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清水剎那一整天都沒有理千臨涯。
上課的時候,他幾次側目看清水,都只能看到她百無聊賴的側臉。
課間,她也是早早地就出了教室門,不知道去哪里了,直到上課鈴再次響起時,才踩著鈴聲姍姍來遲。
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機會,清水剎那沒有下課就遁走,他下座位攔在清水的去路上,小聲問:
“昨天給我打電話,當時正有點事沒看到,是要說什么來著?”
問這句話的時候,連他自己都有點心虛。
當時不接電話,事后說沒看到,其性質,就和女神說“洗澡去了”一樣。
為什么之后不回電話呢?難道一晚上都沒有看手機嗎?
這個問題,自然是不可說。
如果被這么反問了,少不得要打岔一番。
好在,清水剎那并沒有在意這個問題。
壞在,她也沒有在意千臨涯。
她好像完全沒有聽到這個問題,也完全沒有看到眼前的千臨涯一般,徑直從他身邊經過,走出教室去了。
如果認真看他們的夫妻關系,清水剎那的行為,絕對算得上是家庭冷暴力了。
千臨涯緩緩回頭,看到琉璃子在座位上捂嘴偷笑。
他盯了對方好一會兒,琉璃子才停住笑容,對他說:“你妻子不理你了。”
“我知道的琉璃子,不用你給我解釋一遍現狀。還有,你高興得怎么這么不正常?”
琉璃子沒有說話,只是笑吟吟地轉過頭不去看他,自言自語一般道:“真有意思。”
他自然不知道她說的“真有意思”,是看“名義上的夫妻在現實中冷戰”有意思,還是“和有婦之夫發生情感糾葛”有意思。
總而言之,琉璃子現在不僅對他名義上結婚這事坦然了,還坦然地有點過頭,甚至發現了新的性趣點。
“我想通了,”千臨涯坐回自己的座位,“就算是名義上的丈夫,我現在也該負起一些名義上的責任。”
“什么意思?”琉璃子收住了笑容,眼睛里露出森冷的光。
“不能就這樣放著剎那不管,得好好負起責任。”
琉璃子說:“突然就變成了亞撒西的暖男了。惡心。”
“為什么是惡心?”
就在此時,上課鈴響了,清水剎那再次回到座位。
任課的歷史老師走進教室后,千臨涯頭上又被一枚紙團擊中,他伸出手,這回,紙團穩穩落入他的手心里。
打開一看,上面威脅似的畫著,一排閃爍著寒光的針管。
這當然不是說要把他打到住院,一瞬間他就領會了,琉璃子是在說,想給他打那種會讓人聽話的奇怪的藥。
現在他自然不怕那種威脅,在針管底下畫了一排拳頭,然后揉成一團,往后一扔。
“嚶!”
他一回頭,正好看到自己丟過去的紙團,擊中琉璃子的頭,然后彈到桌上。
此時,她正怨念地看著自己,并且用威脅的眼光打量著他的肱二頭肌,似乎在找打針的位置。
“……那么,就請千臨涯同學回答這個問題吧。”歷史老師那個老頭子,在講臺上說。
誒?什么問題?怎么回答?
千臨涯茫然地站起身來。
就算他智商很高,全部課程也都自學完畢,也無法回答他不知道題目的問題。
“那么你來回答。”歷史老師又重復了一遍。
“是。”千臨涯應了一聲,眼睛開始瘋狂在黑板上找答案。然而未果,這位歷史老師年邁體衰手抖,板書因此特別簡單。
前面的高橋雄二拼命咳嗽,手指屈伸,試圖向他傳達什么,可是他根本看不懂——因為他不知道題目是什么啊!
就在此時,他眼睛余光一瞥,發現坐在旁邊的清水剎那,此時坐姿有些奇怪。
她把整個歷史課本放在桌子的邊緣,靠千臨涯的那邊——也就是離千臨涯最近的地方。
她斜坐在椅子上,左手放在桌下,這樣一來,千臨涯的視線就可以毫無遮攔地看到她的課本。
而她另一只手,纖細白嫩的手指輕輕伸出,指著歷史書上一行劃了線的句子。
雖然她這副舉動,明顯是在向千臨涯緊急傳達信息,可是她的臉卻偏到完全相反的另一邊,看不到表情。
千臨涯不由得有些感動。
雖然發生了這樣那樣的齟齬,可是清水畢竟心里還是有我這個師傅兼朋友的。
一邊指出提示,一邊撇過臉不看自己——一向對傲嬌不屑一顧的千臨涯,也不免覺得她有些可愛。
于是,他非常自信地回答道:“天正十三年,即1585年,伊達軍與佐竹、蘆名等諸氏聯軍會戰于人取橋附近,以寡敵眾使對手退軍,史稱人取橋合戰。”
“唔,”歷史老師點了點頭,“雖然知識點答得很對,可是跟我問的問題有什么關系呢?”
