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斯看到女兒的顱骨被打開,腦干被暴露出來,心里不免緊張起來,感覺自己的心揪在手里。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畫面,雙手握緊拳頭,盡量保持自己呼吸均勻。
此時此刻,他女兒們的生命就掌握在醫生的手術刀尖上,作為家屬,他第一次感受到外科醫生這個職業的神圣,而且這種感受是刻骨銘心的。
仿佛醫生每一刀割在他的心臟上,每一刀割下去,他的心臟會不由自主地收緊。
手術最關鍵的步驟開始,腦干已經被暴露出來,現在要切開它,將它分離成兩半,這一步至關重要,錯一步可能會引起心跳呼吸停止,而且是不可逆轉的。
大家也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住屏幕上的畫面,因為他們都知道手術成敗就在這個步驟,稍有差池,患者的心跳呼吸就會停止。
現在她們這種連體腦干已經不是正常的解剖,因為相當于兩個發育不是很好的腦干混合在一起,那些神經核團也是交錯混合,并不是簡單地從中線切開,這也是沒有醫生能做這臺手術的原因。
誰也弄清楚怎么切開,手術刀導致怎么走。
“你不用這么緊張,主刀的不是別人,是楊教授,你完全可以放松一點。”約翰內森安慰莫里斯。
可是莫里斯怎么也放松不起來:“躺在手術臺上的是我女兒。”
“你是外科醫生,每天在患者的身上動刀子,怎么會這樣緊張呢”約翰內森不解地問莫里斯。
莫里斯說:“那不一樣,醫生與患者家屬完全是兩碼事,兩種不同的心態,你現在無法體會我現在的心情。”
這個時候主刀手里的普通手術刀換成了激光手術刀,他要使用激光刀來進行腦干的分離。
熟悉的激光手術刀,約翰內森永遠不會忘記這種型號的激光刀,那是在魔都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激光刀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那是魔都馮天成教授的腦干腫瘤切除,就是這樣的激光刀,讓約翰內森見識到世界上最頂尖的手術。
激光刀的精確性遠遠超過普通手術刀,非常適合這種腦干手術。
激光刀在腦干的表面畫出一條淺淺的曲線,切開腦干的界面將是一個復雜的曲面,這個曲面與表面的曲線并不一致,它將蜿蜒曲折,通過一個又一個神經核團的間隙。
大家發現一個非常不尋常的問題,到目前為止,整個手術畫面十分潔凈,幾乎看不到血,這種止血技術世界上找不出第二個,反正約翰內森覺得自己不可能做到。
手術做到這里,很多人已經看出一些與眾不同的地方。
此時的約翰霍普金斯醫院里,氣憤的神經外科主任雷蒙醫生終于安靜下來,決定看完這臺手術。
因為這臺手術顯露的整個過程,居然沒有看到出血,主刀醫生的外科止血技術又快又準,他手里的雙極電凝總是能夠在血壓還沒有冒出的時候夾住了出血點,實施極其精確可靠的電凝。
要做到這種水平的止血,只有一種可能主刀擁有極強的預判能力,每次能夠預判哪些血管會出血,包括一些小動脈和小靜脈。
要做到預判,談何容易,可以說在現實中是不可能的,沒人擁有這么熟練的解剖知識和這么豐富的手術經驗。
僅僅有極其熟練的解剖知識和豐富的手術經驗還不夠,還需要極強的空間想象能力,能夠將頭腦中的關于手術目標的解剖轉化為手上的精準的動作。
雷蒙再也沒有喋喋不休,沒有叫囂著批評主刀醫生。
