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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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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的風從東邊的海上來,

  向西,向西。

  周虞的劍光向西,向西。

  來到金橋市,落在人民醫院。

  世上醫院的太平間大抵都一樣,名叫“太平”,氣氛卻半點也不太平。

  周虞拉開冰柜,

  他又看見了周虞。

  這是一個身量高挑,和他差不多,身材也有一些相像,相貌英俊中帶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年輕人。

  即便已長久地沉睡,面部只剩慘淡的蒼白,緊閉著眼睛,但那一雙英眉間的落拓不羈,仍是掩飾不住。

  這是一個不幸的人,

  自幼孤零,

  生長于孤兒院,艱難地一步步成長。

  他有一個做名演員的夢想,但現實照進夢想時,暴露出瘦骨嶙峋的人生,直到他在那條“秦國”的街頭,點著一支煙,被冥國余孽登錄。

  然后,在被登錄的一剎那,有蒼梧的高手執行清理,

  他隨之一并死亡。

  他在這個世上的所有痕跡,就只剩下一張冰柜里的卡片:“周虞,男,22歲。”

  “他現在應該23歲了。”

  周虞輕聲說道。

  “是呢,我也23歲了。”

  吳清清的聲音更輕,“你說,他看起來,是不是和你有一點像?”

  吳清清伸手去觸摸冰柜里的他的臉。

  “你知道,我為什么把他放在這里,不帶他回去么?”

  她自言自語,然后準備自問自答。

  周虞認真說道:“他在這里,你即便永遠不來,但總還記得他。

  如果你把他埋入土里,

  你害怕有一天,連你也把他忘記。

  這個世上啊,就再也沒有他的痕跡了。”

  吳清清收回手來,握住周虞的手,冰涼,說道:“你好懂我哦。”

  “我是專業的。”

  “對哦,你學心理醫學專業的。”吳清清揚起臉問他,“那你覺得,我這是不是一種病?”

  “你是說思念?”

  “我是說舍不得忘記。”

  “傻孩子。”周虞緊了緊她的手,“當然不是。”

  吳清清便流出眼淚來,在冰冷死寂的太平間,它們一顆顆滴落,啪嗒啪嗒,她用力說道:“我改變主意了,我要帶他回去。”

  “什么時候?他應該以正規的方式,正正當當地離開、回去,得到最后的安寧。”

  “等春天吧。”

  “春天不是已經來了么?”

  “我是說,油菜花開之后。”

  “你們那里的油菜花幾月開?”

  “三四月份吧。”吳清清平靜而憂傷說道,“快了。”

  “但今年的春天,可能會來得早一些。”

  “等盛放。”

  “走嗎?”

  “走。”

  于是他們離開,仍然于劍光之中,回去杭城。

  “周虞,我怎么看都覺得你和他有點像。”

  吳清清盯著他的臉,語氣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認真,奇怪說道。

  周虞淡淡說道:“女孩子會喜歡上我不足為奇,我覺得我們應該也能算是不錯的朋友,你沒必要用這樣的理由。”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說要用你代替他,我是說……”吳清清第一反應是解釋,接著醒悟,惱道,“你說什么屁話呢,你這種狗渣男,我會吳清清會喜歡你?”

  “最好不要。”

  “是啊,你這個人,心里不會放任何人。霜姐愛上你,真是倒了十八輩子血霉了。”

  “她也只是喜歡。”

  “喜歡還不夠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總不至于有太深的痛苦。或許一夢醒來,就能忘掉昨夜的苦,畢竟太陽每天都會照常升起。”

  “呵。”

  周虞操劍光而飛的速度遠勝以往,不消多時,他們便回到聽潮山莊。

  仍落在吳清清新家的露臺上。

  “再見。”

  “你今夜還要去殺人么?”

  “要的。”

  “你要不要去隔壁一下?”

  “她睡了。”

  “你怎么知道?”

  “你好好修行,以后就知道我為什么知道了。再見。”

  “等春天,等油菜花開到最盛,你能陪我一起去送他回去嗎?”

  “好啊。”周虞答應道,“再見。我不想說第四次了。”

  然后他飛身而下,落在別墅外的路上,點上一支煙,走向仍停在李霜家門口的三手小國產。

  上車,啟動,離開。

  在同一首歌的第十六次循環時,李霜本已入睡,被打開的窗子外的三手小國產過勞的發動機啟動聲驚醒。

  她從被子里露出頭來,快速坐起,隨即又咬著唇躺下。

  當聽到車聲漸去,她終究按耐不住,干干凈凈的雪膩身子從被子里滑出,夜寒令她打了一個哆嗦,將羽絨被拉扯裹在身上。

  她走到窗前,看著三手小國產的尾燈終于轉過路口,被錢塘江的潮淹沒了。

  音響里中島美嘉的歌聲還在繼續,李霜去關掉音響,從一地亂衣里找出手機,先看到吳清清發來的消息。

  “霜姐,我請他帶我去了金橋醫院。

  我去看看他。”

  李霜笑了笑,神情溫柔,回了她五個字:“傻姑娘,睡吧。”

  然后她撥通梁艾艾的電話。

  “艾艾,你來。”

  “怎么了,霜姐?”

