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念陡生,令他忍不住回頭望向自家族長所在的方向,似乎是想要汲取一絲安定。
誰知夜魅瞧見他的舉動,唇畔笑意如淬毒薔薇漸次綻放,她竟也順勢轉眸,淡淡望向那梟鬼族長的虛影。
緊接著,就見得她輕輕一笑,低語聲中卻淬著冰碴一般的語調地道:“我想起來了,剛才所有人都要推舉你這影子成為盟主。”
“怎么,就這么不舍得露出真身嗎?”
“哦,是了,讓我猜猜,難不成你這影子也是假的?或者說這背后也是另有其人?”
說話間,她腳步一挪,身形陡然虛化,她足尖點處空間泛起病態漣漪。眾魔就見得夜魅徑直朝那梟鬼族長的虛影逼近。
而眼見得自家族長遭遇危機,白幽一個激靈,猛地回神。他此刻雖然心膽俱裂,但一想到對面根本不是欲魔,不由得還是硬著頭皮,咬牙催動腳下大陣。
頓時間就見得陣光森森,萬千魔相從陣眼爬出,層層疊疊攔在夜魅之前。他面色慘白,聲線如將斷之絲,卻又同時嘶聲喝道:
“閣……閣下既然不是欲魔,那你……你到底是何人?還請報上名來!”
誰知夜魅卻并不急著答話,反倒似笑非笑,唇線勾起致命弦月,挑出一個極病態的弧度。
她喉間溢出低低的、帶著靈晶碎裂般質感的呢喃地道:“呵……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又怎知,我就不是呢?”
話音未落,她已抬手輕輕一彈。一縷鴉青欲焰倏然化作一根虛影之指,在空中輕輕敲落,仿若叩在心鼓之上。
轟然之間,白幽所控大陣猛地塌下一角,陣紋如被無形獠牙啃噬,猶如被撕開一道血口。
緊接著,她又邁進一步,就見得無數幽絲驟然化作人臉,扭曲著生前最后的表情,撲向陣光。
陣中無數魔影頓時被拖扯、噬咬,白幽只覺自己腳下陣基被活活抽空,震得氣血翻涌。
然后她又再踏前一步,就見得大陣之內每一個魔符竟都生出重影一般,宛若整個陣法被奪了神智,恍若被操縱的魂魄開始自戕一般,層層疊疊倒卷而來。
一時間陣符哀鳴,反噬之力有增無減!
白幽只覺得心神幾欲崩裂,而夜魅卻好似仍覺意猶未盡,唇角笑紋里盛開著曼陀羅一般,幽焰驟然化作無數眼瞳,齊齊睜開。
這一瞬,白幽只覺自己心神仿若被千萬雙眼生生釘死,連動一動都無比艱難。整個大陣更是哀鳴不休,陣光搖搖欲墜,似乎隨時就要徹底崩塌一般。
顯然,她僅僅不過是輕輕踏出三步,尚未施展任何厲害手段。卻已經讓白幽渾身冷汗透背,脊骨僵硬得如同隨時會折斷。
再加上夜族的容容貌本就絕麗,她的眉眼間如今又添了一絲說不清的錯亂之姿。陰柔里透著凌厲,柔媚間夾雜著森冷,好似陰陽失序,男女難辨。
那抹氣質飄忽而惑人,再加上沖天而起的大能氣息,分明就恍若欲魔本尊降世一般。
以至于下方群魔一時都如遭蠱惑,目光皆不由自主地追隨夜魅的身影。
原本還心懷狐疑的幾個,此刻竟也眼神迷離,呼吸粗重,心底漸漸升起了一種要頂禮膜拜的沖動。
突然間,一聲嘶吼撕破了沉默地道:“白幽!你竟敢質疑欲魔大人!還不跪下謝罪!”
