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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千一百二十九章 超越時間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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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生倒是沒有夏德那樣的感慨,第一次來到這里的他正努力感知著惡魔的蹤跡:

  “是的,的確有惡魔力量的痕跡,我們找一下吧。”

  他吩咐一句便向著辦公室左側的書架走去。

  夏德于是走向了那張辦公桌,看到書桌上堆著等待審閱的學生論文、剛拆封的來自大學教師事務辦公室的退休通知函、還未完稿的伍德教授自己著作的《維斯塔林地民俗考》、以及一條街以外的“棕櫚樹甜品店”的促銷宣傳單。

  很有年頭的鋼筆插著筆帽放在筆架上,標簽已經模糊的墨水瓶中的墨水只剩下瓶底淺淺一層。空白的稿紙邊角有著藍黑色墨水畫出的閃電型的標志,大概是鋼筆的主人測試鋼筆是否還能使用。

  桌面原本光滑的木紋已經被時間的指尖輕輕摩挲過,形成了有著深邃光澤的濃厚包漿。每一處細微的凹凸與劃痕,都在訴說著它所經歷的故事。

  看得出來這張書桌的主人平時蜷縮在這間小小的辦公室內很是忙碌,一切的紙張、書本和家具的擺放都在顯示辦公室的主人只是暫時出了趟門,很快就會重新回來完成自己的工作,說不定下班后還會去甜品店買上一些正在促銷的覆盆子水果撻。

  這個時代,夏德大概是最了解尤克·伍德教授的人,不過他沒有去感慨老教授的命運。這里的一切都是對方故意留下來的,說不定就是想要引導夏德產生什么特殊的情緒。

  他只是在想時間到底能夠改變多少事情,在第二紀元初期被視為物質世界最大危害的邪物,退場后留下的“遺產”居然是如此的普普通通:

  “會有人懷念這位被認定為‘英雄’的老教授嗎?”

  當然有,你不就是嗎?

  “不,我不懷念他,我只是沒什么。”

  書桌下方和兩側的抽屜都沒有上鎖,里面也都是些私人物品,夏德檢查后便都放回了原位。惡魔的痕跡不在這里,是醫生找到了目標:

  “找到了,是本書。”

  夏德剛才翻書桌抽屜的時候為了方便拿東西,此時已經在那張扶手椅上坐了下來。他想要起身過去查看,但醫生已經拿著那本書走了過來。

  那是一本黑色封皮正常大小的書本,皮質的封面上用紅色的墨水寫著書名《靈魂故事集》。

  當醫生將手指上的戒指扣在書皮上的時候,帶有惡臭味道的黑煙立刻冒了出來。拿開戒指書皮像是被火燒焦了一樣,但很快又恢復了正常:

  “還有一封信,好像是給你的,信封上寫著‘被選者或喚神者收’。”

  醫生又將信封遞給了夏德,拆開以后的信件相當簡單:

  “某人將關于‘大惡魔’的信息,藏匿在了這本書中。第四紀元12398年,這本書流落到了森林中。請謹慎處理它,注意,任何打開它的凡人都會不可逆的蛻變為邪靈惡魔;知曉其內容的凡人,將會成為某個存在重新回歸的錨點。”

  “看起來又是教授收容在森林里的危險品,他走的倒是瀟灑,留下了這么多麻煩。”

  夏德坐著讀完了信件又抬頭問向了醫生:

  “大惡魔是什么?”

  “就是我們知道的那個,一般情況下人們不會將惡魔之王、原初惡魔之類的稱呼直接寫在紙上。哪怕這只是對方的稱號而非真名,這種稱號本身也足夠危險。”

  醫生解釋道,皺眉將那本書拿在手中查看。他嘗試著將封面掀開一個邊角,卻發現整本書的所有紙張都像是被強力膠沾上了一樣:

  “打不開,但看上去不像是古老者的封印,反而像是.狩魔獵人的手筆。這東西太危險了,我把它帶回去處理吧。偵探,你一會兒再拿幾件東西離開,不要讓教會鎖定這里少了什么。”

  這是最穩妥的解決方法,夏德也不愿意把這種東西拿到自己家里:

  “古老者應該不會說謊,信上的說明是真的。沒想到林地之戰才剛剛結束,就又有這么危險的東西出現。”

  他嘆著氣坐在桌后將信件折迭后收起來,醫生則伸開了桌面上那盞老舊的黃銅金屬煤氣臺燈,當燈光灑在夏德臉上的時候,醫生扶著桌面說道:

  “我反而認為這是好事,追逐了那東西這么多年,我找到的關于它的信息幾乎沒有。如今我完成了蛻變,獲得了第三枚核心靈符文,掌握了獵人的力量,于是關鍵信息便順理成章的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他對著坐在扶手椅上的夏德晃了晃手中的那本書:

  “這已經不是命運的巧合了,我甚至想說本來就該是這樣。”

