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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0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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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人……殺光?”

  龔騁心底涌起陣陣寒意。

  打仗屠城筑京觀,這些在戰爭中不算少見,他也自認為經歷這么多波折,早已心硬如鐵,這世上很難有事物再讓他情緒失控。

  但,他還是高估了自己。

  來人僅憑一句話就影響他心緒。

  對方眸底平靜虛無,連一絲譏嘲都沒:“不然呢?戰爭,本質不過‘生死勝負’四字。敵人不死不輸,死無葬身之地的就是我們。小兒,你不會以為這是在過家家吧?”

  現在的年輕人?

  哼,一代不如一代。

  倘若是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哪會像龔騁一般扭扭捏捏?不管是敵人還是戰壕,踩過去就行。他也不知道一向殺伐果決的老伙計為什么選擇了龔騁,這小子忒懦弱搖擺了。

  龔騁斷然道:“自然不是。”

  來人卻不聽他這話,繼續道:“老朽來見你之前,有略微了解你的經歷。你對北漠毫無忠心可言,卻又不得不替北漠出戰。”

  龔騁道:“是又如何?”

  來人喉間溢出笑聲,轉了話題:“老夫出身北漠小族,當年為謀生習武而遠走他鄉,再回來,父死母亡,發妻遭人擄掠折辱。找到她的時候,她的腹中已懷有孽種,身側有女五歲。你猜,這些都是誰做的?你不會以為西北諸國皆是正義之師?率領軍隊紀律嚴明?”

  龔騁不明白他為何突然說起這事。

  “你總不會想說,北漠也是無辜吧?”

  來人:“兵鋒之下,沒有無辜。”

  發妻處境比同一批被俘虜的女俘好一點兒,因為姿色出眾,她沒有淪落到妓營供兵卒取樂的處境,反而被人當做討好獻媚的禮物獻給小頭目。之后跟的男人,不是戰死了就是想用她換取更大的利益,最后跟了如今這位。

  女兒和腹中孩子都是如今這一任的。

  似他發妻這樣的女人,在現任的后院還有四個,另有五人被送給同僚或者上峰打點關系。她只是十個行走戰利品中比較受寵的一個,又生育過子女,這才沒被再度轉手。

  發妻看到闊別多年但容顏依舊年輕的丈夫,俏臉褪去血色,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瑟瑟發抖地將女兒拉入懷中。唇瓣顫抖,吐不出一個字,但她的雙眸對丈夫盈滿了恐懼。

  來人對這一幕陷入了沉默。

  北漠的女子多是野蠻生長的,肌膚經受惡劣多變環境的折磨而粗糙,再好的底子也要打折扣,但有一股特殊的野性。自由、蓬勃、熱烈、張揚、頑強……好似一把草籽,乘著風飛到任何地方都能扎根、生長、繁衍。

  眼前的發妻卻讓他陌生。

  臉頰和脖頸處肌膚細膩雪白,衣裳料子雖不是錦緞絲綢但也不是普通庶民能比,略施粉黛的眉眼噙著憂郁。她用懇求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時候,根本看不出北漠女子特征。

  環境、世道,真的可以讓人面目全非。

  他伸出手:我不殺你的。

  發妻噙著淚,瘋狂搖頭。

  跪在地上的她又將女兒往懷中緊了緊,膝行著往后退了幾步。她不敢開口說話,不能用蹩腳的雅言,會激怒丈夫,但也不能用已經生疏的母語,這更會成為催命的喪鐘。

  他眸色沉了沉:你擔心我殺你?

  發妻又搖頭,蓄滿的晶瑩淚珠隨著動作而濺落,懷中的女兒被她勒疼,有些不舒服地想掙扎:阿娘,讓爹爹殺了他——

  發妻嚇得面無人色,急忙捂住女兒嘴。

  看著那個女孩兒呼吸不過來的模樣,他視線落在發妻高隆的小腹:你的遭遇,自然不能怪你,我不會殺你,我還會將你帶走重新開始,但——這兩個孽種,不能留?

  發妻的回答依舊是搖頭。

  始終不肯將女兒松開。

  噙著淚水,搖著頭,用已經生疏的母語啜泣道:我不跟你走!不能傷我女兒?

