝禱。

  聲聲皆有回應。

  青衣女子化身出現頻率高了許多。

  光陰流轉,隨著大祭司基礎課程學得差不多,稚童身形逐漸長開,有了少年輪廓。

  枯燥的神殿生活并未讓他變得更沉悶,反而愈發活潑起來,整天跟只閑不住的猴兒一樣上躥下跳。青衣女子化身跟他陪練,一招解決的事情,他能花里胡哨多繞幾十招。

  除了閑不住,嘴巴還越發碎了。

  閉眼之前祝禱三遍,喊殿下。

  睜眼之后又祝禱三遍,繼續喊殿下。

  那一身端莊繁重的大祭司預備役長袍穿在身上,活像是一只展翅的大撲棱蛾子。青衣女子的表情也愈發難以言喻,似乎嫌他太吵。

  ……不是似乎,你就是太吵。

  青衣女子化身躺在神殿上方樹杈上小憩,斑駁光影落在她臉上,還未享受片刻,親手養大的大撲棱蛾子……啊,猴子,又跑出來打擾她清凈。她眉梢略有不耐,少年便露出小心翼翼,心碎欲裂的小可憐表情。青衣女子無奈說重話,少年肉眼可見低沉下來。

  化身道:你祖祖輩輩這么多代人……真是沒見過比你還鬧騰的,神殿這么大都不夠你糟蹋……即便是當年的音,她也沒這么……一天天的,一身使不完的牛勁……要是音看到你這幅模樣,估計要懷疑神殿的教育水平……

  少年撇嘴,坐在巨型樹杈上晃著腿:還不是太安靜了會讓殿下覺得太省心……

  化身眉頭一跳:所以呢?

  少年笑著彎起雙眸,笑而不語。

  青衣女子:……

  她抬手撫著額頭,一想到以后數百上千年,都是眼前這孩子聆聽自己的神諭,一種奇異的疲累就涌上心頭。隔三差五給自己找事情,這種熊孩子不打一頓,看樣子不行。

  只是,打了也沒用。

  少年不僅嘴硬,骨頭也硬。

  明明只有兩個人的偌大神殿愣是弄出了雞飛狗跳的動靜,青衣女子化身出現頻率不得不穩定在一天一次,甚至兩次。偶爾她不在,沈棠看到少年一邊清掃神殿,一邊嘀嘀咕咕如何沒事找事,有時候還會眸光沉寂看著神殿外亙古不變的枯燥景色,出神良久。

  沈棠不懂這個夢境為何這么長久。

  更不懂少年為何會執拗這么做。

  這時,懷中抱著一根由簡易木杖制成的掃帚的少年望了過來:自然是因為殿下要渡的是情劫……情劫,先要建立一段情,方能勘破這段情。殿下是天生頑石藤木,無心無性,無父無母,更無世俗親緣……如此不行。

  沈棠沒想到少年能回答自己。

  她嘗試著開口。

  所以,你想與她先建立一段情?

  少年道:是。

  必要時刻,他可以助殿下破情。

  沈棠嘴角抽抽:……雖然但是,這不是你像熊孩子一樣沒事兒找事的理由……

  真的,太鬧騰了些。

  關鍵是性格還很執拗沖動。

  跟孩童時的玉雪可愛完全兩個極端。

  她相信,神應該不會想跟這種熊孩子建立一段情。少年似乎也明白自己這些年的掙扎有些徒勞,失落癟嘴,抱著木杖發愁。

  沈棠道:必須是男女之情么?

  少年仿佛聽到什么恐怖東西,嚇得差點跳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又氣又惱又羞又憤,口中斷斷續續喃喃:簡直荒誕,怎么可能、怎么能有這種大逆不道瀆神之念!

  沈棠:……

  世間之“情”萬千。

  少年只想建立一段足夠親密的情。

  情劫,又沒有規定必須是哪種。只是兩個陌生個體建立親密關系,男女之情是最理想的選擇罷了。大祭司音也怕有變數,才更傾向男女之情。不過,少年有自己的節奏。

  他堅定道:我,侍神之心堅定!