  “但也可能是陷阱,命運是把雙刃劍。”

  “陷阱也是線索,至少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

  醫生躊躇滿志:

  “我可是很期待能夠從中解讀出內容,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滿意。最近我越來越感覺,也許原本幾乎無法實現的目標真的能夠達成。即使這本書對我無用,我也會繼續追查下去,我會追逐它直至時間的盡頭,直至我與這個世界一同毀滅。”

  “時間盡頭,這可是很沉重的說法呢。”

  扶手椅上的夏德有些駝背,他試圖坐在這里感受尤克·伍德教授在漫長的生命的盡頭,體會凡人生活時的感受。但外鄉人畢竟和古老者不同,他能夠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疲憊——需要翻閱的論文實在是太多了。

  “沉重嗎?”

  密集的雪花被風吹動擊打在窗戶玻璃上,發出了短促而密集的聲響。醫生想到了剛才在走廊上談到的話題,于是忍不住嘲笑起了夏德:

  “但你不是也向姑娘們承諾過,你會牽著她們的手直至時間的盡頭嗎?我要追逐的目標只有一個,但你卻承諾了那么多,偵探啊偵探,我真是擔心有一天你會被姑娘們砍死在公寓里。”

  外鄉人其實并不排斥自己會面臨這樣的結局,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醫生,你知道時間的盡頭是怎樣的嗎?”

  “與你相比,我毫無時間天賦。”

  “但我知道。”

  他的確知道時間的盡頭,他甚至親身到達過那里。也正因為知曉“時間的盡頭”到底是什么,他才不認為“時間盡頭”的諾言無法實現,真正沉重的是盡頭之后的故事。

  今年秋季他在維斯塔林地看遍了時間的故事,跨越時間的愛情即使誕生結晶,也終會在生命的盡頭迎來死亡;逃避死亡之人試圖欺騙時間,但最終依然化作了飛灰散去;為了財富而去發掘往日的秘寶,最終在大火中死在了往日;跨越了時間的龍與人的情誼再怎么感人,但在最后依然是雙雙離去。

  時間滾滾向前,就連世界樹都已經不再。

  那些看似長久看似可以永恒的故事,最后都會成為過去。就算許下了“時間盡頭”的誓言,但真的到達了時間的盡頭,外鄉人也明白自己握著的一切都有可能失去。

  “你怎么看起來忽然惆悵起來了?”

  醫生站在桌邊有些奇怪的問道,夏德雙手抱在一起放在桌上,看著那張老舊煤氣燈的光亮:

  “因為我知曉世界的未來是什么,知道一切的終點是什么,所以我在恐懼時間的盡頭。看似遙遠,看似觸不可及。但只要時間繼續奔流,總有一天它會來到。

  我坐在這里可以很輕松的和你談論這個話題,但當時間真的走到了盡頭,我真的能夠繼續牽著她們的手嗎?”

  醫生仍然用單手扶住桌子,這是很放松的站姿:

  “一般的心理醫生可能會說‘不要擔憂未來,要關注現在,享受此時’之類的話,但我可不是一般的心理醫生。”

  自夸結束他進入正題:

  “你的情況和我正好相反。你擔心的是可知的未來,因為知曉所以恐懼;而我擔心的是不可知的未來,因為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所以恐懼。

  但不管我們是否知曉時間的盡頭是什么,就和你說的一樣,它一定會到來。所以啊,你更應該擔心的,難道不是在抵達時間的盡頭之前,你是否真的能夠一直堅守你的承諾嗎?別小看時間,偵探,也別高看了自己。”

  藍色的眼睛看著坐在那里的夏德:

  “我追尋著那個強大的敵人,而你想要不放開那些手。告訴我,偵探,你認為自己能夠一直握住她們的手嗎?”

  “我承諾過,我就一定要做到。”

  外鄉人輕聲回答,但醫生卻指出:

  “那些看似不變的東西,總是很輕易就能改變,特別是人心。

  我祝愿你能夠一直信守承諾,那么就讓我來緩解你對于未來的焦慮吧。很顯然你忽略了一件事,承諾是相對的,當你立下誓言,便意味著不僅你要緊緊抓住她們的手,她們也要信守承諾緊緊抓住你的手。”

  夏德感覺自己好像明白了醫生想要說什么:

  “我不再孤單?”

  “或者說,別以為只有你要承受焦慮,你招惹的那些姑娘們也在分擔那份沉重的誓言。直到時間的盡頭,呵,璀璨奪目、永恒不變,真的有那么簡單嗎?”