  她當然想念丈夫,在最絕望的時候一直很想,也是這份思念支撐她最艱苦的兩年。直到碰見如今這位,他不算個好丈夫,沒什么溫柔可言,但他給自己提供了穩定生活。

  她不能不順從這位丈夫。

  不順從,她又要被轉送給陌生人。

  她想,自己是有點喜歡對方的。

  自從女兒出生,她一遍一遍跟自己重復這些念頭,她學著后院其他女人溫順體貼,從一開始的蹩腳惹笑話,到之后的輕車熟路,似乎完全融入前二十年不曾接觸的世界。

  偏偏,真正的丈夫出現了。

  她在看到對方的瞬間,內心涌現的不是即將逃出生天、夫妻團圓的喜悅,而是一種惶恐懼怕和瀕臨死亡的窒息感。原先一眼能看到頭的平穩未來,又被迫蒙上一層迷霧。

  既然如此,那就一命換一命吧!你是要你懷中這個活著,還是要你腹中這個活著?這兩個孩子只能活著離開一個!你的遭遇是我無能,但此事涉及的人,全都要死?

  發妻猶豫了好幾息。

  抱著女兒的手,微微松開。

  她將女兒往丈夫的方向輕輕推了一把,女兒表情呆滯麻木,顯然已經被嚇壞了。來人正要勾起冷嘲,女人嘴角溢出了污血。五官因為劇痛而劇烈扭曲,沖著丈夫伸出手。

  ……孩子……煩你,照拂……

  劇痛令她牙齒上下打顫不止。

  她恨不得在地上打滾。

  給我,一個痛快,云哥——

  來人殺了妻子,又大開殺戒,連一條看門的黃狗也沒留下來。當府上男主人聽到消息趕回來,只看到房梁上懸掛著他十幾個兒女,還有瑟瑟發抖躲在角落的,不知行幾的女兒。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妻妾和仆從丫鬟護院尸體,一個陌生的武膽武者立在中間。

  妻妾子女被殺的憤怒,遠沒有他想要逃生的欲望強烈,而他也這么做了,最后被對方扼著脖子提起來,四肢早被對方用武氣震碎。他絕望等待死亡來臨,耳畔卻聽到滅門兇手的聲音。后者扭頭面向角落的女孩兒,那個像極了發妻的孩子:殺他,你活?

  女孩兒握著沾滿溫血的匕首,失控大叫著將匕首一下一下扎進男人身體,她不知道人體要害在哪里,力道也不大,無法一擊斃命。男人一開始還想掙扎,最后麻木望天。

  隨著鮮血流逝,生命力也在遠離。

  滅門兇手卻坐在自己身邊,似好友閑談那般跟他看著同一片猩紅晚霞:慘烈么?殘酷么?人性喪盡么?但這不都是你們自找的么?只要有你這樣的人,有我這樣的人,就會源源不斷制造跟阿木箐一樣無辜的女人。這些人因我而死,也因你而亡,你我同罪。

  沾血的手輕拍著他的臉頰。

  你該為你的殺戮贖罪,我也是。

  他將發妻和那個女孩兒帶走,一把大火燒了此地,將發妻葬在少時常去的土坡,此地看到的夕陽景色很美。天地遼闊而清風不止,據說每一個北漠子民死后,靈魂都會化為一枚小小的草籽,隨風而起,風止而落。他帶著女孩兒和疑惑,離開此地。

  兜兜轉轉,女孩兒一點點長大,有了喜歡的男子,她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個孩子也跟草籽一樣發芽抽長。自由、蓬勃、熱烈、張揚、頑強……跟每一個北漠女子一樣。

  只可惜,女孩兒亡于第二次生產,她的丈夫出戰被俘,最后死于五馬分尸,頭顱成了駝城某次京觀的點綴,數萬人縱情歡呼勝利。二人唯一的孩子逃過一劫,被托付給他。

  彼時他已經是北漠赫赫有名的悍將。

  攻城掠地,殺人放火。

  他做的事情跟以前的人、現在的人,沒有任何區別,就像是一只野獸要活下來就要殺戮。殺戮是為了生存,二者就像是一個怪圈。困擾整個青年時期的疑惑始終沒解開。

  直到一次兵敗被俘。

  他本就重傷欲死,也準備等死。

  現在,輪到他去為自己的殺戮贖罪了。

  但他沒有死,反而結識了一個異族裝扮的俊美青年,青年便是先主,先主是個很博學的人,對方聲音是天然的輕佻腔調:死亡是逃避,不是贖罪,活著才是在贖罪。

  用制造殺戮來為殺戮贖罪?