“哈哈哈哈哈……”教室里頓時洋溢起一片歡聲笑語。
連琉璃子都笑得很開心——千臨涯確確實實聽到了。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旁邊的清水剎那,對方早已把書擺正了位置,手也回到了課桌上,完全消弭了犯罪痕跡。
她的臉還是側在另一邊,看不到表情,但是千臨涯能看到,她身體正在微微發抖——那是笑得打顫。
“站著上課吧!”歷史老師威嚴地說。
“是!”千臨涯中氣十足地響亮回答。
下課了。
歷史老師枯燥的嗓音,就是最好的催眠曲,因為站得高,所以看得遠,千臨涯能看到,不少學生都在昏昏欲睡。
反而是下課鈴響的時候,大家精神都為之一振。
“啪。”琉璃子臉朝下倒在了課桌上。
“臨涯,幫我買吃的。”
千臨涯回過頭看著她,說:“今天女仆居然沒給你做便當?”
“有沒有做,你不是最清楚嗎?”
昨天晚上他睡在琉璃子那里,白天的時候,一整個房間的人居然都睡過了頭,連早餐都是勉強趕制的,中午的便當自然是沒有。
千臨涯警惕地看了一眼清水,發現對方沒有反應,壓低聲音說:“你要吃什么面包?”
“隨便,”琉璃子甩了甩手,然后補了一句,“還要青梅汁。”
“還要青梅汁。”千臨涯確認了一遍,然后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和清水剎那重修舊好的機會,“你呢,剎那?”
清水剎那默不作聲,從抽屜里面掏出來一只包得很好的飯盒。
看來,她還是好好地保留了下來做早飯的習慣。
高橋雄二從前面轉過頭來,滿臉期待地問道:“阿涯,我的呢?”
千臨涯一個手刀敲到他頭上:“自己沒長腳嗎?給我自己買去。”
“偏心。”高橋嘟嘴賣萌,模樣十分惡心。
就在千臨涯準備出去之時,清水剎那手伸進抽屜,鼓搗了一會兒,又掏出來一個食盒。
她把新的便當盒放在桌上,然后往千臨涯的方向推動。
千臨涯看了看那盒眼熟的便當盒,又看了看清水剎那,難以置信地問道:“我的?”
清水剎那沒有看他,而是直直看著前方,輕輕點了點頭。
剛才在上課時,被清水剎那陷害而產生的些微不滿,突然間煙消云散了。
果然,她還是在乎我的!
即使昨晚沒有回去,她也依舊按照習慣,給他做好了便當。
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可她居然愿意做到這個地步……
高橋雄二又轉過身,看了看他和清水兩人,怪腔怪調地說:“恩恩愛愛的,羨煞旁人啊!”
就在此時,琉璃子不滿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面包,然后,青梅汁。”
他回過頭,大小姐抱著雙臂,目光緊緊盯著他,似乎是想驗證他心里到底哪邊更重要。
而清水剎那也不甘示弱,把桌上的便當往千臨涯這邊又移動了一厘米,然后發出輕輕的聲音。
“唔!”
“快點臨涯,我餓了。”琉璃子翹著腿,纖細的長腿在空中一晃一晃。
“唔!”清水剎那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似乎想強調些什么。
“再不去買的話,我就自己去買了。”琉璃子把頭發挽過鬢角。
千臨涯面色鐵青地看著高橋雄二,抓住他的雙肩,略有些崩潰地說:“羨慕嗎?這份壓力也分擔一點給你如何?”
高橋雄二假裝什么都沒有發生,轉身清理起課桌起來:“今天中午吃什么好呢?”
該面對的,遲早都要面對,千臨涯在琉璃子直勾勾的目光下,把清水桌上的便當盒放到了自己桌上。
“我先去買吃的,回來再吃便當。”和清水這么簡單交代了一聲后,就匆匆跑出了教室。
現在不管教室里發生什么事情,他都管不了了!