  醫生的眼睛看著窗外的雪以及窗戶倒影著的自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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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的“勸慰”卻的確讓夏德感覺心情好了一些,因為他感覺自己可以回答醫生近乎感嘆的提問:

  “璀璨奪目、永恒不變的是我的執念,是我永遠放不下的東西。”

  他想到了被記錄在世界樹樹皮上的那個屬于他的故事,想到了自己直到最后依然沒有學會的“放棄”與“節制”。此時他居然不自覺的露出了笑意,如果當時他真的放手了,此時的“斗嘴”就贏不了了:

  “醫生,你等著瞧吧。水晶王座不潰散,我的承諾就不會改變。我來見證你的故事與你的結局,你也來看著我是否真的能夠做到我所承諾的事情吧。”

  醫生對著玻璃窗戶倒影著的夏德笑道:

  “當然可以,這可比我的那些病人的故事更有趣。”

  “請不要把我當作你的病人,我犯下的錯誤可沒有被定義為精神疾病。”

  他笑著看著煤氣臺燈說道,忽的記起今天凌晨的夢中,長發姑娘抱著他的脖子說“第六紀元有你真好”。

  她比自己更加知道“時間的盡頭”意味著什么,但她依然主動牽住了他的手,她才是第一個給出承諾的人。陪伴總是相互的,既然露維婭并不恐懼,既然那雙紫色的眼睛愿意與他一同看向未來,此刻的他也不會焦慮了。

  雖然下雪的冬夜冰冷,但在這間狹小的辦公室里,在昏暗的煤氣燈光下端坐在老舊的扶手椅上,夏德卻感覺此刻正有人擁抱和溫暖自己的靈魂。

  外鄉人的愛情承諾與這個世界宏大的末日史詩相比略顯渺小,但那無所謂,陪伴對他來說是足以超越時光的東西。不管是身邊的姑娘還是那些在遙遠時間遠方的姑娘,知曉她們思念著他,未來便不再令人恐懼。

  他.被姑娘們認為總是很會說話的他,此刻也有些詞窮。

  外鄉人忽的伸手從筆架上拿起了一只鋼筆,又將桌上空白的稿紙放到面前,準備寫些什么,醫生很感興趣的站在桌邊彎腰去看。

  玻璃窗外,漆黑的夜空被無聲飄落的雪花點綴,仿佛時間的齒輪在這一刻悄然停頓。冷月的微光映在窗欞上,與玻璃窗內煤氣臺燈的暖黃光芒交織,勾勒出朦朧曖昧的光影。

  書籍和文件堆迭如山,書桌上古舊的煤氣臺燈的火焰在燈罩內微微顫動,讓此刻書桌前坐著的夏德和書桌旁站立的醫生,像是置身在一幅色調陰暗的老舊油畫中。

  黃銅筆尖劃過紙面,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古老的世界樹殘骸也曾在這里書寫自己的見聞與諸多神奇的故事,但夏德卻感覺這些都無法與自己要寫的文字相比。

  那是靈魂的承諾,那是一同向著未來行走的決心。他沒有多蘿茜和芙洛拉那樣的文采,但那沙沙聲響,的確是他的靈魂與時間相互觸碰時的回音——

  現世·第六紀,通用歷1854年,冬,霜降之月。冬日的寒冷也無法熄滅火熱的靈魂,林地中愛與罪、欲與罰的悲喜劇揭示了時間的秘密。你不想失去,精靈便于世界樹下為你戴冠;你不愿放手,魔女便在月下為你獻上了純潔。古老的森林埋藏了樹的故事,如今長杖在手,親愛的外鄉人,當你俯瞰那因執念而凍結的永恒結晶,在炫目的倒影中,你所目見的,到底是未來還是你心中的光景?

  夏德沒有回答“她”的反問,在沙沙聲里他寫完了那段文字。輕輕吹干了墨跡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自己所寫的內容:

  “如果有一天,山河不再歌唱,

  如果有一天,潮汐失去了歸路,

  即便萬物沉默,世界歸于虛無,

  我仍會緊握這份承諾——

  陪你走過漫天的黃沙,直至”

  那些身影,那些笑意一一自眼前浮現,夏德開口念出了最后一句話,說出了自己全新的承諾:

  “不,超越時間的盡頭。”

  啪的一聲扣緊了鋼筆的筆帽,醫生本來想要評價一下這首小詩,卻又感覺某一刻似乎有滾滾黃沙撲面而來。而等到他疑惑的擺脫了那幻影,又剛好瞥見暗金色的巨樹虛影自夏德的身后一閃而過:

  “哈,我就知道果然又是這樣。”

  夏德雙手抱在一起看著煤氣燈下桌面上的文字,醫生則無視了剛才的異象,開口點評道:

  “這是一首情詩,但我注意到你使用的人稱代詞是單數。你想要單獨把這個送給別人是嗎?這是很明智的決定。”

  窗外的雪似乎越發的大了,夏德笑著應對醫生的點評,卻又在同時問向了心中的月光:

  “你也愿意陪伴我,超越時間的盡頭嗎?”

  那月光輕笑著回應:

  你就是我——這才是最長久的承諾。

  外鄉人對此很滿意:

  “那么還有呢?”

  手指輕輕點在桌面,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于是“她”便溫柔的笑道:

  外鄉人,你獲得了新的力量。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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