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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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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忠嗣把披風穩穩罩在明月夜的肩上,卻無法安穩她忐忑狂跳的心。

  “何必呢?你若不喜歡,沒人會逼你。”他把披風上的帽子,戴在她狼籍的長發上。

  他在她耳畔低低冷語,只得彼此兩人能聞:“今日,總算鬧夠了吧?出氣了……”

  明月夜聽罷身子微顫,她盯著他眼眸,斬釘截鐵道:“將軍有命,就是死,月夜也將如您所愿,何況嫁人。”

  “你娘若知道,會多傷心?”汪忠嗣抬起撫著帽子的手,頷首望著婉弱的女孩,眼神無奈而沉痛:“一定要這樣孩子氣?鬧得雞犬不寧,鬧得人盡皆知,你才開心?女兒啊,爹爹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滿意。你是在逼為父嗎……氣死了我,你便沒有爹爹了……”

  他的話輕飄飄的,但內容卻沉重得幾乎壓垮她。他的意思,她無理取鬧,倚瘋撒邪,要逼死愛她的父親嗎?

  一時間,她愣住了。酸澀的眼眶中,眼淚被硬生生地壓抑下去。怎么就,變成了逼迫他?

  “父親的話,實在傷人。您知道,我為了什么……抱歉,我不是個聽話的女兒。讓您為難了。但,我想有自己的活法,不想再受制于人。”她低垂了眼眸,笑得艱澀而凄苦。

  “只怪明月夜辜負了將軍美意,既然今日無人愿娶明月夜為妻,從今往后,我愿青燈古佛,為將軍誦經祈禱,以報答將軍養育之恩,了此殘生。明月夜心愿已矣,拜請將軍成全。”明月夜突然退后一步,款款跪下,她朗聲道。

  女孩的孤注一擲,令汪忠嗣始料未及,他凝視著她,她眸間依稀含淚,但神情堅決剛毅。

  他本能的想把她拽起來,但她倔強地較著勁,他又不想大力傷了她。她絕望的眼神猶如利刃,灼痛了他的手,更剮痛了他的心。

  她將軍,他再無退路。怎么就成了如此僵局,他心中郁悶不已。

  一時間兩人僵持住,賓客之中已有人竊竊私語。

  汪忠嗣進退維谷,眉尖蹙起緊湊的弧度,他確實動怒了。這孩子,今日如此執拗逼宮,莫非癲狂了?

  “爹爹,妹妹醉了,我來扶她。”恰時,汪慕雪從他身后款款而來,她扶住明月夜,輕輕拍拍父親的手臂,作為安慰。

  他如釋重負,自然而然松開了她。眾目睽睽之下,他生怕這發了瘋的孩子,再說出什么驚天動地的話。無論如何,先穩住局面再說。

  汪忠嗣松手的一剎那,明月夜如墜深淵,她只覺脊梁順下冷汗成流,充斥著迅猛的墜落感,冰涼至極的恐懼隨之而來。

  他終究,放手了。所謂父愛,也不過如此世故。他害怕了,怕什么?

  眼前汪忠嗣寬廣的背影漸遠,柳江云鐵青繃緊的臉孔漸近,汪慕雪笑里藏刀的笑靨時隱時現,以及賓客帶著詫異與曖昧的交頭接耳,燈影交錯間,她整個人恍惚起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就是那幼小的崽獸,被撂在案上等待刀起刀落。

  走到最后,終歸怪她錯得太多。

  一場鬧劇,狼狽不堪的,唯有自己,孤立無援的,也只自己一人。對,她一直就一個人,如此而已。

  大約眾人皆知,只有她自己不信。或者,她知道結局,卻不肯認命,總想拼一次,或許能改變,心不甘,情不愿,牙齒才咬得癢癢的。

  “雪兒,送月夜回房。”汪忠嗣沉聲道,他轉身離開。

  恰在此時,角落里傳來一個慵懶男聲,聲音不高卻石破天驚道:“將軍留步,我愿娶令嬡為妻。”

  汪忠嗣蹙眉,他額上的青筋隱現,微微跳動。莫非有人覺得今日還不夠混亂,要來攪局的。

  眾人皆驚,但卻紛紛閃出一條道路,請這位“神志不清”的男人現身一見。既為鬧劇,眾人期待更加狗血的劇情,也好作為明日酒后的談資。

  本以為夜宴大鬧一場,定要汪忠嗣絕了讓她嫁人之心,不承想半路殺出程咬金,明月夜正心恨,不知哪個不知死活的家伙趁火打劫,湊趣添亂,抬眼一望,幾欲驚厥。一時間,驚愣竟然漫過了傷心。