“看到了吧,這種高超的止血技術,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做到,再給我們三十年,我們也做不到,這不是勤奮可以縮小的差距。”馬西莫已經留意到旁邊雷蒙的表情變化。
從不屑、輕視、憤怒,轉變成驚訝,迷茫與難以置信。
這是馬西莫預料之中,他自己曾經也有過這種過程,每一個不是親眼看到楊教授做手術的醫生都會有這個過程。
現在整個會議,從吵吵鬧鬧變得十分安靜。
手術剛開始的時候,因為雷蒙的評價給手術做了一個先入為主的定位,讓這些醫生也開始輕視楊教授的手術,所以很多人根本沒有認真看,私下里都在竊竊私語,有人甚至在聊最近股票的漲跌。
但是抬頭偶爾瞄一眼,有人突然發現手術畫面有點不同,但是什么不同一時也想不起來。
哦,原來是術野少了一樣東西,那就是鮮紅的血液,頭部血液循環非常豐富,怎么可能不出血呢,除非在“尸體”上做手術。
可是畫面中明顯傳來那對小姑娘的說話聲音,或者這是主刀醫生有意這樣做,讓觀摩者能夠隨意感受患者的意識狀態。
哪怕一點疼痛引起語氣的改變,也能聽出來。
可是這對兒童患者的對話一直輕松,絲毫沒有疼痛的感覺。
這讓剛開始認為局麻不能完成手術的觀摩者開始重新審視這臺手術,不得不認真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止血技術真是厲害,腦干都顯露出來,居然看不到出血,連一塊紗布都沒用上。”
“你看,助手手里準備的紗布已經待命很久,但是遲遲派不上用場。”
“要是我們主任做這種手術,恐怕已經用了十幾塊鮮紅的紗布了吧。”
“我們主任做不了這種手術,這對姐妹來過我們這里,我們討論了一個月,最后認為無法手術,一旦分離頭部,注定會導致患者死亡。”
“我當然知道雷蒙醫生做不了這種手術,我的意思是說他做腦干腫瘤手術的時候,手術進行到顯露腦干的時候,已經使用十幾塊浸滿鮮血的紗布。”
“小聲點。
“天啦,他沒聽到吧,我不是有意的。”
“應該沒有聽到,他一直沒有回頭。”
后面的年輕醫生們私下已經議論紛紛,因為這種無血的干凈術野給外科醫生帶來的沖擊是強烈的,這意味著主刀醫生的手術止血技術極高,其實手術出血往往能夠從側面反應主刀的水平。
一臺同類手術,出血少不能代表手術質量一定高,但是出血多一定意味著手術質量低。
連基本的止血都做不好,何談將手術做得多好。
其實雷蒙已經清楚地聽到后面醫生的議論,只是他裝作沒聽到,這些醫生沒有貶低他,說的是事實,不可能回頭將說話的醫生罵一頓,那顯得自己太沒風度,不如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他說的沒錯,雷蒙根本不能主刀這種手術,不過不僅是他不能,全美國沒有醫生能主刀,約翰內森也不能。
手術止血,雷蒙也做不到這樣干凈漂亮,這位醫生說的沒錯,腦干手術做到這一步,十幾塊紗布沒有夸張,大概約翰內森也就這水平吧。
這樣想的話,雷蒙覺得心里舒服多了,對這種私下的議論也沒什么太多氣惱。
不對,那是以前的約翰內森,現在約翰內森好像進步了不少,他的腦干腫瘤手術無論是病例數還是成功率,已經遙遙領先雷蒙。
真是氣人,這個家伙,雷蒙還是生氣了。
梅奧醫院、夏里特醫院,所有醫生全神貫注,他們不愿意放過任何細節。
激光刀每次切割厚度有限,所以需要足夠的耐心來一點一點的切開分離,這時候精確與效率有時候難以平衡,如果激光刀每次切割的厚度太多,這樣就會失去精確性,很容易誤傷周圍的非目標組織。
腦干的被膜被切開,激光刀開始在腦干組織上切開,腦干的神經核團空間分布已經在楊平的腦海里清清楚楚,通過長時間的訓練,他已經具備強大的三維空間想象能力,整個腦干的三維空間解剖圖已經印在他的腦海中,而且 這副解剖圖可以指導他的手進行精確地操作,這是系統空間長時間訓練獲得的能力,這種能力在手術中非常有用,尤其進行需要精準定位的操作時。
