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說動夏露擔當芙寧娜的玩伴之后，特蕾莎的心情極為舒暢，她讓孩子們在一起玩，而她自己則繼續流連在這個宮廷樂團的教室當中，聆聽著少女們的演奏，時不時還出聲指點幾句。
這是她最喜歡的娛樂消遣，而且，在她懷著身孕、即將臨盆的時刻，這種娛樂還在不經意間起到了“早教”的作用。
在后世的人們看來，帝后兩人的孩子，無論性格各自有什么問題，但是顏值和才情都是極為出色，也許也是有這種早教的一部分功勞吧……
在悠揚的音樂聲當中，皇后陛下消磨掉了自己的整個上午，然后她才帶著女兒回到寢宮，準備和丈夫一起共進午餐。
而這時候，艾格隆也接見完了基督山伯爵，暫時空閑了下來，也準備和妻子用餐。
按照往日的節奏，夫妻兩人會一起愉快用餐，交流一下各種話題，不過今天，情況略微有些不同了。
艾格隆在和伯爵談事的時候，心里就已經在盤算接下來該怎樣和特蕾莎說出塔列朗和瑪麗亞的約定了。
這個問題事關重大，他不能不跟特蕾莎商量一下，但是與此同時，他又不希望真的去“商量”，因為他已經決定了，只是想要得到特蕾莎的同意而已。
那么，特蕾莎真的會那么輕易地就讓步同意嗎？
迄今為止特蕾莎已經讓步過很多次了，而且哪怕昨晚她發過那么大的脾氣，最終還是主動跟自己求和好了，所以艾格隆心中有點底氣。
但是，茲事體大，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究竟有沒有觸碰到特蕾莎心中的底線，艾格隆心中還是摸不太清，有點忐忑。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再躲閃的余地，所以他決定最好還是攤開來說，早點定下來為好。
所以，在兩個人都進入餐廳落座，還沒有開始用餐的時候，艾格隆就主動開口了。
“特蕾莎，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一下。”
看到艾格隆那嚴肅的表情，特蕾莎的臉也不自覺地也嚴肅了起來，“有什么事啊殿下？剛剛伯爵給了你什么壞消息嗎？”
“倒不是埃德蒙的事，而是另外一個人的事。”艾格隆輕輕搖了搖頭，然后狠了狠心進入正題，“是有關于塔列朗的事。”
“塔列朗？”這下特蕾莎更加嚴肅了，雖然懷著身孕，但她還是不自覺地坐直了身體，“他又鬧什么事了？”
“唉……你有沒有發現，他眼見是越來越老了……”艾格隆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嘆了口氣。
特蕾莎回憶起自己最近幾次見到塔列朗的樣子，然后點了點頭，“對，這兩年來，很明顯能夠感受到他日漸老邁，只不過，他一直都在試圖掩飾這一點，害怕被我們看出來進而把他換了。怎么，你對他已經不滿了嗎？”
“也談不上不滿吧……”艾格隆又嘆了口氣，“只是，我能夠明顯感受到，他的理智和僅存的精力，都已經支撐不了太久了，一兩年后，哪怕他不死，也得向我提出辭職了。就算他那時候還要貪戀權勢不提出辭呈，我也會逼退他，因為我不能把國家大政交給一個已經完全無法清醒的老人手里。”
“說得沒錯，就該這樣……雖然我承認他對我們確實有不少幫助，但我們讓他獨享大權這么久已經足夠對得起他了，他干不下去了我們換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特蕾莎根本就沒有為塔列朗辯解，而是立刻附和了。
她本來就對塔列朗沒有什么好感，兩個人自從認識之后，也發生過幾次不大不小的沖突，所以印象更差，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給塔列朗說好話，甚至還巴不得這位元老趕緊下臺。
結果她沒想到，塔列朗在政治生涯的最后一站，還是在想方設法給她添堵。
艾格隆在片刻的猶豫之后，終于還是狠下了心，進入到了主題當中，“事實上，我們現在就已經在討論這個問題了，當然僅限于我和他兩個人之間，我不想讓外界提前知道塔列朗干不長了，這會引發不必要的猜疑和動蕩；而塔列朗也欣然接受了這個結果，他保證會給我效力到最后一站然后安然歸隱。但是，他也提出了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特蕾莎眉頭一皺，顯然變得更加緊張了。
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跟皇帝談條件的，但塔列朗顯然有這個資格，畢竟跟他鬧崩的君王們最后都倒了大霉，由不得她不緊張。
