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岳啊,哀家眼睛看不到了,你給哀家說說吧,張鶴齡到底從宮里和朝廷拿走了多少錢?”
老太太一句話,就把張家的錢都變成了贓款,王岳只能暗笑,遇上這位,算是張太后倒霉了。
“先說這房產吧!張家一共有三十五處皇莊和皇店,這部分名義上是宮里的,但是卻被張家弄到了自己的名下。這些田產和鋪面折成銀兩,至少有七十萬!”
敢占皇家便宜,這位張大國舅下手是真黑。比他手更黑的就是張太后的臉了,她早就提醒過,不要那么貪財,可兄弟就是不聽。
“除了侵占的皇莊皇店之外,在城里,張家還有一百多處鋪面房,大部分處在繁華地段,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兩,貴的就幾萬兩不止了,總計算下來,也有六十萬兩以上。此外,有三處青樓也是張家的,占地廣,位置好。每一家光是土地,就值十萬兩。他們在城外,大約還有一萬五千畝土地,以三十兩一畝計算,又是四十五萬兩。”
聽著王岳報數,誰也沒法平靜了,朱厚熜甚至轉過來,直接自己看。
張鶴齡在城外還有別院,在城里也有兩處奢華的住宅。僅僅這些加起來,就超過了二百五十萬兩!
“碩鼠,當真是碩鼠啊!真沒想到,皇親國戚之中,竟然藏著一個這么大的蠹蟲!”邵氏驟然提高了聲音,怒氣難掩,“還有其他的財產沒有,一并都說了吧!”
“是!”王岳道:“張家的浮財數量同樣驚人,目前查封了府邸三處藏金密室,總結五萬八千兩黃金,銀子多達四十萬兩以上,其余還有古玩字畫,奇珍異寶,名貴皮草……林林總總加起來,應該一百五十多萬。這還沒有計算別院財產,已經存在錢莊的部分,”
“還有一部分,就是各種商行,錢莊,當鋪的干股了,市面上有種說話……”王岳頓住了,邵氏不悅,“說,怎么不說了?”
王岳躬身道:“說的是想開張,拜二張!”
“二張?除了張鶴齡,還有誰?”
“張玉皇!”
民間傳說,玉皇大帝姓張,老百姓的意思很明白,想在京城混,先拜神仙,然后就是張鶴齡這個地頭蛇。
“呸!”
邵氏氣得狠狠啐了一口,忍不住站了起來,朱厚熜急忙伸手,攙扶著老祖母。邵氏深深吸口氣,冷冷道:“這大明的江山,不是憑空得來的!太祖爺起兵,戰陳友諒,滅張士誠,北趕大元,那是拿命,拿血打出來的疆土!太宗皇帝以數百人起兵靖難,辛辛苦苦,打了四年,才有了后輩子孫的龍椅寶座!”
“這家業來的艱難,敗起來卻是容易得很!一個外戚,就敢往家里面搬這么多錢財!他打算干什么?莫非想要花到大明亡國了,再雙手奉送給新主子?”
“你母儀天下多年,執掌后宮,原本不該我老太太胡說八道。可你也要好好想想,你縱容兄弟,胡作非為,還算是朱家的好媳婦嗎?”
張太后的臉色煞白煞白的,張鶴齡成天跟她哭窮,說在京居住大不易,身為姐姐,張太后也這沒有料到,他們居然狗膽包天,貪了這么多!
就算我想管,也管不了啊!
更何況邵氏仗著輩分,狠狠壓了自己一頭。
這老太太處處講朱家,講婦道,張太后想要跟她辯駁,那也是理不直氣不壯,只剩下大口喘息。
邵氏雖然眼睛瞎了,但是心知肚明。她不過是占據了好時機,張太后在宮里的人多了,更可怕的是首輔楊廷和等人,也都會支持張太后。
所以她還真不能把這位逼急了,別給自己孫兒找麻煩,點到為止。
果然,邵氏把語氣緩和過來,“哀家能有幾天好活!不過是希望宮中一切安好,家里人太太平平的。孫兒,張鶴齡你可不能殺了他,知道嗎?”
