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北風涼,晦月隱寒芒。
燈搖庭下影,血染階上霜。
臺閣圍忠士,金鑾刺君王。
猶憶滎陰亂,天祿定人殤。
——當第一只妖魔從一名昏迷的宮人夢境中沖出的時候,凌霄寶殿的斬妖臺就意味著失去了作用。畢竟斬妖臺并非是一個覆蓋整個凌霄寶殿的概念,董載能夠借助這個力量,同樣也必須遵循它的力量。
“去吧!”
隨著令牌被董載擲出,他手下所有的文臣武將,全部都散發出了清氣。在蒼龍帝炁的加持之下,天庭昭示著大魏的國運,只要大魏天祿未盡,便堅不可摧。
原本還能殺幾個天兵的豹尾,此刻也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那些帶著符咒的繩子變得越發結實,它不得不反復切開自己的軀體來逃出繩子的捆縛,在這個時間里,已經有天將出現了。
相比于尋常士兵變成的天兵,天將顯然更加特殊一些。每一名天將本來就是大魏的文臣武將,他們原本的忠誠就不是普通士兵可比,而被轉化之后,更是成為了心中只有護衛皇帝的狂熱將士。
這種狂熱是互相之間會進行疊加增幅的。
在豹尾發現自己一拳出去,居然被一名天兵徒手接住的時候,就感到情況不妙了。
“壞了——”
那天兵反手一拳砸在了豹尾臉上,這一拳的力量甚至將豹尾的整個腦袋都打飛了出去,那豹子形態的腦袋凌空翻滾了好幾圈之后,如同一個被戳爆的皮球般炸開,豹尾的軀體也愣在了原地。
最先沖出夢境的妖魔們,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每一個天兵渾身都金光繚繞,身體結實程度堪比妖魔,哪怕不用武器,赤手空拳就能將妖魔打個對穿,一腳踢出能把妖魔踢裂,縱然它們用了日游和夜游的辦法闖入了行宮,卻發現行宮之中的防守力量更強。
“我忠誠的將士們,是時候將這些膽大妄為的妖魔,誅殺在凌霄殿前了。”董載的聲音從幽深的行宮之中傳出,帶著空曠的回響。
當鳥嘴和魚鰓沖出來的時候,便有兩個人出現在了它們面前。
一人豹頭環眼,身高八尺有余,一把彎刀之上燃起金紅相間的火焰,乃是三十六天罡之首,天魁星。
一人青衣短打,雙手各持一柄長劍,玉冠束發,面容英俊,為本次所封紫微星君。
“陰帥,久侯二位了!”
兩人仿佛早有預知一般,一人一個,霎時間便纏上了這兩個妖王。天魁星的彎刀烈焰灼身,魚鰓原本就是水行妖魔,被這火焰克制得頗為不適。而紫微星君揮劍之間,總有劍氣激射,鳥嘴雖然靠著飛行能躲過,卻一直是被攆著落在了下風。
行宮內外的戰況幾乎顛倒。
陸凝正在領教日游夜游配合起來的壓制力。僅憑這兩個妖魔,竟然使得周圍的星君以及其他一些皇帝封出的神將無可奈何。任何遠程攻擊都會被日游未卜先知一般擊落,而近戰更是找死。陸凝清楚這是夜游的“須臾之景”在起作用,然而她雖然有能力針對須臾之景,加上個日游就沒辦法了。
就在眾人對兩個妖王一籌莫展的時候,行宮之內天將們展開的狂熱氣息也滲透了出來,當狂熱帶來的強化分布到星君們身上時,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的。當時就有幾個更擅長近身戰斗的星君沖了上去。
“喂!”陸凝還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但隨即意識到她才是這里的異類。
趙漁樵的醫術確實堪稱強大,說解決了問題真就一點沒犯。陸凝沒有被狂熱沾染,也得不到那份強化,卻也不會因而失去了理智。
日游和夜游也立刻做出了應對。
“哎呀,看起來要頂不住了,我的同胞們啊……”夜游輕笑了一聲,“我們都撐了這么久了,你們要是還不能建功,那不如都死在里面好了?”