  “我孤獨。”

  “霜姐我好困,你可以去找你的那個他啊……”

  “能找他,我還會孤獨嗎?”

  梁艾艾一下精神起來:“霜姐,你,你你你……不會是被甩了吧?”

  “注意措辭。”

  “你分手啦?”

  “再溫和點。”李霜鎖著頗有英氣,有點颯颯落拓感的眉,輕聲說道,“算了,其實就是他不愛……不,是他不喜歡我。”

  “怎么可能?”電話那頭的梁艾艾大約是蹦了起來,“他眼睛瞎了還是腦子壞了?”

  “不要人身攻擊,人家又沒有錯。”

  “胡說!不喜歡你就是錯!”梁艾艾在那邊穿衣服找東西,“霜姐你等著我呀,我這就過去,開車帶你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

  梁艾艾理直氣壯說道:“你是誰啊,你是李霜啊!你怎么能慫啊!他不喜歡就不喜歡啦?你不爭取,怎么會有結果?”

  “掛了。”

  李霜掛掉電話,走進浴室,一刻鐘后,裹著睡袍出來,開門聲也響起,是梁艾艾用備用鑰匙打開門,直接進來了。

  “霜姐!走啊!找那個狗渣男去!”

  周虞回到家,

  洗澡,

  換上呢子大衣和絨線圓帽。

  然后飛劍出行。

  “你今晚遲到了。”

  “我們有約固定時間嗎?”

  “沒有。”

  “那就不算遲到。”

  這一夜,

  他和趙暖暖的成果略差些。

  “天上人”竟多有強硬的骨頭,寧愿被趙暖暖用無形神子侵蝕煉化,也不愿意脫離,被他誅殺靈魂。

  所以,這一夜他連一點功德都沒賺到。

  還好,反正他也不是很在乎。

  周虞照例在天明時歸去。

  他落在陽臺,停住腳步。

  今天的早上,他不用去開門。

  當然也就不會有早餐。

  他脫下衣帽,看見昨天掛在陽臺衣服架上還未清洗的那一套,便一并塞進洗衣機。

  這是平靜尋常的一天,

  無事。

  接下來也是尋常平靜的一夜,

  有事,

  繼續誅殺冥國余孽。

  2月25日,

  周虞看到新聞,當紅女星李霜宣布暫時息影。

  一時輿論沸騰,種種傳聞甚囂塵上。

  他看到自己的三手小國產上了頭條,源自那天送李霜去陶瓷集團。

  于是有“爆料”說,李霜有了男朋友,甚至說她懷了孕,正在籌備婚禮,證都領了。

  2月28日,

  周虞意外地接到陳芥末的電話,她是從前老板夏建白那里拿到他的聯系方式,夏建白當然是通過蒼梧獲知。

  陳芥末象征性地向他這位新老板匯報,公司準備進行下一步開發,即將前往長城取景拍攝。

  周虞不置可否,

  陳芥末問他,她已經為公司墊付了大筆資金怎么辦?

  周虞只有兩個字回應:沒錢。

  3月6日,

  今年的春果然來得早許多,

  嫩芽新發。

  3月12日,

  附近的人工河邊,岸柳成行。

  3月13日,

  這天夜里,周虞和趙暖暖遇上了硬角色,他們分別受了些傷。

  當然,對方喪命,死得很慘。

  3月14日,

  周虞開始修養療傷。

  3月15日,

  趙暖暖現身湘省武陵,為桃花源“歷史遺跡”公園拍攝宣傳照。

  3月18日,

  李霜的團隊放出消息,她將于下半年復出,參與大型歷史巨作《沙丘》的拍攝。

  古之沙丘,位于今冀省。

  商紂王時,于此建苑臺,設酒池肉林;

  戰國時,趙武靈王禪位于子惠文王,稱“主父”,居于沙丘行宮,惠文王四年,沙丘宮變,一代雄主趙武靈王被困沙丘宮三月,活活餓死。

  秦始皇帝三十七年,始皇帝第五次東巡至此,

  祖龍霸業車中恨,主父雄心宮里愁。

  唯有朦朧沙上月,至今猶自照荒丘!

  3月29日,

  吳清清打電話給周虞,

  “油菜花開了。”

  “好。”

  “我想在花開最盛的時候,送他回去。谷雨怎么樣?”

  “好。”

  4月10日,

  周虞和趙暖暖殺無可殺。

  “你的李霜呀,下半年有一部大片要拍攝,好巧,我也有一部,年底要和她打對臺戲呢。

  你希望我和她誰贏?”

  趙暖暖笑吟吟問道。

  “我和李霜……有兩個月不聯系了。”周虞淡然說道。

  “我知道。”

  “那你還說這種廢話?”

  “你完全不關心她?”

  “是的。”

  “你自己信么?”

  “呵。”

  “我九月開拍,去武陵,片名叫《種桃花》,你有沒有興趣,參與一個角色?”

  “《桃花源記》?”

  “對,和這篇名篇有關,改動成仙幻大片。”

  “沒興趣。”

  4月20日,

  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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