  這一堅定,就堅定了六百多年。

  夢境的時間像是按下加速鍵,神殿內的光影飛速扭曲,明暗變化,閃爍不定。朝氣熱血的大撲棱蛾子/猴子也逐漸抽長,身形愈發挺拔,有了青年模樣。空蕩蕩的神殿突然多了許多穿著風格統一的人,似乎在準備一場盛大儀式。青年從大祭司音手中接過象征一族最高地位的信物,緩步踏過鋪向主殿神像的綠地,在神像面前正式就任大祭司。

  沈棠在一旁百無聊賴看著。

  青衣女子也出現了。

  她看著氣息中添了暮氣的前任大祭司音,無悲無喜:音,你的壽元快盡了……

  音的發絲生了霜雪,面龐不再年輕。

  她道:天命如此。

  青衣女子心中一動,不由想到許多許多年前,大祭司壽元基本都是音的兩倍,甚至數倍。隨著代代更迭,明明大祭司人選天賦更加強大、修為更加高深,壽元卻短了……

  不只是大祭司,普通族人也一樣。

  青衣女子心中明白根源在何處,但她無法阻止這一切,甚至不能給信徒一個解釋。不是他們信仰不虔誠,也不是他們修煉不足,只是天命不再。天命,不會總在誰的身上。

  沈棠好奇張望這場儀式,敏銳發現參會這些人身上氣息有些奇怪,遠不如大祭司音和青年那么純粹,隱約還有些怨懟。偶爾有人抬頭,眼神交錯間,看得沈棠莫名心驚。

  青衣女子幾人仿佛沒察覺。

  青年接任大祭司,他也從神殿搬出去,平日住在族內,祝禱和族內活動的時候才會出現。每次出現,神色都凝重了一分,祝禱內容也變得冗長,青衣女子的回應頻率則肉眼可見降低。直覺告訴沈棠,有什么事情要發生,只是這個夢境該詳細的時候卻快進。

  她看到神殿范圍內的巨樹一夜開花。

  時間距離那場交接儀式又過去許多年,青衣女子與青年一前一后立在樹下,談話內容也變得模糊。沈棠只看到他們距離拉近,青年堅定說什么,青衣女子思索良久點頭。

  畫面再一轉。

  神殿清凈得只剩青年一人。

  不知是不是她錯覺——

  她總覺得神殿這棵巨樹在那次開花之后,生氣逐漸流失,先是青衣女子身影再也沒出現,之后是普通人出入神殿頻率增高。以前神殿僻靜,沒有特殊時間,基本只有大祭司會來,普通人只在慶典出現。這些人每回祝禱結束離去,神色肉眼可見失落……

  沈棠記得這一族個個相貌年輕,只有壽元將盡才會露出蒼老痕跡,即便有痕跡也不多。但青衣女子消失后,這一族的老人越來越多,甚至還出現諸多疾病纏身的病患……

  直至有人在神殿神像跟前病故咽氣。

  沈棠首次看到這一族的喪禮。

  她靜靜看著青年主持火化葬禮,耳畔似乎又出現熟悉的嘆息,眼前驀地一暗,有什么東西飄過。沈棠下意識抬手去接住,竟是一片黃葉子。她驀地抬頭,入眼皆是枯黃。

  她喃喃:樹要死了么?

  是信仰動搖了……

  沈棠扭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后的青年,青年樣貌除了眉間那顆瑩潤朱砂印,其余跟即墨秋一模一樣,不,還是有不同的。青年眉間總噙著一股化不開的濃郁愁緒。

  信仰?

  青年道:殿下不再回應信徒的時候,心智不堅定的信徒便生出了怨懟……壽元的縮短,疾病的擴散,本是生死常態,但對于享受千萬年偏愛的存在而言,無法接受。

  恃寵而驕,欲壑難填。

  一開始就該放手,生靈自會找到生路。

  殿下不是無性無情,她是情多則溢。

  這當如何?

  青年道:當如何?斷了它。

  夢境也走到了末尾。

  無數大火燃起,神殿眨眼只剩殘骸。

  火光沖天,空氣中全是喊殺聲。

  青年揮動木杖,抬眸看向敵人之中那道熟悉身影,道:神殿面前,擾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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