“他說，他這輩子已經滿足了，不在乎自己身后事怎樣，但是那些追隨了他、給他干活多年的親信們，他不能都放著不管，所以他希望在自己辭職之后，給他們選一個新的保護人。這個保護人不必擔任什么重要官職，只要能夠有力量保護他們就行了，他就這么一個條件。”
“他說的這個保護人是誰？”特蕾莎心里已經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瑪麗亞。”艾格隆說出了一個她隱隱有預感，但是又絕對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特蕾莎的眼睛頓時睜得老大，然后狠狠地瞪了艾格隆一眼。
“荒謬！”在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特蕾莎突然咬牙切齒地來了一句，“殿下是在跟我開玩笑嗎？這一點都不好笑！”
“我承認，這看上去確實有點驚人，但是，我跟你保證，這確實是塔列朗給我的提議。”艾格隆雖然心里已經心驚肉跳，但是表面上卻還保持著應有的鎮定。“我沒必要拿這種大事來跟你開玩笑吧——”
直到這時候，特蕾莎才從最初的震驚當中恢復過來。
她猛然拿起餐巾，捂住了自己的嘴，咳嗽了幾下。
“你沒事吧？”艾格隆大驚，連忙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輕撫她的背。
“何必假惺惺這么做呢？殿下，你都已經做到這份上了！”特蕾莎帶著咳嗽之后的顫音，然后大聲對艾格隆說，“這難道不是你的主意嗎？”
“這真不是我的主意，而是他自己的想法。”艾格隆再次為自己辯解，“塔列朗有他自己的主見，我是沒辦法強壓他的，如果他自己不這么想，難道我能強行為他的黨派指定首領嗎？恐怕，他是覺得瑪麗亞既有影響力，又不至于惹起其他人的忌憚，所以才把瑪麗亞當成自己的守墓人吧……”
“什么守墓人！這分明是讓她坐擁一批爪牙！”特蕾莎氣憤地打斷了艾格隆的話，“她本來就是一個目中無人的家伙，現在有了塔列朗的助力，該多么肆無忌憚！”
說到這里，她的眉頭幾乎已經擰成了一團，原本嬌媚的面孔，突然也變得殺氣騰騰起來，“真虧你們想得出來……讓一個瑪麗亞站出來耀武揚威，真不怕把他的老臉和你的臉都丟盡嗎？”
看著氣炸了的特蕾莎，艾格隆心里既焦急又心疼。
不說兩個人的夫妻情分，特蕾莎現在都還懷著他的孩子，他又怎么愿意看到她氣成這樣？
不過，這也是一個重要的契機，事已至此他必須堅持下去。
畢竟，塔列朗的勢力龐大，哪怕他退隱之后影響力衰弱下來，仍舊不可小覷，如果瑪麗亞能夠掌控這樣一股勢力的話，也就變相地意味著他自己把塔列朗的政治勢力也拿到了手里（這肯定也是塔列朗的本意之一），畢竟瑪麗亞的一切都是源自于艾格隆的，她只能事事都唯皇帝命是從。
只要完成這一步，他的集權之路就等于走到了一個里程碑，終于可以自己來親自操縱政府了。
像塔列朗這樣的強勢元老，他不再想要再要第二個。
所以，哪怕特蕾莎再怎么不愿意，他也要把這一項政治交易完成。
當然，在表面上，他不愿意把話說得這么冷冰冰，所以他就放緩了語氣，盡量溫柔地對特蕾莎解釋，“特蕾莎，我再強調一次，這是塔列朗的意愿，我昨天才知道，而且跟你一樣的意外……以他的地位，我很難拒絕他的最后一個愿望。而且這對國家也是有利的。”
艾格隆發現，自己越來越擅長于甩鍋了。
他現在終于理解，為什么在上，有那么多“奸臣蒙蔽圣上”的說法，無疑有些情況是真的，但是大多數情況下，是“圣上”們就喜歡扮演一個被蒙蔽的角色，他們喜歡把責任都拋給別人，用別人的名義去干自己想干的事。
而他現在就在這么做。
特蕾莎并不是很相信艾格隆的話，但是從艾格隆的態度當中，她已經感受到了，這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自己的丈夫又一次自行其是地做出了決定，然后逼迫自己同意。
熟悉的滋味涌上心頭，她再次滿腹的委屈和憤怒。
在她看來，瑪麗亞得到了如此“天降大禮”，實屬可惡；但是更可惡的是，以后她肯定會借著自己膨脹起來的權勢，對自己更加咄咄逼人，那就是一百倍的惡心了。
她現在真的恨不得親手掐死瑪麗亞。
如果不是丈夫和塔列朗屢屢拉偏架，事情怎么可能到這個地步？
氣憤的她，一時間突然感覺腹部都有點隱隱作痛，說不出話來了。
還好有艾格隆在旁邊安撫著她，撫摸著她的后背，總算才讓她緩過了這口氣。
