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哥舒寒被常皇黎玨急召入宮,一夜未歸。他與明月夜,未曾來得及告別。
翌日清晨,明月夜便跟隨夜斬汐的車隊,從長安城門駛出,浩浩蕩蕩,一路朝著青州的方向,出發了。
夜王妃宇文慧與小世子夜瀮歸,還有兩個乳母,乘坐最大的一輛馬車。車中用紫銅爐盛著天然沸石,還準備了柔軟的羊毛墊子,廂內又舒適又溫暖。
夜斬汐和明月夜乘坐稍小的馬車。也同樣放了暖幾,還有一壺溫好的陳釀女兒紅。
夜斬汐用頎長手指挑開窗簾,遙遙望見常焱宮最高的角樓,隱隱的人影,他唇角輕輕染笑。誰說,那狼崽子無情無義,沒心沒肺?
他剛想拿起面前的酒杯,卻被明月夜劈手奪過。
“兄長,你腿傷未愈,不可飲酒。”她斜了一眼他,不客氣道。自己卻將奪過的酒杯,順著唇角一揚首,暢快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月夜,你不讓我飲酒,卻當著我的面,想要灌醉自己。若阿寒知道,會與我拼命。”他似笑非笑道。
明月夜翻了個白眼,剛想搶白,但辛辣的酒液入胃,她不吝一陣顫抖與惡心。
她趕忙用衣袖捂住口鼻,蹙緊了眉忍了一陣。又從袖中尋出一個圓形的玉盒,打開找了一粒酸甜藥丸,壓入舌下。幾個呼吸間,自己才緩過神來。
她抬眸,面前已經多了一盞熱水,正徐徐冒著熱氣。
“多久了?”夜斬汐微微蹙眉,他刻意把酒壺挪到,她夠不到的地方。他停頓片刻,遲疑道:“阿寒……還不知道?”
明月夜猶豫著,緩緩搖頭,語氣中裹挾著酸澀與無奈:“一個半月了。我想告訴他,但一直就沒有機會。再說了,他……心思并不在我身上,不說也罷。我想,他也不會稀罕這個孩子吧。”
“胡鬧,有了身孕這么大的事情,作為夫君怎么能不知道?我們速速調轉車頭,回長安。”夜斬汐神色凝重。但他剛剛挑開窗簾,要呼喚手下,就被明月夜手疾的攔住了。
“不要,兄長。我沒打算……要這個孩子……他來的,太不是時候了。”她沖口而出。他眉心蹙得更緊,迅速的奪過她掌中的藥盒,放在自己鼻息下輕嗅。
“不過是抑制惡心的藥丸……并無其他。”明月夜心知肚明,淡淡解釋:“我是醫官,不會胡亂給自己吃藥,傷損身體的。”
“你和阿寒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夜斬汐坐直身體,神情嚴肅。手中卻拽過一件羊毛毯子,輕輕搭在她的小腹上。
“我不知道。也不想深究。”她倔強的扭轉了臉頰,緊抿雙唇,沉默片刻道:“我們各自都有越來越多的秘密,卻不想再與對方分享。他疑我,心中還有汪忠嗣。可我卻覺得,他偏袒裴綽約,也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如今,他再沒有耐心,聽我的解釋與心事。只會一味的逼迫我,服從他的意志,乖乖好做賢淑的西涼王妃。最好,無條件接受他的一切,甚至裴綽約這個初戀情人。兄長,我不會和另一個女人,分享一個夫君的。若哥舒寒不能一心一意真心對我,我不會和他在一起。寧缺毋濫,一如既往。”
“月夜,你知道阿寒為何要你,同我一起去青州療傷?你認為他放逐你,讓你閉門思過……”夜斬汐遂黑的桃花眸,微微低垂。他耐心而平和的凝視著情緒激動的小女人,他的妹妹。
“難道不是嗎?本來他答應我,這幾天便會送裴綽約去承都養病。結果……”明月夜戛然而止。
“結果夜王府出了這般變故,把大家的計劃全部打亂了。抱歉……”夜斬汐眸色黯然,不吝抱歉。
“哥哥,我沒有半分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心疼你,不想再惹你煩心……和傷心。”她急忙解釋,生怕他會聯想更多。
夜斬汐輕輕拍拍明月夜的手背,淺笑:“放心,兄長沒事。”
他輕輕敲擊廂壁,高聲道:“告訴前面的車夫,前進速度慢下來,務必選不顛簸的路,本王乏了,需要歇息。”
騎馬的隨從應聲答諾,一陣馬蹄聲后,車速明顯緩慢而平緩起來。
夜斬汐壓低聲音,低語道:“前不久,阿寒和我得到消息,裴門余孽恐怕已經潛入常焱宮,意圖不軌。他執意讓你隨我一同前往青州,不過擔心你的安危。我不在長安,他就必須獨自承擔,更多的壓力與風險。你在我身邊,他多少才能放心……你懂嗎?聽話,孩子的事,盡快告訴他。他會……很開心。你若不想自己說,到了青州我便飛鴿傳書,告訴他。你們兩個,分明很在乎對方,卻都死鴨子嘴硬,非要糾結所謂的驕傲與自尊,你們還是小孩子嗎?”
