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奪回一艘戰艦,他們又失去了一艘戰艦,還失去了領袖,當脫離追擊后,破碎之鷹的戰士們都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黑暗而諷刺的笑話中。
只有他,心緒復雜,行走在黑暗的船艙里。
最終,他來到了導航室。
導航室的照明比艦船其他的房間和走廊要強一些,被外部圖像反饋用的近三十個顯示屏顆粒狀的光線所照亮。
它們將它們灰色的炫光投射至導航室各處,將中央的圓臺漂白如雪。營養液的氣味飄散在空氣中。
她不在水中。
自從他們奪得詛咒回聲號的幾個月里,即使是半個艦體被擦碰或是被火焰清洗了一遍時,當她需要與艦船的機魂保持最深厚的聯系時,導航員奧塔維亞就會使用營養池5。
前第八軍團藥劑師,現破碎之鷹戰幫的領袖亦是先知,綽號“靈魂獵手”的塔洛斯·瓦爾科蘭曾接觸和了解過領航室的前任囚犯,也能深刻理解絕大多數領航員們拒絕在營養液中呆太久的原因。
奧塔維亞私人空間的空氣中與混合著細微泄漏出的化學氣味的混合物,汗液的滴答聲,她存書的霉邊和她秀發中并不難聞的天然油脂的味道,即使她剛洗過。
塔洛斯走到池子的周圍,接近了面對著顯示器的座位。
每個屏幕都顯示著船體外殼不同的位置,還有他們上方的虛空,還有幾個播放著他們繞軌道環行的世界,和與之對比鮮明的月亮。
“奧塔維亞。”
她睜開了眼睛,看向他時帶了些許模糊的睡意,但很快消失了。
奧塔維亞的黑發系成一個馬尾,從絲質的手帕處垂下。
“你醒了。”
她說道,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
“和你一樣。”
“是的,盡管我不愿蘇醒。”
她的嘴唇展露出半個微笑。
“你夢到了什么?”
“我基本什么都沒記住。”
戰士向她指了指面前屏幕上的世界。
“你知道這個世界的名字嗎?”
她點了點頭。
“塞提姆斯告訴過我,我不知道你為何想回到這里。”
塔洛斯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我的記憶還在被幻視弄暈前的碎片里。”
他輕嘆了口氣。
“家,至少是我們的第二個家,在諾斯特拉姆 之后,就是薩爾古拉薩了,一個腐朽的世界。”
“它已經被殖民化了,雖然只有少量的人口,最近才開始的殖民。”
“我知道。”
“那么你想做點什么?”
“我不知道。”
奧塔維亞轉身坐進她的座位,依然披著她絲質的毯子。
“這屋子總是很冷。”
她抬頭看向他,等他說話。
當他毫不言語時,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話可說。
“航行到這很困難,星炬沒有從泰拉照耀到這里這么遠,邊緣地帶比黑暗還黑。”
“我能問問這是什么感覺嗎?”
領航員說話的時候把玩著她頭發上的發卡。
“亞空間在這里是黑暗的,完全的黑暗,這里的色彩全是黑色,你能想象一千個黑色的幽影,每一個都比上一個黑暗嗎?”
他搖了搖頭。
“你是在讓我想象一個不同于實體宇宙的概念。”
“很冷。
”她邊說邊側過臉。
“一種顏色怎么會變得冰冷呢?在黑暗之中,我可以感受到那些常理不可忍受的存在:直沖船體的靈魂尖嘯,還有獨自遨游、冷漠的瘤狀物,”
“瘤狀物?”
“我只能這么形容它們了,巨大的,無可名狀的毒液和苦痛的實體,帶著惡意的智慧體。”
塔洛斯點點頭。
“可能是偽神們的靈魂吧。”
“它們真實存在怎可稱為虛偽?”
“我不知道。”
她哆嗦了一下。
“我們之前航行的地方,即使遠離星炬,也依然被帝皇光照耀著,無論我們航行多遠,你總能看到陰影在邊緣劃過,無形的惡魔從液態的折磨中游過……但這里我什么都看不到,并不是說找不到穿過風暴的路,那我飽經訓練了,可這簡直是盲人尋路,像是被轉瞬消失的風聲抹去一樣。“
這一刻,他因她的經歷與自己陷入幻視的相似而擾亂心神 “但我們還是到了這,做得漂亮。”
“我還發覺到其他的東西,很小的造物,這些東西比他們周圍的亞空間溫和一些,就像是眼睛,當我把艦船靠近一些事會注視著我。”
“我們對此應當重視?”
奧塔維亞聳了聳肩。
“我不知道,可能這只是千百個瘋魔中的一個。”
“我們到了,這才是重要的。”
又是一陣沉默在兩人中間襲來。
這次,是塔洛斯先開的口。
“長久以前,我們在此處有個要塞,一個由黑石和扭曲的尖頂組成的城堡,我們的原體有一夜夢到了它,接著耗費了十數萬奴隸來建造它,花了二十余年。”
他頓了一下,奧塔維亞注視著他面甲上表情冷淡的顱骨,等著他說下去。
塔洛斯粗喘了口氣,化作擴音器的一聲咆哮。
“其中的核心圣所被稱作尖嘯長廊,曾有人提及過這個嗎?”