  有何不可?這很難理解嗎?以戰止戰!只有天下蒼生再無你我,四分五裂的土地匯聚成一體,才能真正洗去一身的罪孽!最終的結果,過程中需要不斷殺戮去達成!這是代價!只要能達成,以后將不會再有你發妻這樣的女人。不論是北漠,還是北漠之外的地方。

  青年的聲音很有蠱惑性。

  也似一只手撥開困擾他多年的迷霧。

  為了中止殺戮,必須要去殺戮。

  至于當誰的刀并不重要。

  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他作為北漠將領,完全投靠了青年的武國,繼續做著以前重復無數遍的事情,帶兵沖鋒陷陣,手下人命無數。武國,讓他看到了希望。這份希望,最后也湮滅于百年前。

  他的思緒抽回,看著龔騁。

  “你因祖上跟北漠抗擊多年而不愿真正為北漠所用,只是斗將時刻出手,因為你覺得自己是在助紂為虐,但在老朽看來,都是半斤八兩。外人會因為你只對敵方武將出手,不對兵卒出手而覺得你高風亮節?虛偽!不管出發點是哪一個,最后能抵達目的就行。”

  只要能走到終點即可。

  期待誰走到終點?

  這不重要。

  可以是當年武國,也可以是如今北漠。

  龔騁閉目穩住動搖的心,坦率承認:“晚輩確實不算坦蕩君子,偽君子也好,真小人也行,這些虛名不重要。前輩肯用自身遭遇勸解晚輩,那是瞧得起晚輩,但晚輩與前輩不一樣。您心中懷著宏偉志向,欲天下承平,而晚輩只想庇護僅有的血親安全……”

  對方聞言冷笑一聲。

  笑聲隱含殺意:“他畢生武學傳給你這么個胸無大志的廢物,也真是暴殄天物。”

  龔騁不軟不硬刺了一句:“待龔某為他們送終,前輩可以幫忙物色一名胸有大志的英才,醍醐灌頂這道秘術也不難學。”

  來人只是丟下一句:“后日三更1

  龔騁若是不去,后果自負。

  待對方氣息完全消失,龔騁終于舒了口氣,待他回過神,后知后覺發現自己左手被一層淺藍色冰雪覆蓋。他握拳蓄力,一聲咔咔脆響,冰層炸裂脫落,在腳邊碎裂成渣。

  “雖然只是一道化身,但二十等徹侯的實力確實令人忌憚,康國這一次怕是在劫難逃了……”他口中低喃,是對故土的擔心,但也知道自己沒這個資格,只能狠狠壓下。

  第二日,晚。

  邊關要塞充斥著冰冷肅殺之氣。

  褚杰一身勁裝,坐在廳中盤坐調息。

  不多時,外頭傳來一陣甲胄關節碰撞的響聲,來人身著全副武鎧,邁入廳內的同時抬手在面前一劃,猙獰的惡鬼面甲化作武氣收入掌心:“元帥,剛剛接到兩則消息。”

  褚杰走完最后一個周天,收氣斂息。

  睜開雙眸:“白將軍請說。”

  能讓白素親自說的消息,可見重要性。

  白素道:“一則是王庭那邊的消息,兵部尚書姜先登施展文士之道,得見烏云遮掩主心,邊關恐生變故。主上幾人暗中脫離主力兵馬趕來,應該能提前抵達。二則,北漠營中出現一名云姓武者,實力深淺不知,但從北漠高層的反應來看,對方怕是個棘手的。”

  “云姓……武者?”

  褚杰從主位上起身。

  云這個姓氏可不多見。

  湊巧,他們便認識一個姓云的。

  加入北漠陣營的云姓武者,他跟云元謀將軍有什么關系?又聯想到白素后半段的情報,心中有些不祥預感。他記得云策提過,他是他老師收養的孤兒,隨了老師的姓。

  云策的老師也姓云。

  還是個實力高深莫測的隱世高手。

  白素見褚杰面色有變,便知道他跟自己想一處:“元帥擔心那武者是云將軍的老師?也不是沒可能,他老師實力可是……”

  那幾個字被白素咽了回去。

  那種境界的武者,只在傳聞聽過。

  主上也不是沒想過招攬對方,但最后不知為何不了了之,云策和鮮于堅這些年也沒有回去探親,其中透著一股子的怪異。

  褚杰道:“也可能是巧合。”

  盡管這種可能性不大。

  白素抬手將面甲戴了回去,冰冷的聲線從面甲后面傳出來,配合那張猙獰鬼面,好似真的惡鬼低語:“若真是云將軍的老師,唯有死戰。二十等徹侯,也不是不能殺1

  香菇沒怎么關心網站的活動,還是之前有讀者說祈善的角色進入了爆更節50名(雖然后來掉到51),昨天又有讀者在群里提起這事兒,問有沒有番外,于是寫了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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