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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孝城亂(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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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是沈棠自個兒也沒想到,大陸西北這趟渾水能攪得多渾,渾到拉開一場攪動整個大陸變局的帷幕!彼時百姓還在夢鄉,危機便帶著似腐肉生蛆時的死亡氣息,悄悄蔓延。

  翟歡半宿難以入眠。

  翟樂過來,隱約聽到他口中喃喃什么:“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統……真鬧大了啊。”

  翟樂叼著干糧:“阿兄,什么鬧大了?”

  翟歡道:“昨夜的異象!”

  翟樂:“那條龍?”

  翟歡神情凝重:“嗯,不管是為了國璽還是為了成為流言中的‘紫微星’,那些有野心的大小勢力都會匯聚于此,混戰在所難免。”

  這才是他最頭疼的事情。

  翟樂咕囔:“唉,真是到了哪里都一樣。”

  翟歡苦笑不言。

  他視線落在孝城方向,微微抿唇。

  昨夜出現的巨型龍影明顯不是辛國那塊國璽,倘若辛國還有這般強盛國運,鄭喬怎么會一路上碰不到像樣的抵抗?辛國滅國也不會這么利索了。思及此,翟歡胸腔心動一瞬。

  他問堂弟:“待此間事了,回去吧?”

  翟樂道:“嗯,好。”

  故土的爛賬不比西北這邊好多少。

  雖然在外游歷非常自由,也沒那么多條條框框的約束,除了堂兄幾乎無人管他,但漂泊久了還是覺得家鄉更好——或許在外人眼中“它”并不好,可正因如此,他才更要回去。

  盡己所能,做些什么吧。

  翟樂唇角的微笑還未維持多久,便又聽自家堂兄談起:“巽南趙氏家的嫡女,你可還記得?”

  “啊?巽南趙氏的……那位行三的女郎?印象嘛,是有點兒,就記得她柔柔弱弱的,刮來一陣風都能將她吹飛了。”翟樂還未意識過來,托腮回想大半天,苦巴巴皺著臉,只記得那位女郎非常愛哭,還喜歡告狀,“……她還害得我被阿爹阿娘好一通罵……”

  翟樂記得那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了。

  長輩赴宴與人寒暄,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就在一塊兒玩。翟樂是同輩孩子中年紀偏小的,但他會玩兒,性格又活潑好動,即使年紀比他大的孩子也喜歡跟他一塊兒玩。

  他還長得可愛,誰會不喜歡?

  翟樂一直這么自信,直到碰見那位巽南趙氏三娘,小小年紀就喜歡端著大人架子,左一句這不行,右一句那不行。翟樂見她生得玉雪可愛,又聽仆婦說她自小愛生病,院門都沒出過幾次,有些同情,于是摘了好幾朵他認為最好看的花,想逗她笑笑……

  結果——

  趙氏三娘不僅沒笑還哭了。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險些撅了過去,還驚動一眾長輩。翟樂正仿徨不知所措的時候,被趕來的阿爹一頓毒打,回家又被關了三月禁閉!之后每次碰見她,回去都會被教訓。

  翟樂一打聽才知趙家三娘跟長輩告狀,說他這里不合規矩、那里不合禮法,他真的氣壞了!偏偏那位又太孱弱,稍微大聲都會將她嚇得驚厥,翟樂避之不及,恨不得貼墻根走。

  再年長些,男女開始避諱,加之他的修煉也上了正軌,很少會出席那些場合,便很少再聽到趙家三娘的消息。堂兄冷不丁提及那位女郎作甚?他疑惑不解,翟歡苦笑不已。

  “你對人家就這個印象?”

  翟樂撇嘴:“不然還能什么印象?”

  翟歡:“你不知道她一直很喜歡你嗎?”

  翟樂倏忽明白了什么,表情出現了一瞬的扭曲和不自然,手指絞著衣袖道:“她那叫喜歡?我光記得阿爹打得多狠了……阿兄,你別不是想亂點鴛鴦譜?不行不行,這不行。”

  再者,未嫁女聲譽很重要。

  怎么會傳出這樣離譜的謠言?

  他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

  翟歡笑著說道:“這可不是為兄亂點,巽南趙氏親自上門提過,這還能有假?人家也不會拿族中女子聲譽開玩笑。只是叔父叔母覺得你年紀還小,當時并未答應下來。”

  叔母還讓翟歡幫著旁敲側擊呢。

  翟歡作為堂兄,能不知道堂弟喜歡什么類型的女郎?巽南趙氏被委婉拒絕仍不死心,出于對這位嫡女的疼愛,私下還說只要翟樂沒訂婚成婚,這樁親事便有說和的余地。

  翟樂聽了腦袋都大了。

  他道:“大丈夫未立寸功,何以為家?”