她搖了搖頭。
“不,從未。”
“原體將這個永恒世界改造,匹配他思維中的原罪,以血肉筑墻……活人被熔鑄進這建筑的風格中,像是被巫術加工過一般精巧,地面上鋪滿了由機仆們制作的活生生的面容。
他搖了搖頭,這段記憶強烈到永不褪色。
“那些尖叫,奧塔維亞,你永遠都不會聽到那樣一種聲音,他們永不停歇!鑄進墻內的人,哭喊著想要出來,地板上的面容哀嚎、哭泣。”
她強逼自己露出一個無法感受到的笑容。
“那聽起來就像是亞空間。”
他掃了她一眼,嘟囔出一聲感謝。
“抱歉,你很明白那聽起來像什么,”
她點了點頭,但什么都不再說了。
“最邪惡的是你對這哭泣的合唱變得免疫,那些痛苦的聲音變得可以忍受了,又過了不久,你發現自己十分享受,在周身被罪惡包圍時,思考也變得簡單,原本的折磨開始毫無意義,后來,更是變成了音樂。”
先知沉默了一會。
“這當然就是他想要的,他想讓我們明白軍團的訓誡,就像他信仰的那樣。”
塔洛斯跪在座位邊時,奧塔維亞又開始慌亂了。
“我在這無謂的暴行中學不到什么。”
他嘆氣時解鎖了頸部的卡環,摘下頭盔。
她又一次被震驚了。
原本他很英俊——如果不是那冷峻的雙目和尸體般慘白的膚色。
塔洛斯猶如一座雕像,一個自大理石雕刻的半神,因他的單調迷人,但也不適觀瞻。
“這不是無謂暴行,這即是訓誡,原體明白法律和秩序——文明只會基于對懲罰的恐懼而持續,人類不是和平的動物,是一種制造征戰和沖突的造物,想強迫這些野獸們文明起來,必須有一個提醒那些傷害普羅大眾者將慘遭酷刑的人……曾幾何時,我們確信帝皇想讓我們擔當此重任,他想我們成為死亡天使,曾幾何時,我們就是死亡天使。”
將近一分鐘左右,她才眨了下眼睛。
在過往的多次長談中,他從未說出過如此之多的細節。
“請繼續講。”
她爭取更多。
“但有些人說他背叛了我們,一旦我們的作用達成了,他就背棄我們了,其他人則聲稱:應該松一松項圈,我們對自身既定的角色扮演的太過火,我們自身也變成了我們原本要鎮壓的野獸。”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疑問一閃而過。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開始,如何結束。”
燈光在此時閃爍,隨之熄滅。
戰士和導航員在黑暗中保持了幾個心跳,只被盔甲的目鏡和灰屏幕上的暗光籠罩。
“這最近發生的越來越頻繁了,之前血盟號恨的是我,現在詛咒回聲號則恨我們所有人。”
“有趣的迷信。”
他回應,忽然燈光恢復,這個話題沒有繼續。
很長一段時間里,兩人無言而對好一陣子。
“你父親死亡后無人帶隊嗎?“
“軍團散落成了連隊和戰團,各隨其主……原體的存在曾鼓舞著我們團結一致,沒了他,許多掠奪戰幫從薩爾古拉薩向外行駛的更遠,在外面呆得更久。”
塔洛斯說到這里,言語間掩飾不住的唏噓。
“多年過去,許多人便不再回歸了,還有許多連長或領主聲稱過他們是午夜幽魂的子嗣,但是每個發聲都被其他人駁斥,現今沒人能將叛亂的軍團團結一致,事實僅就是這樣了,盡管我厭惡他,但阿巴頓的成功使得他從我們中間脫穎而出,他的大名傳遍帝國,掠奪者阿巴頓、神選者阿巴頓,而不是荷魯斯。“
奧塔維亞控制不住的戰栗,她知曉這個名字,她在泰拉權力大廳的低語中聽過。
阿巴頓,大敵,帝國的死亡,在人類最后世紀中關于他凱旋的語言在帝皇王座下四溢流傳。
“僅有一人。”
塔洛斯話鋒一轉。
“僅有一人,能在保住頭銜的同時不被兄弟背叛,至少能從兄弟的背叛中存活至今,但即使是他也曾在將軍團重歸一體時掙扎過,但軍團里有太多的想法了,也有太多沖突和期望了。”
“他的名稱?”
“亞戈·賽維塔里昂。”
先知安靜的說道:
“我們稱他為群鴉王子,但據說他在圍攻泰拉皇宮時便已喪命,距吾父死時十分久遠了。”
她說話前猶豫了一下。
“馬庫沈和我談過他。”
“馬庫沈來和你談話?”
導航員露齒而笑,她的牙比每個組員都白,看來她還是當奴隸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你不是唯一來講故事的人,你知道的。”
“他來說過什么?”
“他是你的兄弟,更是你不曾花心思殺掉的人,你應該能猜到。”
先知的黑目因某些被壓下的情感而閃動,她不能稱之為開心或無聊。
“我還是不十分了解馬庫沈。”
“他最常敘述大叛亂,他向我講述他的兄弟們在帝皇宮殿的城墻上死去,或是對天使們的圣戰,還有其后的幾個世紀,他喜歡記述這些,記下他們的所做所為和死亡,你知道嗎?”
塔羅斯搖頭,他毫不知情。
“他是怎樣講述群鴉王子的?”
“他說,賽維塔并沒有死。”
這幾個字使得先知的唇邊綻開了鬼魂般的微笑。
“那可真是個好笑的謊話,每個軍團都有它的秘密和神話,吞世者們還說他們有個連長被渴血的神祗擢升為神選呢。”
奧塔維亞沒有笑。
“你們何時著陸?”
“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