  因為那人竟為故人,還是一位很“新鮮”的故人。

  汪慕雪并本不知情,只見從角落里突然漫步踱出一高大男子,在賓客們閃開的道路中翩然而至。

  用翩然一點不夸張,只見他一襲黑絲帛織銀線的袍服,領口與袖口均有精致繁復的云紋,襯著衣袂飄飄,似乎在身上沒半點份量。腳下一雙銀色烏底靴落地悄默。

  他不合時宜,并沒戴幞頭,長而密的黑發就自然披散著,就額上束了頂獸形金冠,獸眼由三顆琥珀組成,在燭光中猶如熠熠生輝。

  這人雖一身奇裝異服卻沒半點兒柔弱荒誕,反而逸然之中隱匿著蓄勢待發的霸氣與力道,猶如一只線條優美的黑豹,正漫不經心地散步,那步伐自然透著優雅與傲慢吧。

  當陰柔與力量錯綜復雜,糾纏不休,何嘗不為矛盾的致命誘惑?

  明月夜益發覺得自己像極了一頭無辜且倒霉的兔子。

  她微微頷首,讓披散的亂發盡量遮住自己的臉孔,心里暗自祈禱,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可千萬別認出自己真容。更不知他眾目睽睽之下的求親有何居心,難道也被慕雪的花容月貌,燒昏了腦袋嗎?

  她隱約覺察到,汪慕雪搭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正不由自主加大。她偷眼看去,只見身旁少女一張笑臉羞如紅云,眼睛直直盯住哥舒寒。

  她倒吸一口冷氣,若這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他們倒真應了“郎才女貌,豺狼虎豹”。

  她悄悄打量越來越近的哥舒寒,那日夜色深沉,并未看清他的容貌,但今日燈火通明,可謂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原來,男人也可以美艷得如此彪悍。許有異域血統,他的膚色較漢人深一些,鼻梁更聳,身形也更頎長魁梧,一雙狹長的雙瞳鳳目,映著劍眉入鬢,更顯邃黑幽深,似乎有著勾魂攝魄的魔力。他紅唇溫潤,唇瓣微挑,裹著一絲來自極寒之地的不羈與冷漠。

  如果說汪忠嗣明朗如天神,那這異域男子,更像地獄來的鬼魅之王,他美艷危險,極盡蠱惑。

  他也察覺明月夜的偷瞄,便不客氣的回視,似笑非笑,頓讓后者毛骨悚然,刻意躲閃。

  “我愿娶令嬡。”哥舒寒一把攥住明月夜的手腕,他語驚四座。

  他的力道大得驚人,不但明月夜,連同汪慕雪,都一并踉蹌著拽將過來。

  驚嚇之中,汪慕雪松了手,摔倒在地。本想等著哥舒寒來個抱得美人歸,卻只見他擁住了明月夜,顯然青睞之人并非自己,頓時又驚又羞。

  眾人也皆嘩然,白眼交替著青眼,心情都復雜而驚奇。

  “原來,你叫明月夜啊……好名字……”哥舒寒淺笑,他陰柔的聲音低而緩。

  她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她奮力想掙開他,力道之猛讓絳紅色的斗篷滑落在腳邊。

  風馳電掣之間,汪忠嗣擒住哥舒寒手腕,沉聲道:“放人。”

  兩人力量相當,一時竟然誰也沒有制服對方,都暗自一驚,各自嚴陣以待。

  畢竟汪忠嗣老練,他微笑間手中泄了力道:“今日小女酒醉,此事可從長計議。”

  哥舒寒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他順力一推,將明月夜送至汪忠嗣跟前。

  接著回身又深深一鞠,不卑不亢道:“哥舒寒與令嬡早有一面之緣,自此便對令嬡念念不忘,還請將軍答允這門親事。”

  言語之間,哥舒寒又深情款款凝視著明月夜。明月夜卻如坐針氈,非但沒覺出情深意切,倒眼見一只笑瞇瞇的大黑貓,正奸詐且得意的蔑視著面前小鼠。她恨不得立時被自己的口水噎昏過去,以躲過此劫。

  真乃流年不利,竟狹路相逢,冤家聚首。看來,他勢必認出了自己,故意來刁難,欲報仇雪恨。

  明月夜暗暗嘆氣。早知今日,當初真不該捉弄他。誰知造化弄人,又狹路相逢,自己如今腸子都要悔青了。

  這“故人”,分明就是故意搞事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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