好不容易在你推我擠的學生當中,在小賣部買到了奇怪口味的面包,并且在自動販賣機買到了青梅汁。
拿著她的午餐,回到教室后,他意外地發現,兩位少女仍然安好地坐在自己座位上,沒有吵過架的跡象。
“喏,你的午餐。”
把東西放到琉璃子桌上,她很快就如同霸王龍撕開獵物一樣,撕開了面包的包裝。
千臨涯在自己座位上坐下,看了眼清水剎那,她此時還在安靜地小口吃著自己的便當,便當里菜色豐富,看起來口味也不錯。
略有期待地,千臨涯打開了自己的便當盒。
這是一盒非常有美學價值的便當。
在雪白無暇、噴香潤糯的一層厚厚實實的大白米飯上,點綴著一顆紅艷艷、亮晶晶的酸梅干。
就如同白雪地里的一點紅梅,紅梅傲骨雪里香,雪色潔白紅梅襯,非常地相得益彰。
“剎那,”千臨涯靜靜轉過頭,冷靜地問道,“這真的是你給我做的便當么?”
“唔……”清水剎那發出的聲音,既像是在做出承認的回答,又像是在品嘗美食。
他看回了自己的便當,接著又轉過頭,冷靜地分析道:“剎那,從美學價值上講,你這盒便當確實很有價值沒錯……可是從營養學上講,它不是存在嚴重問題嗎?!”
清水剎那捂住了自己的嘴,似乎是偷笑了一下,但馬上放下手,繼續面無表情地吃飯。
這個女人……她果然就是故意的。
這下好了,小賣部在那些學生的瘋狂掠奪下,早已經售賣一空,食堂現在去也已經涼透了。
自己什么都沒有,只剩下桌上的這盒便當了。
失算了!當時應該給自己也買一只面包的!
千臨涯回過頭,看到琉璃子在認真享用自己的午餐,嘴角還沾著一點面包屑,此時正純真地看著他。
“你不知道我便當盒里是什么吧?我下去的時候你沒打開看過吧?”千臨涯認真地問。
“沒有,不知道,不感興趣。”琉璃子否定三連。
“如果你知道了卻沒提醒我,我會傷心的。”
琉璃子沒有理他,而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打開了罐裝的青梅汁,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么一來,就只能吃了。
便當再難吃,也得咽下去。
他拿起筷子,雙手合十,面對著那一盆白米飯道:“我開動了。”
很有儀式感,連他自己都感動了。
白米飯是沒有味道的,越吃越干,就算肚子再餓,吃久了還是會有想吐的感覺。
可是,中間的酸梅干,就只有那么小小的一點,一口就能吃掉。
吃掉那顆酸梅干,他的這盆便當,就變成了真正的白米飯——這個事實他害怕自己無法接受,所以一直不敢吃掉那個獨苗酸梅干。
“唔,真香,這應該是本地大米吧?好吃好吃。”千臨涯一邊吃一邊欺騙著自己。
他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中間的那顆酸梅干,用舌頭輕輕一舔。
“唔!好吃!一股酸酸甜甜咸咸的味道,從味蕾迸發了!太下飯了!”
他一邊說,一邊埋頭扒了兩大口飯。
如果不看他碗里的東西,感覺上他還是吃得很香的。
“喂,臨涯,拿過來我看看。”琉璃子在身后說。
千臨涯抱著飯盒轉身,警惕地看著她,說:“干什么?這么好吃的愛心便當,我是不會給你吃的。”
“別戲精了,給我看看。”琉璃子不由分說地拽住了他的衣服。
千臨涯只好把便當攤開給她看。
“哈哈哈哈!我說是在舔什么舔得這么香。”
琉璃子剛剛看到,就狂笑不止。
“如果說這就是愛心便當,那愛心未免也太寡淡了點。”
“你不懂。”千臨涯知道她又要開始冷嘲熱諷了,沒有理她,抱著便當盒準備回去自己吃。
“我和你換吧。”琉璃子說,“你的便當給我吃一點,我就把面包給你吃。”
千臨涯盯著她手里的面包看了一眼,之前買的是炒面面包,炒面已經吃完了,只剩下面包皮了。
“這不是只剩下面包皮了嗎?”
“換不換?”
“……好吧。”
千臨涯把便當盒遞了過去。
琉璃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碗中間的那顆酸梅干摘了走,塞進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