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沈林像模像樣的質問,王察靈那剛剛恢復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只是浮現出一絲恰好到處、略帶歉意的苦笑。
“顧先生,你這可就是誤會我了。”他聲音平穩,仿佛剛才死的不是他自己一樣。
“你對黃泉路同樣存在一定了解,你一定也知道黃泉路的特殊性,在革新會的記載中,為了讓厲鬼盡可能的奔波在黃泉路上,避免盡頭地獄的“擁堵”,在創立之初,顧瀚文先生他們就有意的改變了這條路的部分特性。”
他用手指了指周圍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影影綽綽的鬼影。
“用比較直白的話說,這條路的形態并非固定,它不是一成不變的。它可能在某個時間、某些條件下“活化”,道路會自行延伸、分叉、甚至自我纏繞,我們前一段剛剛走過的路,如果繼續走下去,我們未來半個月甚至會莫名其妙的回到原點。”
“這條路是隔絕于現實的,與現實完全不同的靈異地帶,哪怕從同一個現實的地點進入,也會因為現實世界的毫厘偏差和時間偏移,走到黃泉路完全不同的路段。”
“所以不是我故意賣關子,而是我們在外界商量好的一切在進入黃泉路之后都可能毫無意義。”
沈林的目光依舊銳利,他在判斷王察靈話語里的真偽。這些信息,與沈林之前在黃泉路的經歷和推測是互相吻合的,但王察靈顯然知道的更加系統。
沈林原本打算邊走邊說,可現在貌似不行了。
王察靈表述的黃泉路特性讓沈林意識到他現在和王察靈動作的每一步都有可能導致位置偏移。
他們無從判斷當下,此刻,他們腳下的這段路是處于什么樣的狀態,這條路是否已經開始移動,他處于“延伸期”還是“混亂期”?他們現在的位置應對的現實地帶是否還是大夏市?
或許他們這一步還在大夏市周邊,下一步就遠在數百公里之外,最糟糕的是,黃泉路的所有路段幾乎都一模一樣,那一眼望不到頭的黑暗和道路兩旁林立的燭火,注定了沈林他們想辨認位置都做不到。
眼前于黑暗中徘徊諸多厲鬼還在逐漸逼近,有許多沈林都已經看到了身形,而不是最初的輪廓或影子,厲鬼的匯聚比虎視眈眈的狼群更為可怕,可他們腳下的路現在更是每走一步都艱難萬分。
左也難,右也難,前后皆是鬼門關。
哪怕沈林和王察靈各自都有不俗的本事,面對這種情況,也難免有種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感覺。
沈林的目光掃過那逐漸從黑暗中浮現出清晰輪廓的諸多恐怖身影,冰冷的危機感扼住了他的喉嚨。
他已經“死”過一次了,剛一落地就面對了諸多厲鬼的襲擊,連死在哪一只鬼的手里都無從判斷。
沈林的本質同樣是鬼,厲鬼不死的特性他同樣具備,誕生自記憶的厲鬼本質是記憶,所有有關沈林記憶中的它都可以視為這只鬼的一部分,而今沈林暴露在外界的“軀體”只不過是某個記憶中的沈林走出記憶,入侵現實的結果。
記憶重啟保證了現如今的沈林面對大多數恐怖事件都沒有太大的危機感,可也不絕對。
一如眼下的情況,如果沈林兩人就這么憑空站在這里等待著厲鬼肆虐而過,等待沈林的就是不計其數的死亡和重啟。
記憶重啟的代價是記憶,一旦名為沈林的記憶被消耗到一定程度,那這只“鬼”還是不是沈林都還是兩說。
他們不能動,動了就可能萬劫不復。但更不能不動,原地停留更是等死。
“所以,你們就沒有任何應對黃泉路的后手?”沈林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要被周圍那越來越清晰的怪異聲音和牙齒摩擦聲所掩蓋,但王察靈還是聽到了。
王察靈同樣在急速觀察四周,語速飛快:“后手?顧先生,面對一個極端恐怖的靈異地帶,一個永遠存在意外的恐怖復蘇,所謂的固定后手就是笑話,你不能指望這么恐怖的靈異地帶乖乖聽你的擺布,給你留一條后路,但現在的我們并不是毫無辦法。”
說著,王察靈猛地抬手指向了那正在逐漸逼近的可怕陰影。
“路會變,可黃泉路的規律不會變,無論這條路上的厲鬼如何徘徊,他們最終都會走向那為他們設定的人間地獄。它們就是黃泉路上唯一的“錨”,也只有跟著他們才有可能到達我們最終的目的地。”
“餿主意,你就沒有更高效一點的辦法嗎?”
