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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家元折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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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田一橋在微微顫抖。

  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興奮!

  頭發稀疏的石田一橋現年32,在新宿八丁目經營一家茶屋,年收入420萬円。

  他的真味茶屋,只是一家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小店。

  就算是這樣的地方,也寄托著許多人的夢想和幸福,也擁有過不少客人的淚水和歡笑。

  他的那間小小的茶屋,小心翼翼地收容著街坊間的人間煙火。

  可是,無待庵……是他的小小茶屋,踮起腳、跳起來、努力伸手去夠,都無法觸碰的存在。

  四畳半的草舍,吊起的茶釜,插在佛龕的桃花,門外的枯山水……這樣的茶室,是他學茶時,夢寐中到過的地方。

  如今就在眼前!

  卻宛如在別世!

  茶屋是西化改良后的產物,不過是套著和風殼子的咖啡屋而已。

  在他的店里,蛋包飯的銷售比抹茶好得多。茶人的尊嚴什么的,對于一個茶屋老板是不存在的……

  不,他根本不是茶人,就算他的店員,也不會承認他是茶人。

  坐在眼前的這位少年,宗千家的現代家元,就算比他年紀小,就算毛都沒長齊,就算茶室年收入不及他的月收入……他也是茶人,不折不扣的茶人。

  而自己不是。也永遠沒機會成為茶人了。因為不會有茶道宗匠,愿意收一個32歲的茶屋老板為徒。

  放在膝蓋上的拳頭握緊。

  那個貌似田鼠的極道男拿著畫找到他時,當他看到卷軸上的落款,就決定參與這件事。

  作為一介凡俗老板,28歲才入行,茶道念的是速成班,還經歷過數次重修,老師喊不出自己的名字……這樣的自己,從來沒被茶道正宗正眼瞧過自己,如今居然能和宗千家正面交鋒,并且驕傲地喊出:“我畢竟也是茶人!”

  32歲的男人,也擁有心尖熱血!

  身邊田鼠太郎怒吼著,石田一橋的怒吼則是在心中。

  宗千家的少年被黑衣大漢們反剪住臂膀,臉上卻不慌不忙。

  “咄,急什么?如果沒辦法償還利息,我會帶你們回來嗎?”

  “帶你來我的無待庵,難道是為了讓你們在這里,羞辱它的少主?”

  田鼠太郎面色鐵青,僵硬地說出:“先放開他。”

  手下們紛紛撤了手臂。

  田鼠太郎正坐下來。他這種一只腳在道上混的,活到今天全憑小心,畢竟茶道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即使看上去再沒有靠山,他也不敢在對方山窮水盡之前動手。

  千臨涯好整以暇地整理好了衣服,不知從哪里掏出來一把折扇,放在手心把玩。

  “這把千鳥折扇,全長6寸6分,正面寫有柳宗元江雪全詩,由利休公長子——宗拙公,在利休切腹后親手作。”

  “宗拙公雖然與利休公斷絕了父子關系,但聽聞利休公切腹后,仍然悲痛萬分,寫詩時,淚痕浸染到扇面上,所以此扇又被稱為‘悼扇’。”

  “大正時期壞過一次,找當時最好的匠人與兵衛翻修一新,此后便一直傳到今天,已歷421年。”

  說著,他在眾人的目光中展開折扇,用標準的漢話朗讀了一遍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這首詩是以家名‘千’字開頭,詩中意境又符合‘侘寂’的茶道禪意,為利休公推崇備至,所以在此扇上寫下這首詩。”

  “這把折扇,流傳四百余年,一直都是宗千家家元的象征,宗千家每一位家元,都曾在扇骨上留下過掌紋。”

  他說話的聲音不緊不慢,自有一種讓人舒緩的魅力,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兩道投向他手中折扇的貪婪目光。

  千臨涯突然將折扇指向石田一橋:“真味茶屋的,我問你,如果把這把折扇給你,你能賣出多少價?”

  石田被問得一愣,忽然大喜伸出雙手,想去接那折扇,跪坐的姿勢起來了一半,但忽然看向千臨涯逼人的目光,才意識到自己想多了,又跪坐下來。

  代表家元的折扇,象征著宗千家正統繼承人的身份,是不可能流傳到外人手里的。

  “僅以藝術價值、文物價值和收藏價值而論,這把折扇可能會拍出150萬到300萬円的高價,但是、但是……”

  田鼠太郎問:“但是什么?”

  石田有點卑微地說:“但這把扇子代表宗千家家元的身份,是無價的。”

  他進一步解釋道:“這把扇子,象征著發脈于千利休的時代的茶道傳承,象征著茶道流派之首的權力,價值是無法用錢來衡量的。在家元手中,它是無價之寶,在其他人手中,僅僅只是一件文物而已。”

  田鼠太郎轉頭,問了一個頗為幼稚的問題:“那老兄,你是真味茶屋的老板,你拿著這把扇子,能不能當真味流流派之首?”

  石田咬牙切齒地說:“我這樣的人,連茶人都算不上啊!我的茶屋,根本不被那些正宗茶人放在眼里。如果、如果早些年,我能拜入正宗茶道流派門下,我現在的地位和年收入,可不是……”

  說了一半,他不說了,兀自憤憤。

  田鼠太郎恍然:“我明白了,你的身價不夠,配不上這扇子……但是,這跟我們說的利息有什么關系呢?”

  千臨涯把玩著扇子,默然不語。

  其實沒關系。

  只是為了拖時間而已。

  他實在想不到,家中還有什么值錢的了。

  石田一橋倒是替他補充道:“這之間的關系就是,像宗千家家元這樣的茶人,折扇也好、茶具也好、茶室也好,只有在他手里,才能發揮出最大價值,才最具有意義。”

  他繼續說:“我們日本茶道,是從華夏渡海而來,華夏陶瓷技術世界第一,因此唐物茶具都是精美至極,一般人無法享用。可是千利休反其道而行之,取平民家老百姓家吃飯用的碗作為茶碗,因為他認為,這樣才更能抒發性靈,貼合自然,更符合茶道的真諦。”

  田鼠太郎眼睛瞪得溜圓:“為什么?”

  “因為‘和、敬、清、寂’,乃是茶道的精神,樸素的茶具,更能體現這種精神。”石田一橋說,“不過,幾百文的普通茶具,只要被利休用過,轉手就能賣出成倍于成本的高價!”

  田鼠太郎叫到:“原來如此!我完全懂了!如果千家小哥亮明身份,賣掉扇子的同時,放棄宗千家的家元地位,怕是能賣出更多錢!”

  他轉身爬到千臨涯面前:“怎么樣?賣吧!你現在債務纏身,茶室經營慘淡,以后茶道上怕是沒有前途,不如放下這些,老老實實賣掉折扇,還能湊夠供你讀大學的錢!以你的聰明才智,應該是知道怎么選的!”

  田鼠太郎眼神執著,表情奸詐。

  他倒是聰明。看穿了關鍵不是折扇,而是“誰來賣折扇”,

  如果自己松了口,賣完折扇,他們一運營,做個什么“宗千家名聲掃地、家元折扇高價賣出”的新聞,還能讓扇子價格翻個幾倍,然后吃差價。

  千臨涯表情變得冷硬起來:“絕不可能!”

  之前他還稍有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為了人生,放棄掉折扇。

  真正拿到天平上衡量過后他才發現,宗千家家元這個身份,現在不值一文,但卻是無數人想買都買不到的。

  不能為了一時的困難,就斬斷400多年來,無數代茶人的努力!

  但現在,他除了折扇,已經別無它物了。

  正在凝神思考時,院落外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千桑!千桑在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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