  說罷又頓了一頓。

  “再者,也實在不般配。”

  翟歡道:“男才女貌,有何不配?”

  翟樂也沒隱瞞:“這不是不想讓未過門的阿嫂為難么?趙氏三娘的確很好,家世門第、才華涵養,算起來我都算高攀了。”

  他這話不是自卑自貶,而是大實話。

  翟樂這一支屬于翟氏二房。

  他父親八月早產,少時體弱,常年延醫問藥就是一筆極大開銷,即便分家的時候受了照顧,還頂著“清流名士”的頭銜,獲得比原定更多的家產,但也有入不敷出的壓力。

  為了幫襯兄弟,大房伯父還將翟樂接過去,吃穿用度也是比照著堂兄翟歡的份例。

  長輩們一視同仁,翟樂也不能不知好歹。

  趙家三娘出身太好了點,不行。

  與堂兄倒是正正好。

  但堂兄幼時已有一門婚約,女方出身清貴。只是天有不測風云,未來堂嫂家中出了事情,門楣衰落,她還因為意外毀容。原本般配的二人不適合了,可堂兄不愿。

  這種時候取消婚約,一來有嫌貧愛富、貪花好色之嫌,二來也是逼著女方走上絕路。既是天定之緣,豈能因為一點兒挫折便解除?

  翟氏宗婦之位,只有她能坐。

  翟歡親自登門表達他對這樁婚事的堅定態度,坦言家世如何無妨、容貌如何也無妨。

  倘若翟樂跟趙氏三娘訂了婚約,這會讓未來堂嫂為難,畢竟在講究門第家世的環境下,宗婦出身還不如二房,難免會惹來流言蜚語。

  以翟樂對那位趙氏三娘的了解……

  他還真怕趙氏三娘對未來堂嫂說什么“你這么做不行、那么做違禮”,所以拒絕最好。

  誰知——

  翟歡道:“可為兄希望你接受。”

  翟樂:“未過門的阿嫂怎么辦?”

  這不是給她難堪嗎?

  翟樂是對自己婚事有想法,也有偏好的類型,但真正談婚論嫁的話,個人喜好反而沒有其他條件來得重要。橫豎都是盲婚啞嫁,只要新婚夫婦用心經營,結果都大差不差。

  相反,婚后不好好經營的,即便婚前再怎么看對眼,最后也會是一堆爛攤子。這是翟樂從一堆坊市話本得出的“婚戀經驗”。

  翟歡笑著道:“你擔心的,不會發生。”

  他的未婚妻子著實沒有翟樂以為的那么好欺負,再說了,趙氏三娘這么多年也沒傳出跋扈囂張的惡名——除了小時候盯著翟樂打小報告,但這事兒也真不怪女方。

  誰讓翟樂皮實欠揍,禍害人家辛苦養的花、養的魚、栽的樹,被揍一點不冤枉。

  翟樂托腮:“但,巽南趙氏上門提親都是好幾年前了,或許她已經議親成婚了?”

  他沒問堂兄為何突然談及他的婚事,也沒問為什么推薦趙氏三娘,倒不是他不想問,而是他心里有了答案,沒有詢問的必要。

  只是,若堂兄不說,他還真不知道那位趙氏三娘居然是喜歡自己……

  翟樂哭笑不得。

  他還以為她很討厭自己呢。

  翟歡又一次搖頭:“沒有。”

  翟樂低聲自言自語:“若這樣……也不是不行……大不了回頭去了解‘談詩論道、畫眉女紅’哪里有趣,或許能談得來……”

  要知道到了他這年紀,即便他不去主動了解,身邊的同齡人偶爾也會談及各家適齡未婚女子的情況,畢竟婚約對象可供選擇的范圍就這么大,提前做點功課也沒壞處。

  他偶爾也有聽趙氏三娘如何如何。

  名聲自然好。

  一家女,百家求。

  只是她不熱衷外出,也很少答應其他同齡女郎的邀約,十次有九次都用養病為由推了。

  見翟樂說得這般痛快,輪到翟歡怔愣了。他不由得十分嚴肅地強調,生怕翟樂不懂:“但是阿樂,如果你已經有中意的人選,那便告訴為兄,巽南趙氏那邊不用管。結親又不是兩家結仇,事情不成也是緣分不夠……”

  他是想通過堂弟獲得巽南趙氏的支持,但并非只有這一個辦法。如果真想通過聯姻,強強聯合,自己比翟樂更合適,當年也不會在女方提出解約的時候堅決要履行婚約了。

  他不止翟樂一個堂兄弟。

  他甚至不是家中獨子,也有親兄弟。

  但與他投緣,自小一塊兒玩到大、互相扶持的,卻只有一個翟樂。若翟樂心有所屬,他不會拿翟樂婚事當籌碼。翟樂不止是他的弟弟,某種程度也算是他養大的“兒子”。

  翟樂被他問得懵了一下。

  笑著擺擺手道:“沒有沒有!”