“走?”日游問道。
“走吧,這群星君現在的狀態太厲害了,不過維持不久。”夜游伸手向天上一抓,雪花聚集成了繩子,將它拉向空中。而日游則揮動光槍將幾個星君逼退,轉身一記投槍扔向天空,身體隨之化入光中,登時消失不見。
很顯然,在須臾之景內,兩個妖王已經見識過這些強化星君的實力。
逼退日游夜游之后,眾星君立刻沖進行宮,準備協助防御,而陸凝也抓住這個機會,三步并作兩步,快速趕上了自己一直盯著的那一位——顧桐。
“顧桐!”
“呃?”
被她抓住肩膀的顧桐微微扭頭,那雙幾乎被星光所浸潤的雙眼中帶著些許疑惑,陸凝見狀也微微一愣。
這個狀態的顧桐,恐怕連正常交流的能力也沒有了。他在響應皇帝的號召,可是……他到底是不是妖魔的內應?為什么一位從塞北軍中歸來的負傷將領,卻在妖魔的記憶之中?這中間是否有隱情?
顧桐輕輕撥開了陸凝的手,然后義無反顧地沖入了行宮之內。如今的他絕對遵循著守衛行宮,守衛皇帝的命令,卻和他此前表現出來的態度頗為相符了。
陸凝無奈,只能跟著星官們進入了行宮之內。
進到宮內,陸凝才發現到處都已經展開了激斗。妖魔們似乎也發現天將才是強化所有人的樞紐,于是將主要的攻勢都集中在這些天將身上。在強大妖魔的圍攻下,天將再強,也難免有些損傷。
眾所周知,這種集體增幅如果開始被削弱,那便會出現雪崩一般的連續衰弱。天將們很快就得到了其他人的守衛,陸凝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也丟失了顧桐的蹤跡。
她以妖目四下觀瞧,只看到人氣和妖氣混成了一鍋粥。而最為令她驚訝的,是那些偽裝成人的妖魔,竟然也在“天庭”的強大敕令下,為人類而戰,與妖魔同胞打成了一團。
難怪董載根本不介意朝堂里混入了多少妖魔,這么做本來就沒有任何意義。
陸凝穿過一片已經被炸掉一半假山的園林,又偷偷鉆過一片幾乎無人的宮殿,行宮的布局在她腦海之中,她正在往之前見過董載的方向摸過去。
畢竟妖魔的最終目標就是皇帝,那么她只要待在皇帝身邊,就是守株待兔了。無論妖魔想要做什么,陸凝至少要從中找出完成任務的機會。
與前面打打殺殺,喊聲一片不同,在一片安靜的,種有很多梅花的小宮殿之外,陸凝停下了腳步。
她隱約聽到了說話聲。
“大監,幾時了?”
“回陛下,亥時一刻,再有不久,便是子時。”
“真快。”皇帝的聲音透著些許滄桑。
“陛下,戰局瞬息萬變,原本天將們還頂住了局勢,可隨著妖魔越來越多,恐怕天將們也無力支撐至天明時分啊。”
“天將們本來就不是最后的手段。欽天監、璇璣樓還未出動。妖魔,也還沒把酆都開過來。教習已奪天數,酆都將于明日天明時分,與滎陰城正面碰撞,那才是朕要保留實力用的地方。”
“陛下,可若是一直這么做,如何支撐到天明啊?”
“是滎陰城要到天明,天庭要到天明。”皇帝悠然說道,“為此,朕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大監,讓朕一個人待一會吧,傳令鎮妖司退回滎陰城,百姓已大部分遷出城了,讓他們放手施為。至于不幸未能出城的人,就算朕對不起他們。”
“喳。”
曹緣恩從屋子里出來,輕輕掩上了房門。
這位大監早已看不懂皇帝的意圖了,但是他也不需要懂,他只要忠誠地執行皇帝的每一個命令。
他快步走出行宮,此時有一只妖魔摸到了行宮旁邊,被曹緣恩察覺,他凌空劈出一掌,頓時將妖魔的胸口直接打出了一個洞來。
如此威勢,曹緣恩卻只得苦笑,他知道自己的武功實際上根本到不了這個水平,只是借助了“天庭”,他這才雞犬升天而已。
“干爹!”