同時,手術室里的一塊吸頂電子屏幕上呈現患者的腦組織三維解剖圖,整個大腦被分成藍色和黃色兩部分,藍色是姐姐的,黃色是妹妹,而那些神經核團被標成綠色和紅色,綠色屬于姐姐,紅色屬于妹妹。
這是人工智能大模型建立的解剖圖,用來給楊平做手術指導。將一幅圖變成手術中的操作,這需要極強的能力。
“大家還好嗎你們都是超人,我現在感覺很棒,沒有不舒服。”
“我也是,手術開始了嗎我怎么沒有感覺,一點疼痛也沒有,我不確認手術是不是開始。”
因為這種清醒下開顱術,患者保持一種極佳的清醒狀態,能夠與醫生保持溝通是一件好事,這對健談的姐妹樂此不疲。
“你們的呼吸還好嗎有沒有呼吸困難的感覺,比如喘不過氣來”
梁胖子用英語跟小姑娘說。
“沒問題,你們大膽地做手術,不用擔心我們,手術開始了嗎不用擔心我們,我們不害怕手術。”
這種楊平親自動手局麻的手術,梁胖子的職責其實就是監護患者的生命體征,隨時反饋給手術醫生,以及在出現意外的時候,及時給與一定的處理。
在這臺手術,梁胖子的工作就是跟這對姐妹聊天,以判斷他們的意識狀態。
“手術已經開始,正在進行關鍵的步驟,你們只需要好好趴著,然后和我聊天,不要亂動就行。”
“放心吧,我們才不會亂動,我們可以唱歌嗎”
“當然可以,但是聲音盡量適中,如果你們的歌聲比較美妙,可以多唱幾首,如果歌聲不是那么動聽,最好唱一首就可以了,我們要給手術醫生美好的心情。”梁胖子坐在旁邊陪他們聊天。
“好吧,如果我們唱得還可以,你們就聽著,如果唱得難聽,你可以隨時打斷我,我們不會生氣的。”
“我們唱什么歌呢我想想。”
兩姐妹居然為了唱那首歌爭吵起來,各不相讓。
“孩子們,不要爭吵,爭吵會破壞手術室美好的氣氛,如果不能達成一致的意見,我們暫時不唱歌,聊點別的吧。”梁胖子制止他們。
“好吧,其實可以我們給各唱各的,那樣的話很難聽,跟噪聲沒有區別。”
“我們的爸爸呢,他在哪里我想跟他聊聊天,其實他還是很棒的,那天只是我生氣,所以才貶低他。”
“你爸爸現在正坐在教室觀看你們的手術,不在這里,不過你們說話他應該可以聽到,你們要跟他說點什么,請便。”梁胖子說。
“那好吧,我要說,爸爸,我愛你,請你不要生我們的氣,姐姐,你說是嗎”
“是的,我同意,其實爸爸你也是一位優秀的醫生,只是你的天賦不高,哦,對不起,我是說你的天賦不高也能做到這樣優秀,已經非常棒,在我們心里你永遠是最棒的。”
“你剛剛不應該說爸爸沒有天賦,這樣他會難過的。”
“我只是陳述事實。”
“我知道是事實,但是你不應該說出來,應該藏在心里,說出來爸爸會很難過。”
“哦,是嗎那我收回剛剛的話,爸爸,你其實很有天賦。”
莫里斯坐在教室里,聽到兩姐妹的對話,嘴角露出笑容,真是一對可愛的寶貝。
“手術成功后,我要去看電影,我喜歡DC的電影。”
“我喜歡漫威,我要好好地一個人坐在電影院里把漫威的所有影片看一遍,再也不同征求你的意見。”
“還有,我很討厭吃榴蓮,可是你卻非常愛吃榴蓮,你吃榴蓮的時候我必須忍受那股難聞的氣味,每次你吃得津津有味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嘔吐。”
“你不是也喜歡吃香蕉嗎這是我最討厭的水果,我不照樣看著你吃那該死的香蕉嗎”
“我要一個人去學游泳,教練再也不會頭痛如何教我們肢體怎么配合。”
“是的,這是一個很棒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