明月夜沉默不語,她垂下眼眸,思忖了些時間,不情愿道:“兄長,孩子的事情不許你告訴他。待時機成熟,我自然會親口告訴他……我也知道長安城暗流涌動,所以才會悄悄做下很多事情,想要助力你們撥亂反正。可那裴綽約分明與裴門藕斷絲連,哥舒寒那么精明的家伙,怎么看不出來她有異端。他自己公私不分,也好意思斥責我。無恥!”
“好,你自己告訴他。放心吧,若阿寒知道你有孕,恐怕你讓他喝苦藥湯、挨金針,他都會甘之若飴。他比我,更喜歡孩子……你看他寵茉茉都要上天了,若有了自己的孩子,這狼崽子怕要做夢都能樂出聲來。”夜斬汐忍不住笑了,遂而又正色道:“至于那裴綽約,不過無關緊要的人。我相信,阿寒能夠處理妥當,給他時間。月夜,有兄長在,自然不能讓你受委屈……女子頭胎,都比較辛苦,萬事都要小心呵護,特別不可慪氣傷身。”
“我自己的事兒,就不用兄長再煩心了。我能照顧好自己。”明月夜猶豫了片刻,她鼓起勇氣,凝視著對面俊朗的男人,囁喏道:“可為什么,你放走了弱塵姐姐。我想不通。讓她和純鈞走,根本不是最好的選擇。我們心里都清楚,那個混蛋,并沒有兄長待姐姐的真心。他不愛她,他又自私又自卑,他在利用姐姐的善良與同情。小蓮子還這么小,怎么能沒有娘親呢……”
夜斬汐沉吟片刻,他的眼眸瞬息萬變,情緒萬千,又終歸歸于寧靜無波瀾。他清淺說:“我曾經,把她強留在自己身邊。用我的愛囚禁了她……可結果呢?我能緊緊擁抱住她的人,卻依舊無法得到她的真心相愛。是你的,終歸眷戀。不是你的,強求無果。我只能……把一切都交給老天。瀮歸,瀮歸!我知道她早晚要離開我們父子,卻但愿她心有眷戀,終將歸來……”
“兄長……你對姐姐一片癡情,她卻對你層層誤解,甚至心生懷恨。你為何不將純鈞的真面目,揭露給姐姐看呢?他分明別有用心。我早調查過了,他唆使弱塵接近你,什么都在他計劃之中。他可沒有自己說得那么無辜……他被凈身是因為他貪污了宮中的銀子,被時任總管大太監抓了現行,為何賴在兄長頭上?還有,他進宮教習琴樂,他暗中結交皇親貴戚,都為了自己能再回大燕,恢復旭王府昔日殊榮。甚至,他和尚膳女官,亦然有著不明不白的關系……他就是個爛成渣滓的小人!兄長為何不解釋!”明月夜皺著眉,字字誅心。
“情深不言……月夜,當你愛一個人時。寧愿自己痛,也不愿她委屈。寧愿自己苦,也不肯她愁腸。惘之,是弱塵心里最在乎的人。我實在不忍心,讓她洞悉真相,心中難過。你知道嗎,當初與弱塵邂逅,我也并未一見傾心。開始,我確實驚艷于她的美貌與才華。天下美麗的女人實在太多了。我想將她收入內院,成為百花叢中的一抹嫣紅。直到有一天,她為了救我,替我擋住了刺客的毒劍。差一點兒,她就死了……震撼之余,我發現自己,竟然不顧一切的愛上了她……”夜斬汐的眸色彌漫著輕薄憂傷,仿佛陷入了又喜歡又無奈的回憶中。
“你知道。我的生母碧雪宮宮主莫雪歧,她一生深愛父皇,甚至不惜以命換命。那段情事,父皇每每說起,都會老淚縱橫,唏噓不已。若曾有一個女人死心塌的愛你,甚至敢用生命去保護你,這樣的感情至真至純,也是斬汐一心所向。我以為,弱塵心里一定愛我,只是她不明白,還看不透。愛,這種東西,實在奢侈而誘惑,讓人欲罷不能。我以為,只要自己用心,她終歸會想清楚,誰才是珍愛她的那個人。或者,我天真的認定,有了孩子,她的心就徹底會安穩下來……飲鴆止渴,癡人說夢。”他長長嘆息著,余音幽遠而微涼。
“兄長……我會修書給燕皇赤霄,讓他把弱塵姐姐,平安送歸。你們一家,就能團聚了。”明月夜輕輕握住了夜斬汐冰涼的手掌,安慰道。
“不必。我,選擇放手……”夜斬汐將后背抵在廂壁上,凄然淺笑:“讓她和喜歡的人,去過喜歡的生活吧……算我能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明月夜愣住了。她有些困惑,又有些傷感的望著自己的兄長。他閉上了雙眸,神情寧靜而平和。
愛,究竟是什么?為何如此折磨人,卻又讓人奮不顧身,飛蛾撲火。或者,愛才是這世間,最毒的藥吧。任何中招的人,根本無藥可解。
那么,哥舒寒,他愛的人,是誰呢?是自己嗎……
孩子,他們有了孩子。這個消息,該如何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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