但是她并沒有很領情，畢竟殿下要真是體恤心疼自己的話，他又怎么可能狠下心來這么對待自己？他怎么能夠允許一個討厭鬼這樣陰魂不散地刺激自己？
她現在越來越看清了，丈夫不是什么人生依靠，她必須自己想辦法保護自己。
既然這已經是一個決定，爭吵就沒有任何意義了，自己再怎么發脾氣也改變不了現狀，只會讓躲在幕后的瑪麗亞更加開心。
而且，她絕對不能氣出什么毛病來，不然的話那就真的遂了瑪麗亞的心愿了。
特蕾莎……振作起來，振作起來……
特蕾莎在內心當中一遍遍地呼喚著自己，胸口劇烈起伏，臉色變得煞白，但是她終究還是緩過來了。
當然，緩過氣來并不意味著她咽下這口氣，就算不能改變決定，至少也要為自己爭取到一些補償。
“殿下，這真的不是你故意針對我的計謀嗎？”她平靜地問。
這種平靜，反而把艾格隆給嚇壞了。
“不，我發誓，這絕不是我主動提議的。”他連忙回答，神態里居然還帶上了些許的懇求，他是真怕老婆出事。
發誓……你發的誓還有什么信譽可言……特蕾莎在心里冷笑。
不過這時候，她也不打算去揭穿，畢竟這也算是一個臺階。
“好，我就姑且當作是塔列朗的意思吧。那我倒是要問你，瑪麗亞如此因此勢力大漲，她反過來欺負我怎么辦？我能相信你會維護我嗎？她之前怎么對我的，難道你看不見嗎？”
這個艾格隆倒是無法否認。
“我會讓她知道禮數的，她不會再對你不敬。”最后，他自己也帶著點心虛地回答。
“……呵，她會在乎什么禮數？我不信。”特蕾莎冷笑了一聲，“除非你給我一個切實的保障，否則我絕不會忍受。”
“什么切實保障？”艾格隆反問。
“給我明確的攝政權。”特蕾莎毫不猶豫地回答，“你讓議會通過法令，明確在你因為各種原因暫時無法理政、而皇太子尚未成年的情況下，就由我來代行國政。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還需要什么法令？”艾格隆第一反應不是被冒犯，而是疑惑。
因為在他看來，帝國皇帝暫時或者永久無法理政的情況下，“皇后攝政”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父皇當初每次出征的時候，都是讓母親路易莎攝政的，那時候路易莎年紀也就和現在的特蕾莎差不多。
“有成文法令總比沒有好。”特蕾莎反駁，“萬一發生了什么意外情況，瑪麗亞如果有一幫官員擁護，如果他們從中作梗，否定我的攝政權，那我該如何自處？你既然給了瑪麗亞傷害我的武器，那我就要求有一面無可置疑的盾牌，這難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嗎？”
艾格隆頓時就無言了。
這個要求有點出乎他意料，但好像又言之有理，特蕾莎確實需要一個明確的保證，不然她顯然不接受瑪麗亞的突然躥升，如果有這樣的法令，那就意味著她地位無論如何都只在皇帝一人之下，不會被人壓過一頭。
而且，特蕾莎有資格得到這些。
可是，特蕾莎不說還好，一這么說，艾格隆也有隱隱的不安，自己還這么年輕，又怎么可能輕易遭遇不測？這個“攝政權”也只是有名無實的東西罷了，除了明確權力繼承序列之外毫無意義。
除非……有什么天降意外。
他不相信那么深愛他的特蕾莎，會真的對自己動手，但夫妻之間吵架過這么多次之后，他也不可能那么絕對自信了。
可是，如果不答應，顯然又對特蕾莎沒法交代了，她要是真出了事那他也追悔莫及。
唉，你怎么就這么貪呢，什么都要……他又一次在心里暗罵自己。
但是罵自己也解決不了問題，所以他只能在內心里思索解決辦法。
其實，客觀來看，“讓瑪麗亞和特蕾莎分庭抗禮”并不是一個糟糕的主意，兩邊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有助于他的地位。
可問題是，他也怕變生肘腋。
那就干脆再切一份算了。他閃過一個點子。
已經扶了兩個，那就不妨再扶起來一個。
讓艾格妮絲來負責統領宮廷當中的禁衛軍，這樣特蕾莎就算想要亂來，也不至于能把自己怎么樣了。
在他看來，艾格妮絲全家人的榮辱都在自己一身，而且她性格高潔，不可能被外人收買，不會對自己不利，更何況，兩個人的兒子還需要他來提攜呢。
有艾格妮絲在側，他也可以放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了（雖然他根本不相信特蕾莎會真的對他不利，但是做出一點預防措施總歸是沒錯的。）
三足鼎立之勢，這樣才安全不是嗎？
“好吧……”在猶豫了許久之后，艾格隆終于點頭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