沈林不是沒有嘗試過與鬼同行,可那基本上都是一兩只,他從來沒嘗試過與這么多只鬼一同行走。
因為黃泉路特性的麻煩,道路隨時可能變化,扭曲,他們還不能距離這些厲鬼太遠,否則跟著跟著就可能跟丟厲鬼,迷失錨點。
跟的太近,他們又不知道隨時可能會觸發某只鬼的規律,被必死的襲擊入侵。
“距離太近,我們就是活靶子。跟的太遠,路一變,我們瞬間就會迷失。沈林的聲音冷的像冰,他快速的在計算其中的風險和可行性。
“你怎么保證我們可以跟著他們到達最終的目的地?”
“無法保證。”王察靈的回答干脆的令人窒息,只剩下一種近乎于麻木的凝重,“這是概率游戲,跟著聚集成潮的厲鬼,總比跟著單個的厲鬼賭注大。”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們的運氣還算不錯,厲鬼聚集成潮最起碼表示我們不是在黃泉路的偏遠地帶,厲鬼的匯聚側面證明了他們距離黃泉路的目的地或許已經不遠了。”
路會變,可厲鬼走向終點的“大勢”不會改變。可如果要踐行這個計劃,基本等于沈林兩個人一頭扎進國道密集的高速車流里,天曉得在那樣的環境下,哪輛車會撞到你?
現實根本沒有給沈林和王察靈完美計劃的時間,最近的那幾只鬼已經清晰到可以看到它們身上腐朽的衣料紋理和空洞眼眶里的黑暗。
“走!”沈林幾乎沒有猶豫,做出了決斷。
黃泉路的時間和外界不同,他們現在浪費的一分一秒外界都可能在承受可怕的襲擊,他們根本沒有太多時間讓他們緊密謀劃。
沈林的身影率先動了起來,身形如同鬼魅,并非直線沖刺,而是到達了附近的燭火燭臺的邊緣區域,他的每一步都踩在燭光相對照亮的地方,盡可能的保證規避鬼潮的一切。
厲鬼面向他們而來,要選擇在后面跟著厲鬼行走,他們必須直面鬼潮,與厲鬼擦身而過。
王察靈暗罵一聲,也立刻跟上。那中山裝的男人以極快的速度猶如一陣煙霧一樣融入他的身體。
再之后,王察靈的周身泛起一層薄薄的、灰蒙蒙的光暈,似乎是一種奇特的鬼域。
但此時此刻,王察靈的鬼域根本不是襲擊,而是“扭曲”,他試圖利用這種方式規避那些源自厲鬼的“襲擊”,降低自身存在感,避免同時觸發太多必死的規律。
沈林也是同樣,屬于記憶的力量包裹全身,他的身體快速做出變化,那活著的氣息在被快速抽離,臉色變得青灰,眼神中的神采暗淡下去,變得空洞無物,連呼吸和心跳都幾乎微不可察。
他就像是記憶中那具徹底死去的尸體,像個雕塑一樣僵硬的站在那里。
鬼潮終于涌到了他們面前。
沒有吶喊,沒有咆哮,只有一片死寂、令人窒息的洪流。
那率先到達的厲鬼身形腐爛,關節反折,幾乎是擦著沈林的肩膀走了過去。瞬間而來的陰冷氣息讓沈林本就快到冰點的體溫再降一些。
來自靈異的入侵讓屬于沈林的靈異有一種本能的反擊欲望,他不得不竭力控制一切,甚至不敢用眼角的余光去多看。
這不同于沈林初次登臨黃泉路,他當時為了出黃泉路和不少厲鬼發生過“摩擦”。
可現在不行,沈林現在本身就是一只鬼,一旦與諸多厲鬼開始互相襲擊,厲鬼的互相入侵可能導致整個鬼潮出現失控。
在之后發生什么天曉得,他和王察靈現在必須盡快趕到黃泉路的盡頭,直面厲鬼絕對是無意義的襲擊。
當第一只鬼安全走過,緊接著是第二只,第三只。
它們的形態各異,有的漂浮,有的爬行,但無一例外,都散發著令人絕望的恐怖氣息。
沈林和王察靈就像是激流中的兩塊石頭,死死的定在原地,任由“洪流”沖刷而過。
噗通!
一聲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倒地聲。
王察靈的身體猛地一顫,他的胸口毫無征兆的塌陷下去,仿佛被一柄巨錘擊中一樣,在之后他的眼睛瞬間失去了該有的光澤,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某只鬼的規律被觸發了,他的死亡來的毫無征兆!
沈林用余光看到了一切,可他不能動,眼睜睜的看著王察靈的“尸體”倒在冰冷的黑色土地上,下一刻,就被后面涌上來的幾只鬼踩過,那身體像是碎裂的瓷器一樣,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