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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1故友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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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德眼神微動:“子寬,但你……”

  夏侯御閉上雙眼。

  二人相識多年,顧德對他各種小動作太熟悉了——他閉眼就是不想自己再勸說。別看夏侯御平日對誰都一團和氣,一副好說話模樣,實際上固執起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顧德嘆道:“其實也習慣了。”

  即便文心能解封,意義也不大了。

  渠清書院被大火付之一炬那日,他的文心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即便想方設法解開又如何?心境不似當年,他的道已經是條死路。

  夏侯御道:“你當真習慣了?”

  顧德沉默不言。

  夏侯御兀自說道:“但我沒習慣。”

  他以往的清雅高潔不過是有家世底氣做依靠,所以不需要跟其他人那般汲汲營營,他甚至可以不用在名利場翻滾就能獲得普通人一生無法想象的富貴,也因為出身名門,他可以選擇安貧樂道的生活方式,在書院任教當個夫子,照樣有名流雅士慕名而來,無人因為他的年紀而質疑他給人傳道受業的能力。若他哪天厭倦了,他可以抽身做回自己的貴公子。

  他以為自己是靠能力踐行了道義。

  直到曲國壓迫,直到他被下了地牢,直到國破家亡,直到渠清書院一把大火……

  “……成為普通人連視我為親生的乳母都護不住,連生計都成困難,連性命都難以保住……有容,一簞食一瓢飲便足矣的境界,我發現自己心境從未達到過……”說這些話的夏侯御有些難言不堪,顧德對自己這些年的崇敬欽佩,他是看在眼里的。這番話無疑是將曾經美好的假皮撕了個干凈,讓皮囊下不知何時腐朽生蛆的爛肉碎骨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跌下云端,跌入泥淖,他才發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多么奢侈難得,他當年愜意享受的隱居生活背后又有多少人替他背負。真正的普通人連茍活一日都要耗費無數精力。

  顧德并未因此露出鄙夷異色,而是心疼。

  子寬這兩年過得很是傷心。

  “……亂世下的庶民,有幾人性命在自己手中?受自己掌控?”夏侯御這天想了很多,特別是在知道顧德還活著的時候,念頭格外強烈,“有容,我想重建渠清書院。”

  重建渠清書院?

  這六個字宛若火折子點燃顧德眼底的光。

  “重建渠清書院?”

  “嗯,渠清書院被燒,但我們還活著,還能將它再建起來,只要我們還在,渠清書院就沒有消失過。”夏侯御做夢都想回到以前,焚香彈琴,圍爐煮茶,一片歲月靜好。

  夏侯御的提議對顧德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他說不心動那是假的。

  但——

  “……國璽可不是尋常物件……”

  那只北地猴精,啊不,北地來的女君未必就是國璽擁有者。子寬剛才的推測過于主觀大膽,猜中的可能性幾乎等同于找方子的人是翟笑芳。這個問題,夏侯御有辦法。

  “這事兒簡單。”

  驗證沈棠身上有無國璽不要太容易。

  沈棠也沒想到自己出個門的功夫,又有一條人命試圖跟自己綁死。她按照昨日約定去了藥鋪,藥鋪之中,有一名身穿尋常服飾的男子等候多時。見到沈棠還以為是來藥鋪乞討的乞兒呢,神色不滿地沖藥鋪掌柜使了個眼色。

  掌柜看到沈棠眼睛都亮起來了,沖著男子賠笑:“貴人,這位就是昨兒說的人。”

  男子頓時惱羞起身。

  叱罵:“好你個不老實的老東西,你也不看看這孩子多大年紀,她能知道什么?”

  主上要求的是秘方。

  眼前這孩子才多大?

  距離來初潮都還差著一大截呢。

  掌柜險險躲開男子丟過來的茶碗,忙上前道:“貴人、貴人,草民哪里敢欺騙您啊。”

  說著,瘋狂給沈棠使眼色。

  沈棠還想著多攢點創業基金呢,自然不會讓肥羊跑了,眼睛不眨地開始編撰。她給自己按了一個杏林醫士孫女的假身份,為了增加可信度,還捏造自己祖上幾代都是從醫的,家學殷實。不僅如此,全家學的還是男科!

  專治各種男性頑疾!自己年紀小沒學到皮毛,但她記了一些秘方啊。小意思!

  男子將信將疑:“杏林醫士?”

