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就在此刻,千云生袖口微微一震。水光氤氳,宛若鏡波交映,正是魚女傳來的訊息。光影蕩漾之間,媱刃體內的秘象緩緩浮現。
大家凝神望去,卻見得她的核心深處彌漫著一縷漆黑魔息。此息初看似煙塵翻卷,隨血脈起伏,細察之下,卻似某種異質之物在她體內橫生。
它并非循著魔的軌跡生發,而是將原有秩序硬生生扭折。
經絡間,一部分血肉仍帶著魔族獨有的幽寒質感,深沉如夜。另一部分卻忽然妖媚輕柔,泛出近似人類的柔光。
二者非但不融,反而相侵相斥。宛若一朵不應存世的妖花,自血肉深處綻開。花色愈盛,反倒令所依之體更顯虛空。
更詭異的是,軀體翻涌之際,恍若有肉芽自行蠕生,隱隱勾勒出無數模糊的面龐。
這些面龐在皮膚下浮沉輪轉,一瞬艷麗惑人,眉目流光,幾近女子。下一瞬卻森冷若骷,五官銳利,如刀斧所劈一般。
那種游移不定的形態,并非在“生”與“死”之間擺蕩,而像是在魔的本質與另一種全然陌生之質硬生生糾纏、生長在了一起。
更詭異的是,伴隨那股氣息鼓蕩,隱隱傳出低語。
好似那些隱現的面容,在暗中低語,聲線若即若離,似欲念深處的呢喃,又如幽冥冷厲的譏笑。
二者重疊之下,如同兩條不相干的軌跡強行并立,使人心底驟生荒謬之感。
這一切的違和感,使人難以將眼前所見,視之為一個完整的個體。更像是某種空殼,被迫承載兩股彼此異質的力量一般。
千云生凝視良久,眼神漸冷。縱使未明其源,他憑多年參悟,亦覺此氣機非魔之推衍,而更似某種對魔之本質的扭曲與褻瀆。
更何況在場諸人皆是大能,各自眼光深遠,竟然心底也同千云生一樣,一齊生出一種難以言說的不安來。
不過就在這時,眾人就聽得魚女的聲音傳來地道:“圣主,這是雷音寺以‘三界觀照明鏡’所見之象。”
“眼下雷音寺也覺得蹊蹺,不過暫時還得不到頭緒,故此我先發給圣主你一起參詳。”
“好!”
千云生贊許了一句,又將此像轉給宮小月,不一會兒,就聽得宮小月傳來聲音地道:“關于此像,我倒是想起了一件新收之事,師叔請看。”
說完就見得宮小月也發來一段畫面,原來竟是無為子之影。只見影像中無為子神色已扭曲至極,整張面龐竟裂作兩半:一半哭泣凄苦,一半冷笑森然。
表象雖與媱刃不同,但在大能眼中,那股詭譎的本真,卻分毫無二。
就在這時,就聽得宮小月的聲音傳來地道:“自從上次瀘沽湖一戰之后,我們人妖兩界就同時發出了天地神明令,一起追殺這無為子。”
“而這個畫面,就是我們的人,最后一次看到無為子的樣子。據說最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離著天外天不遠,難不成,這無為子也.......”
千云生聽完也點了點頭道:“咱們不會放過他,想必欲魔那邊也不會放過他。那對他來說,或許最好的躲藏之地就是這天外天了。”
宮小月則接話道:“所以師叔這次深入天外天,小月才想提醒師叔,若是萬一遇到無為子,或許可以將其拿下,說不定就能明白,這媱刃體內,到底是什么了。”
千云生心底了然,宮小月話雖未明言,但意圖再清楚不過。畢竟媱刃不過是一具被祭煉出的魔兵,形制雖精,卻終究只是傀儡,難窺全貌。
但無為子則不同,他乃是妖族大修,其身上所顯的詭譎,或許更能映照出這股力量的真貌。
千云生微微頷首,剛欲開口,卻忽然眉心一緊。
“嗚.......嗚嗚嗚……”
一陣低沉而詭秘的聲響,自天外傳來。起初細微,若有人吹動一縷風線。頃刻之間,卻驟然洪大,竟似千軍萬馬的鐵蹄一般,踏碎山河,奔騰而來。
眾人神色一訝。
“有異!”
要知道能被他們動容的動靜,那就絕非尋常亂流可比。
畢竟以他們大能的境界,原本不會為外界幻象所動。但此刻神識探去,卻分明覺到整個天外天,有若自遠及近,正有一場浩大的劫潮撲卷而來。
那氣息詭譎,乍看如黃風肆虐,又帶著濃烈的死寂,如同連天地間的一切都被磨滅。
高空之上,原本星星點點的修士、魔族、靈族御空而行,此刻盡皆驚慌失措,拼命遁逃。
然而縱然他們遁速疾縱,可一旦觸及黃風,身軀立時劇震,修為如燈火驟熄,神通靈機盡數抽空。唯余脆弱血肉,如凡人般在風中飄零。
而下一瞬,便被無情裹挾,連同慘呼一并湮沒。無骨無灰,消失無跡。
天地之間,唯余風聲呼嘯,似乎在以冷漠的節奏宣告。這里的一切,只有死寂,其余所在,皆不被允許存續。
千云生目光一凝。方才那股寒意掃過,他已分明覺察。這并非天災,而更似一條無形的律令,冷漠而森然,將所有闖入者逐一削去。
“怪不得這天外天不合適大規模用兵!”
他言語方落,天地間的嗚咽漸息。那黃風過處,空中血雨既無,尸骨亦無,唯余一片死寂,似天地為之斂息。有如方才吞沒無數生靈的浩劫,只是大荒中隨手翻卷的一頁。
眾人悄然現身,立于洞口,靜默遙望。只見那黃風并未散去,而如一條橫亙天際的黃線,綿延無盡,正緩緩推移。
它不急不緩,卻蘊無可抗拒之勢,宛若歲月長潮,碾過一切,了無痕跡。
“走!”千云生低聲一喝。
大家心意相通,遁光一閃,齊齊避開黃線,朝相反的方向破空而去。
原來他們皆知,真正的源頭,并非那黃線,而是那嗚咽低鳴的聲息。那聲音若無若有,卻像牽引著整片天外天的氣機運轉。
故此他們才會懷疑,之所以圣主的秘境這么多年都無人找到,極可能便是借此類異象掩蔽,方能亙古未顯。
因此有此機會,他們又怎么會輕易放過?
只見得他們重新化作魔族模樣,以免引來外界窺探。至于天外天中,如今則是天穹死寂,唯余風聲獵獵,似有無形注視自暗處垂落。
不多時,前方景象驟變。
只見大地驀然斷裂,裂口漆黑深沉,有若被天神一刀劈開。峽谷寬闊無比,兩側壁立千仞,黑石森森。裂縫深處陰風嗚咽,似千百亡魂齊聲低吟。
峽谷之上空無一鳥,連飛遁之氣亦莫名凝滯。遁光一旦靠近,便似被某種無形牽扯,速度驟降,宛若墜入泥沼。
千云生遠遠凝望,只覺那峽谷不像是地勢天成,更像是某種無比古老的存在,自虛空中撕開一道口子,生生嵌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