朱厚熜立刻點頭,“請祖母放心,孫兒還記著他迎駕的大功呢!我可以承諾,只要張鶴齡能把家產都交出來,我不但不殺他,還保留他的爵位,俸祿,賞賜,一樣不會少的。這次的事情,也不會進入三法司的卷宗,直接計入內帑,不經過外廷。”
邵氏點頭,“很好,你有心了。”
她一轉頭,“你也聽清楚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你先回宮里,休息幾天,好好想想,千萬別讓張家的事情,擾亂了大局,這宮里還要你做主呢!”
說說到了這份上,張太后還能怎么辦,只能帶著一肚子怒氣出來,可她走在回宮的路上,越是琢磨,就越是不對勁兒。
什么意思?
難道說自己后宮之主的位置,就這么被剝奪了?
邵氏老太太竟然讓自己閉門思過,誰給她的膽子?真以為你輩分大,就可以肆無忌憚嗎?哀家是皇后,是太后。一個區區憲宗的妃子,就敢跟自己頤指氣使,大言不慚,她還真是狂妄啊?
還有沒有上下尊卑?
張太后回宮之后,把一切能砸的東西都砸了,蹲在一堆碎片之中,她哭了,哭得那樣無助,哭得撕心裂肺。
丈夫活著的時候,誰敢給她氣受?
哪怕兒子朱厚照在位,她也不用擔心什么,可現在呢?新君不認自己的地位,一個瞎眼睛的老太太就敢對自己說三道四。
更要命的是張家還被抄了,連續的嘴巴子,抽在臉上,張太后漸漸猙獰起來。
說出來可能不信,盡管拿下了江彬,盡管同意了立朱厚熜為皇帝,張太后還是沒有多少干預朝廷事務的心思。
她很想等一切平靜了,就像以往那樣,安心過日子,甚至因為兒子的死,她都不愿意過問世事。
但今天殘酷的現實,給她上了生動的一課。
不是她想不想爭權奪勢,而是不爭已經不行了!
張太后悶坐許久,眼淚已經干涸,心也漸漸冰冷。
“去,把這份手諭送給楊廷和!”
從深宮之中,一道手諭傳出,內容也很簡單,就是讓楊廷和策動群臣,盡快上尊號,定名分!
張太后認為之所以邵氏敢跟她大呼小叫,就是因為之前朱厚熜沒有給她上尊號,沒有奠定后宮之主的位置。
皇太后和皇伯母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
她就不該聽朱厚熜的忽悠,還說什么成全父子之情,保護先帝圣名,根本都是騙人的!
張太后怒氣沖沖,她把名分看成解決一切的鑰匙,可楊廷和卻不敢這么想。
這位首輔大人,此刻正處在非常微妙的境地。
他第一次感覺到,事情有些超出控制了。
王陽明已經入京了。
而跟著王陽明前后進京的,還有以喬宇為首的一大堆老臣!
楊廷和是借著正德遺詔,啟用這幫老臣,此刻讓他們進京,自然是制約陽明公。可問題是喬宇在離開應天的時候,就公然宣稱,令孝宗絕嗣,是臣子不忠。他此番進京,就是為了讓天子知道人心大勢。
這位是擺明了,要跟天子對著干的。
假如王陽明鐵了心支持新君,一場文臣的內訌,就不可避免了。
“先生,剛剛從京里傳來的消息,陛下抄了張鶴齡的家。”
王陽明接過一封信,簡單掃了一眼,上面有抄家的介紹,還有對張家財產的估算。王陽明看到了這里,忍不住起身,朝著皇宮方向,深深一躬。
“兩朝外戚,為禍半個甲子。陛下一朝鏟除,真有圣君之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