  開玩笑,他認識什么人,堂兄哪里會不知道?清一水的郎君啊!他能中意哪一個?再者,這個世道這么混亂,女郎躲家中還來不及呢,哪里還跑出來?他上哪兒結識?

  “阿兄,你莫不是苦情話本瞧多了?”

  世家子弟不敢違抗家中安排,忍痛與心愛之人分離,飽受相思之苦的戲碼,不會發生在他身上。又不是光著屁股到處惹是生非、闖禍的年紀,他想要什么,心里很清楚。

  要說趙氏三娘哪里不好……

  約莫是身子骨太弱了吧。

  唉,他還是比較喜歡能打的。

  所以說——

  為何這世上女子不能有文心武膽呢?

  倘若能有,趙氏三娘約莫也是才華橫溢、文質彬彬,面上看著虛弱,實則戰場迅猛無比的文心文士?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啊。

  翟樂沒有苦惱多久便將事情放到一邊。

  這會兒想這些還太早了。

  翟樂望著天邊高升的金烏喃喃。

  他們兄弟得從這次的渾水抽身而出,回到故國老家,才能考慮成家,不然都是做夢。

  翟歡兄弟的對話沒刻意提防別人。

  楊都尉閉目養神也聽了大半。

  略有詫異。

  這倆兄弟的主次關系,他似乎搞混了。

  不過,翟歡也的確比翟樂更合適些。

  或許是某種直覺,他總覺得翟歡兄弟一旦回去,必是潛龍入海,未來不可限量。這時候又想到意外聽過的流言——紫微出西北,保天下一統——也不知誰是那顆紫微星。

  這個世道又真能終結,走向一統嗎?

  倘若讓烏元知道他費盡心機放出去的造勢流言給旁人做了嫁衣,不知是何種心情。

  這本是他埋下的后手之一,為的就是在未來某個合適時機,給自己造勢。

  畢竟北漠一直被詬病成異族,大陸百國也從不認為北漠跟他們是一家的。

  家里內斗怎么厲害都是自家事兒,外邊的人想來搶奪“產業”是萬萬不行的。

  想要減弱阻力,少不得“天命”加持。

  結果,孝城真出現巨龍幻影。

  卻無人將“紫微星”往他身上想。

  烏元覺得很淦!

  不過,有人心情比他更加暴躁想日狗。

  不用說,此人就是庚國國主——鄭喬。

  豪華奢靡的行宮。

  身穿朝服的官員戰戰兢兢立著,垂頭低眉,空氣中彌漫著凝重肅殺的恐怖氣息。

  方圓數里的天地之氣一改往日和煦,變得混亂暴戾,實力較弱的官員在這種威壓之下,已是面無血色,汗出如漿。內衫被不斷沁出的粘稠汗液打濕,緊緊黏在肌膚上。

  莫說抱怨,他們連大氣都不敢喘。

  暗道運氣不好,早知如此,早早報病假在家躲著,也好過面臨狂風暴雨的摧殘。

  各地暴亂也就罷了,怎么庚國那倆瘋子也跳出來給國主鄭喬添堵?鄭喬不好受,他們底下這些臣子就更不好受,勝似頸側懸劍。

  自己沒命還好,就怕連累家人。

  “怎么不說話了?”

  話中似含了淺淺笑意。

  說話的青年長相俊美陰柔,混雜了超脫性別的驚人之美,秾麗無雙。論相貌,天底下怕是找不出幾個比他還優秀的,但面相中帶著天然的譏誚刻薄。美則美矣,令人不敢親近。

  至于見色起意,心生褻瀆?

  上一個敢這么干的,墳頭野草三丈高。

  那位得手過的辛國老國主?

  這會兒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辛國王室不論老少都成了青年尋樂泄憤的玩意兒。

  前半生多風光,如今多落魄。

  “一個個平日里不是挺能說,怎么這會兒全部啞巴了!”鄭喬上一秒還唇角含笑,下一秒臉色驟變,揮手將一堆奏折拋得滿天飛,砸歪朝臣官帽,額角磕出血痕,可見力道之重,“辛國國璽沒追回,讓個九等五大夫逍遙法外,還讓彘王那兩個廢物在眼皮底下成了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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