  因為杏林醫士的門檻太高太高了,這么多年也沒幾個能通過醫家圣殿的考核,導致這一行的人丁稀少得可憐,大部分還被西北的康國吸納。人少、知名度低、存在感弱,很多國家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更別說民間庶民。眼前這個孩子不僅知道,她還是杏林醫士的孫女?

  沈棠點頭:“嗯。”

  男子問:“你長輩呢?”

  找沈棠不如找她的長輩。

  沈棠黯然道:“嗚嗚,醫鬧死了。”

  眼眶隱約有晶瑩淚光閃爍。

  男子不可置信:“死了?”

  “……他們說阿翁是邪祟、妖醫……”

  正如褚曜當年擔心的,某些地區的杏林醫士還真被圍剿了,一則權貴想據為己有,自己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他人,二則杏林醫士修煉方式苛刻,有人走彎路殃及了全體,民間對他們的畏懼勝過感激。在一些地方,這種會有怪異手段治人殺人的存在,確實會招致殺身之禍。

  男子一聽這話,心都在滴血。

  那可是杏林醫士啊!

  一個杏林醫士牽頭不知能挽救多少戰后不治身亡的兵卒!只是人已經死了,自己再生氣也無用。男子故意抽查沈棠某些藥材名字藥效,沈棠對答如流,他就信了八九分。

  “姑且信你一回。”

  男子領著沈棠走了,路上還不忘叮囑各種注意事項,以免沈棠不懂禮數沖撞不該沖撞的貴人。她死了倒是無所謂,別牽連自己前途。

  “哦,我記住了。”

  正式見傻大春之前,沈棠還被迫洗了個澡,她身上的味道太沖了,臭烘烘的不知道哪個豬圈跑出來。男子將沈棠丟給奴仆,還給她弄來一身有些寬大但還算干凈的衣裳。

  男子看著白凈幾分的沈棠,仍不滿意。

  這孩子生得太瘦太丑。

  “去,將她頭發也剃了。”

  那么稀疏的幾根頭發還留著?

  倒不如全剃了,看著還能順眼一些。

  孰料沈棠捂著頭發,誓死不從要保護僅有的苗苗,要她這些頭發就是要她的命啊!

  男子見狀只能擺擺手:“算了。”

  時辰寶貴,再耽誤就要遲了。

  主上作為一國之主,每天十二個時辰都有安排,而沈棠不過是一介草民,他當然不會特地騰出時間去見。男子只能挑主上有空閑的時候,安排二人見縫插針得見上一面。

  沈棠跟在男子身后到了一處校場。

  空氣中時不時有弓弦嗡鳴、箭矢破空的動靜,跟著便是箭靶被大力炸穿的噼啪聲。

  沈棠的表情愈發古怪。

  “主上,人帶來了。”

  男子沖校場上的勁裝男子行禮。

  勁裝男子正盯著一名紅袍少女射箭,聽到聲音扭頭看來,見是心腹之一,瞬間明白安排給對方的任務有動靜了。他將手中弓箭收起,叮囑紅袍少女專心練習:“為父還有要事,你先射個三百箭,回頭再來檢查你課業……”

  “是,阿父。”

  紅袍少女并未看到沈棠。

  勁裝男子看到了,沈棠也在看他。

  此時此刻,沈棠內心有成千上萬只草泥馬在來回奔騰,瞳孔都在細微地震——誰來告訴她,她吐槽一路、好奇一路的傻大春會是翟笑芳啊!看著人模人樣,居然不行嗎?

  翟樂一眼便認出她就是山道上騎豬的女孩,同時也是跟自己女兒接觸過的逃犯之一。

  有意思,自己犯到他手上了。

  翟樂去校場另一邊,這邊用布圍出一片不小的空間,內部陳設簡單實用,甚至透著幾分肅殺之氣。尋常人看到一片刀架都嚇腿軟了,眼前的女孩沒有。翟樂不動聲色地打量沈棠,問:“便是你要進獻秘方?這秘方可有用?”

