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風聲也壓制不住那尸體在克萊爾耳邊說話的聲音,尸體沒有呼吸,因此說話時也不會在克萊爾的耳邊產生熱氣:
“因為之前的很多事情,魔女議會的大魔女們的情況都不是很好。至于那位很厲害的朋友,那是我收到外祖父的信件返鄉后在這里認識的朋友。她很厲害,如果她也在這里,我不會死在雪山中,但她暫時離開了島嶼去處理其他事情了。”
那一直平靜說話的尸體的語氣中,少見的出現了波動:
“她恐怕已經聽到了消息,正在從島外趕回來吧。我有些不忍看到她發現這具尸體時的悲傷了,那是個孤獨的姑娘,我身邊至少還有史黛拉,還有外祖父和同族,還有議會的同伴.議會不算。但她身邊卻什么都沒有了,她雖然說自己有只不是很親近的貓,但我是不信的。”
克萊爾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了,她想問自己那位“孤獨的朋友”是誰,從人稱代詞來看絕對不是夏德;她想要知道蛇先生還有怎樣的力量,但聽起來自己的遭遇與自己是不同的。
“我真的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嗎?我畢竟是十一階呢。”
她最后這樣問道,但尸體卻否定:
“不,我不是十一階,我是十二階大魔女,而且已經看到十三階的邊緣了。”
“你”
“如果沒有這樣的力量,是不可能在這個時代存活這么久的。我并非生活在和平年代,各種災難的爆發讓我不得不努力提升力量。但到了最后,卻還是不夠。”
之后克萊爾和尸體都許久沒有說話,克萊爾只能聽到登山途中自己那有節奏的呼吸聲。她只感覺心情異常的沉重,因此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視野有時候會從正在登山的自己,變成被背著的自己。
“那么,你能教給我要如何獲得力量嗎?”
她這樣問道,眼睛還在看著前方:
“我現在只是十一階的魔女,雖然我身邊有一個肯定能夠保護我的人,但我還是想要取得力量。”
“那么克萊爾·萊茵哈特,力量對于你來說是什么?”
尸體貼在克萊爾耳邊問道,克萊爾便回答:
“是生存在這個世界上的工具,但也是對自我身份的認同。冰雪的力量代表了我的法圖人出身,太陽的力量象征著我的大魔女身份,這些共同構建出了如今的我。”
尸體又問道:
“為了力量,你可以付出多少呢?”
“只要是等價的,我便愿意付出。我不想走向你的結局,也不想讓身邊的人走向你的結局。還有昨晚的那場夢,雪山消融萬物在火中起舞的那場夢,我絕對不想讓它真的發生。”
尸體似乎是在嘆氣,又像是在惋惜:
“即使有了力量,我們也無法發揮什么作用,我們是命中注定的次要配角,能為自己爭取到的最大戲份,也不過是為了保護那些更重要的角色而死。”
這一次克萊爾不同意她的消極看法,夏德的存在像是太陽一樣在她的心中燃燒著,諸多同僚們的進步與覺悟的蛻變,則提醒她她能夠走的路遠不止眼前看到的這些:
“人生的劇目又不只是在法圖蒙斯特島這一處‘舞臺’上演,就算在命運的故事中我們的角色并不重要,但我依然認為我是主角——我是克萊爾·萊茵哈特人生故事中的主角。”
行走的魔女與背上的尸體有著不同的人生機遇,雙方的命運在1853年發生分岔,因此現世的克萊爾也有自己的優勢:
“我有愛著我的親人們,屬于自己的故鄉,還算友善的同僚們,尊敬我的學生,還有他。雖然在命運的故事中我的角色不重要,但我依然對現在的一切感到滿意。”
她一邊說著一邊看著腳下雪坡的高處,心中已經開始疑惑自己這是要去哪里了:
“人生如果被分解為一幕幕的戲劇,我其實早已是主角。力量對我來說依然很有用,你倒在了這里,但我還要繼續走下去。”
尸體沉默了片刻:
“獲得力量不一定是好事。如果你真的只有十一階的等級,以你目前的狀態大概率可以活過命運的故事。但到達了十二階,你會面臨更多的危險。”
克萊爾當然知道這一點:
“我明白,但有人向我證明了命運是可以改變的。雖然我無意去追逐什么更高的角色身份,但有了力量,至少我可以保護自己和身邊人。他總是說命運是把雙刃劍,但自己行動起來卻又時常不顧及自己,只想著其他人。我無法成為他那樣的人,但我也知道自己要成為怎樣的人。
我的命運絕對不會終結于法圖蒙斯特島,你將沉眠于此,但我會繼續走下去。”
“那好吧。”
尸體說道。
克萊爾一下停下了腳步,因為她發現雪坡的盡頭便是萬丈懸崖。她從未來過這片區域,也不知道這里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奇怪的地形,但顯然路已經走到了盡頭。
“將我拋下去吧。”
身后的尸體抱住了克萊爾的脖子,在她的耳邊輕聲呢喃。直到此時,克萊爾才猛地感受到了一陣惡寒,并且意識到了自己剛才做了什么:
“我居然背著自己的尸體,在雪山陌生的區域走了這么遠的路?”