隨著這一聲吼的,是霎那間好似一呼百應一般。頃刻間,眾魔頓時群情激奮,仿若忘記了方才的惶恐,反倒一個個漲紅了眼。
其中甚至有的魔族明明眼神閃爍,卻也偏偏大聲附和。以至于立時間眾魔好似全都目光灼灼,齊聲怒罵白幽不敬。
甚至還有梟鬼一族的同族之魔,也面色猙獰,一齊瘋狂高呼,好似若是不喊,就會立刻被眾生吞沒一般。
這場面在千云生看來,簡直荒謬至極。
一個虛假的“欲魔”,反倒成了眾生依附的寄托。一個敢于質疑的聲音,反而成了他們群起而攻擊的“異端”。
而夜魅則更加眼波流轉,目中似笑似嗔,嘴角弧度如同帶著神經質美感的刀鋒,緩緩勾起。
她瞇起眼睛,眸光細長,宛若玩弄獵物的毒蛇,伸出修長的手掌,聲音輕柔又冷厲地笑道:“白幽……你若現在退下,將大陣交予我手,我便赦你無罪,如何?”
她這話宛若一記毒誓,軟中帶硬,猶如溫聲安撫,又似勒索威逼。
而白幽則更加面色慘白,他牙關緊咬,額頭青筋暴起。甚至都得竭力撐住聲音,才能沙啞嘶吼地道:“不……你不是……欲魔大人……!”
可話音甫落,四周群魔齊齊厲聲喝斥地道:“不敬!叛逆!”那陣聲浪如若利刃般割裂他的意志,將他孤零零地推入萬丈深淵。
而眼見得周圍眾魔的聲量越來越高,越來越急,白幽的眼神也終于開始渙散。
他好似真的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似的,身體逐漸搖晃不止。只見他張了張嘴,還想爭辯,但是那聲音卻越來越弱,猶如被掐住了喉嚨一般。
“我……我不是……”
他似乎還想堅持,可群魔的怒罵、夜魅的冷笑、那一雙令人戰栗的鴉青色眼瞳,都化作層層疊疊的壓迫,將他最后的抗拒粉碎。
終于,他雙膝一軟,顫聲跪地。那聲音已不似人語,更像垂死野獸的哀鳴一般,破碎如泣地道:“欲……欲魔大人……饒命……饒命啊……”
那哭腔已分不清是哀求,還是自我催眠。好似連他自己也終于相信,自己面前的,真是欲魔本尊。
荒唐、可笑,卻又令人心頭發寒。
夜魅靜靜俯視著白幽,嘴角如同綻開冰裂紋一般,那抹弧度宛若勾到極致,艷麗而病態,猶如一朵盛放在荒土上的罌粟之花。
她低聲呢喃,聲音雌雄難辨,既似悲嘆,又似撫慰地道:“呵呵呵……這就對了。認下罪,交出陣,你仍是我手下赤子,本座便恕你無過。”
那語調溫柔得近乎慈悲,聽在耳中卻如鐵鏈冷冷鎖骨,恍若某種荒謬的儀式,只要認罪,就能獲得救贖。
白幽渾身發抖,眼中早已失去了光澤。他雙手顫巍巍地舉起,似要將整個大陣奉上,那模樣就像在向劊子手遞交自己的脖頸。
夜魅眸光閃動,顯然對這一幕極為滿意。她纖指微微伸展,正要兵不血刃地將整個大陣收入掌中。
然而就在此刻,突兀的笑聲驟然響起。
“咯……咯咯咯……”
那笑聲陰森怪誕,似女似男,似哭似笑。它從高處回蕩,像鈍鐵在顱骨中刮磨,讓人心頭一顫。
眾魔驚駭抬首,只見那梟鬼族長的虛影之處,驟然涌起滔天的魔焰!
黑焰翻騰,層層疊疊,竟在虛影之上生生凝出一副猙獰面容。那威壓森然,卻又與夜魅身上的氣機竟又隱隱相似一般。
“呵呵呵……本座倒要問問,誰給了你膽子,敢在此處妄稱本尊?”
那聲音炸開,猶如地底冤魂齊嚎,宛如真正的欲魔之意,跨越虛空,降臨此界!
瞬息之間,整個場中氣氛陡然扭曲至極。兩尊“欲魔”,一左一右,一真一幻,同時立于場中。
夜魅病態妖冶,冷笑艷若修羅。而梟鬼虛影上浮現的欲魔意念,則魔焰森森,威壓如淵。
以至于一時間,群魔的呼吸聲亂作一團,有的瞳孔放大,想要頂禮叩拜。有的則面露惶恐,懷疑自己信奉的一切皆是虛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