  沈棠點頭:“有用的。”

  這個秘方臨床試驗多年,靠譜。

  根據康國境內各地醫署送上來的數據,初生嬰孩夭折比例明顯下滑,婦人婦科病例也逐年遞減,整體人口總量漲勢喜人。由此可見,沈棠當年扛著壓力施行的政策確實有奇效。婦人能在頻繁生育中喘口氣,恢復一下妊娠帶來的耗損,有更多精力照顧其他孩子,經營家庭生計。盡管距離沈棠預期還差了老遠,但至少邁出去這一步,也算為日后開了一個好頭。

  當然,翟樂不是普通人。

  他無需國運那點福利,能自力更生。

  跟印象中的少年翟樂不同,眼前這位翟笑芳面上不見一點兒笑意,連那雙多情桃花眼也看著薄情了三分,瞳孔透著微涼冷意:“哦,說來是什么辦法,若真可行,有重賞!”

  沈棠忍不住吐槽。小伙伴果然富貴,自己何日能像他一樣有底氣說出“重賞”二字?

  “此法說來也簡單。”

  沈棠腦中浮現當年孝城城外深山那一夜。

  蚊子怎么不叮你?

  叮啊,怎么不叮。

  當年的翟笑芳可招惹蚊子喜歡,每逢夏季都要被蚊子欺負。自打他能武氣外放,便學會將武氣凝練成薄薄一層緊貼著周身肌膚。蚊子那點口器還想破開防御,叮他的血?

  自此之后,冬暖夏涼,寒暑不侵。

  沈棠將笑意掩藏在眼底深處,一本正經地道:“觀貴人氣血充裕,精強力壯,呼吸吞吐之間與天地融為一體,想來是實力高強的武膽武者?若要讓女子不孕,只需與其行房之時,凝氣為罡,以此攔截您的腎精即可。只要腎精不與女子接觸,便不會讓其有孕了。”

  小孩嗝屁袋都不用買,自產自銷。

  翟樂陷入某種沉默。

  他在認真思考這種行為的可行性。更想問問第一個將武氣護體技巧用于夫妻敦倫的人,腦子究竟怎么想的,實在炸裂。翟樂將疑惑問出來,沈棠道:“聽說是受了友人啟發。”

  “友人……啟發?”

  原諒他想到了不太妙的畫面。

  沈棠繼續一本正經:“據說是看到友人用武氣避免蚊蟲叮咬,由此而生的靈感。此事在西北區域常見,阿翁也是從那處學的。”

  翟樂表情微妙了一瞬。

  忍不住自責自己思想骯臟。

  “你說,在西北很常見?”

  “是,句句屬實。”

  翟樂的眉頭時而擰成結,時而舒展,時而憂愁:“此法不妥啊,若有文士武者仗著此法侵害無辜,豈不是連點兒證據都無?”

  這下輪到沈棠對翟樂另眼相看。

  多年不見,翟樂居然聰明了,一下子就想到了此舉的弊端,不啻于給犯罪之人開了方便之門。不過,這點擔心也沒必要。沈棠道:“聽說西北那邊府衙最擅長讓人開口了。”

  言靈是個好東西。

  層出不窮的奇葩案件也鞭策刑部加大開發刑訊言靈的力度,只有旁人想不到,沒有他們不敢想。不僅民間對刑部談之色變,連文武百官都對刑部之人發怵,生怕落他們手中。

  翟樂:“……那就好。”

  他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這人獻上的辦法確實有效,比之前搜羅的吃朱砂、吃鉛精、吃紅花,用豬肚、羊肚、魚泡……要好太多,賞賜自然少不了的。不過,翟樂并未忽略其他。

  “除了賞賜,你可還有其他想要的?我在朝中權貴跟前也說得上幾句話,若你和你的家人有什么冤屈,我可以幫你。”翟樂在試探。

  眼前的女孩兒可是逃犯。

  女孩兒身邊的青年也是逃犯。

  沈棠想了想:“可以提?”

  翟樂點頭:“可以。”

  “我也不貪多,若能給雙倍賞賜更好。”

  翟樂:“……只要賞賜?”

  沈棠肯定道:“嗯。”

  翟樂想也沒想就答應下來,特別好說話,更像個傻大春了。沈棠跟著人下去領賞,翟樂看著她背影消失在了圍帳拐角:“查。”

  “主上,她有問題?”

  “她進來之后,可有對我行禮?”

  在此之前,翟樂就派人查過沈棠二人,查到的內容很快就擺在他的桌案之上。沈棠這具馬甲的詳盡消息都在里面,這部分內容很短,剩下的都是顧德相關:“渠清學院?”

  “顧有容?”

  “我記得還有個叫夏侯子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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