“將我拋下去吧,親手舍棄了你沒有面對過的悲劇未來,你才能靠著自己創造新的未來。”
那尸體繼續在克萊爾耳邊說道,而逐漸清醒過來的魔女卻狐疑的問道:
“如果我把你丟下懸崖,會不會我伸頭向下看的時候,忽然發現其實掉下去的是我,而在上面看的是你?”
“但你和我都是克萊爾·萊茵哈特。”
尸體提醒道,那太陽的大魔女卻搖頭:
“不對,現在的情況很不對勁。我記得我在霧里面,而且身邊還有同伴,我剛才怎么會忽然背起你來到這里?哦,我一定是昏了頭,這很不對勁.那個自稱‘迷失者’的男人可是說了,在霧中有可能會走到時空之外的領域,說不定現在的我就是這樣。
還有,現在我才意識到,你既然是尸體為什么會說話?”
仿佛小時候縮在被子里聽母親在雷雨的夜晚講恐怖故事時一樣的恐懼感,讓克萊爾狠狠的打了個哆嗦,她轉頭看著貼著自己的側臉的尸體,閉著眼的慘白面孔似乎也在看著她。
兩張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此刻幾乎貼在了一起,克萊爾感覺這一幕不僅恐怖而且古怪,自己看著自己,而且其中一個自己還是尸體,這場面她即使做夢也沒有夢到過:
“更重要的是,他多次說過,物質世界的時間非常穩定,絕對不可能分裂出平行世界。所有人都具有唯一性,那么你又是哪里來的?”
克萊爾微微瞪大眼睛:
“好啊,我明白了——你果然不是我,你這個騙子到底是什么東西?”
尸體面無表情實際上一直以來它也根本沒有發出過聲音或者有過任何的動作。如果這里還有第三人,只會看到克萊爾全程都在自言自語,然后忽然轉頭對尸體說起了話。
尸體說道:
“并非平行世界,那是被舍棄的時空。”
“什么?”
“我是說。”
尸體從背后擁抱著她,雙腿則觸碰地面然后猛地向前縱身,讓兩個克萊爾一同從懸崖墜落:
“就算你不被我誘騙著跳下去,我還不能主動推你下去嗎?”
那一瞬間的失重感讓克萊爾變得更加清醒,她能夠看到頭頂高處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懸崖。掙扎著想要重新飛起來的時候,卻又被那具尸體正面抱住。
或者說,那具尸體沒有動,只是克萊爾在掙扎中無意識的抱住了它。
魔女與魔女緊緊相擁,克萊爾的口袋里的“災厄卡牌·最后的法圖人”則徑直飛出。此刻那閉著眼睛的尸體的腦袋再次來到了克萊爾的肩膀上,她聽到了尸體的話語:
“直面命運的克萊爾·萊茵哈特,你擁有戰勝命運的勇氣。未來將會由你重新譜寫,祝愿你真的能夠如自己所說,成為自己故事中的主角。”
她與尸體一同跌落進了懸崖下方那片濃稠的霧氣之中,那具尸體從懷抱中消失不見了,但又像是消失不見的是自己,自己變作了那具尸體。
命環自身后浮現,奇跡信念銘刻在了她的命環上,補齊了十一環邁向十二環的最后一步。而隨后,那張發光的卡牌自高處貼在了她的身前,巨大的日月星辰儀式基陣以克萊爾為中心在濃霧中展開。
凝聚著法圖人最后力量的傳承,承認了克萊爾·萊茵哈特的身份。雖然這份力量在某些存在看來不值一提,但至少此刻,那些克萊爾甚至都沒聽說過的法圖人的秘法與力量源源不斷的涌入她的腦海與靈魂。
當她自高處落入到了雪地中,有些茫然的魔女爬起身拿著那張卡牌看向身后,在沒有經過任何儀式的情況下,自己的命環已經變作了十二環。雖然魔女的黃金階梯依然只有十一階,但此刻的她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十二環女術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