一聲呼喚從梅園里傳來,一位年輕一些的宦官提著衣服快步跑了過來。
“阿寶?你不在前面督戰,回來作甚?”曹緣恩喝問道。
“正是要傳消息回來的,干爹。”曹寶微微垂首,“陛下如今有何吩咐?前線還在勉力支撐,但天將之力并不足以持續一整晚,狂熱耗費的是他們的意志,您也知,如今的大魏臣子還有多少忠誠可用。”
曹緣恩一挑眉毛,剛要罵,卻最后還是閉上了嘴,招了招手:“隨我來。”
曹寶連連應聲,和曹緣恩一并走到了梅園之外的一個僻靜處。
“阿寶,陛下自有打算,我等宦官之身,只能為陛下分憂,不得有越俎代庖之意。”曹緣恩悉心叮囑道,“你隨我亦有三四年了,遇見事務要如何處理,也當有一分決斷。我老了,這大總管的位置,終究是要交給你,你可不能事事都來求問,陛下沒說,那就要按陛下原來的意思,把事情辦好。”
“干爹,您說是這么說,可是陛下這也是給我們出難題啊。”曹寶頗為為難地回答道,“原本行宮內的將士都不過是普通人,以祭儀提升至如今的實力也不是毫無代價的。且不說將來折壽,便是現在,哪怕燃盡身軀,也沒辦法幫陛下將時間拖到天亮。”
“除了那些重臣之外,其余兵士皆可任意使用,近日水陸法會所封星官也可計入,這些難道都不夠?”
曹寶嘆了口氣,又微微壓低了身體:“干爹,您附耳過來,我且與您說。”
曹緣恩湊近了一點,可就在這一瞬間,曹寶手中閃過了一道寒光,迅捷無倫地穿透了曹緣恩的喉嚨!
這一下變起肘腋,就連偷看的陸凝都沒預料到這個變化。她是看到皇帝身邊有個宦官似乎與妖魔有勾結,可不是這個曹寶啊。
曹寶用手捂著曹緣恩的嘴,直到他身體的抽搐徹底停息,才將人放下,拖到附近用雪蓋了起來。他還左右看了看,只可惜他的目力畢竟不如陸凝這樣可以從遠處看到人。
見狀,陸凝沒有多猶豫,直接跟上了這個曹寶。
她此前并沒有特別注意過這人,似乎是曹緣恩收的養子,可是養子為何要殺曹緣恩,現在還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陸凝有些預感,她一直在查的謎團,可能要解開了。
曹寶離開梅園之后,順著一條小路快速來到了一排廂房附近。這里正是此前陸凝被欽天監帶過來安置的那個地方,此刻倒是沒有人在。曹寶來到這里后,左右看了看,忽然抬手一指:“來者何人!”
陸凝微微藏了一下,她知道應該不是發現的自己,她視野里還有一個人類的氣息。
“曹公公,恭喜。”一個人從房上落了下來,“沒了那越老越優柔寡斷的老頭,你這新任大總管的位置,基本上算是穩了。”
“我可不是為了什么大總管的位置!”曹寶陰冷地說,“衛欽辰也不是為了再往上走才做的這事吧?”
“什么事?哈哈,曹公公,衛某只是來恭喜你的,我那鎮妖司的下屬們可還在鏖戰酆都陰帥,衛某忙得很啊。”
“忙到行宮來了?”曹寶冷笑,“少來這套,事到如今還在言語上拋開有何意義?既然做了,便做到底!”
“別急別急,‘承運’還沒到最好的時機,就算你殺了那個老東西,也只是斷了皇上向外傳遞消息的一條路而已。記得嗎?穩定,穩定住,不要在乎那么多,反正都是皇帝的人,都投入進去,最好跟妖魔再多消耗一些,才好行事。”
“不用你說,另外幾位呢?”曹寶問,“都快子時了,怎么還不過來?”
“你是說他們?”一個帶著三分邪氣的聲音接上了曹寶的話,隨即,一個人一手提刀,一手拎著幾個用頭發打結纏在一塊的人頭,走進了這片廂房里面。
田祿白。
這位大內侍衛總督將那幾個人頭丟到了曹寶和衛驚弦之間,那張陰鷙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殘忍的笑容。
“倒都是硬骨頭,要不是我時間不夠,倒要試試他們受得了受不了大內的私刑。至于二位——”
他將刀上的血一甩,那些結冰的血塊紛紛崩落,刺入了地面。
“黃泉路上,是不是跟他們做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