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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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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回家吧。”汪忠嗣顧不上倉皇逃走的徐大夫,他想抱起病榻上的明妤婳,卻被對方生硬拒絕了。

  她無奈苦笑:“阿訓,我們回不去。這些年,為什么我不敢去將軍府找你?你那將軍夫人不可能容下我,她可是柳貴妃的親甥女啊。她若知道我還活著,還有了夜兒,恐怕連你都不會放過。能再見你一面,我知足了。我的病我心里明白,你帶著夜兒走吧……千萬隱匿她的身世,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是我的女兒。”

  他冷哼一聲,毫不在乎,反而抱緊懷中的她,決絕道:“那也未必!我們不但要回將軍府,還要進宮面圣。皇上對你必然心懷愧疚,他定會秉公做主。況且,你我早有婚約,若沒那毒婦處心積慮的算計,我怎么會娶她甥女?如果皇上為難,那這大將軍的虛名,我不要也罷。婳兒,我帶著你和夜兒,浪跡天涯也好。終歸,我不會再放手。”

  明妤婳愣愣看著汪忠嗣,她用手指撫摸著他冷硬臉頰,微微顫抖,笑得無奈:“你,怎么還是那樣執拗?”

  他擁緊她,片刻不放松,顫聲著:“我不管,這次我死都不放開你。”

  “好了,好了,阿訓,女兒看著咱們呢,你這個爹爹羞不羞啊?真跟個小孩子一般嗎。不如這樣,總要讓我先換件衣服吧,這樣子多丑,我一點兒不喜歡。”她親昵的語氣,一如往昔,讓他暗暗忐忑的心,終于安穩下來。

  “好。”他輕扶住她臂彎,溫柔輕語:“衣服在哪兒呢?我為你更衣吧。”

  “我要夜兒來幫我梳妝。阿訓,你在外面等我們。”她按住他手臂,淺笑著:“跟你回去之前,我得好好打扮一番。在你身邊的婳兒,永遠都得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好不好?”

  聽著兒時她曾說過的話,那語氣神情也依舊小女孩模樣,汪忠嗣便不再猶豫。他明朗一笑,輕彈下明月夜的腦門,叮囑著:“丫頭,照顧好你娘,爹去備車,咱們馬上就回家了。”

  明妤婳深深的,把那抹溫朗背影記在心里,像烙鐵一般燙入記憶。她任由興奮的女兒,笨拙的幫她換著衣服,一只手卻悄悄的,伸進了枕頭里的暗袋摸索著。

  “夜兒,可還記得娘,教給你的那些口訣?”她輕柔地攬住女兒肩頭,用另一只手梳理著小女孩兒柔軟的頭發。

  “都記得呢,每日都會背誦。”明月夜把臉趴在母親大腿上,她最喜歡母親懷中,那特有的淡淡櫻草馨香。

  “嗯,以后,要照顧好你爹爹,記得為他配常用的傷藥在身邊。還有,也要照顧好自己,你們兩個得好好活著……你要守護他,娘……才能放心啊……”明妤婳身體突然猛烈一顫,氣息徒然漸弱。

  “娘?”明月夜疑惑抬頭。

  她赫然的看見,在母親心臟的位置,亦然狠狠被插進一把銀簪,長長的簪身只露出葉子形的簪尾。她的衣衫上,正漸漸開出朵朵璀璨妖嬈的紅花,從含苞到盛開,愈演愈烈。

  明妤婳一掃病態的疲憊,她晦暗的臉龐開始彌漫出驚人的異彩,泛著生命怒放至頹落的絕美。

  血腥味刺激了,正在休憩的雪貂獸。它驚跳起來,焦急地抱住明妤婳的手臂,不停地搖晃著,發出嘶聲尖叫。

  明月夜完全愣住了,她傻傻望著,雪貂獸徒勞舔拭著母親的傷口,卻被她微笑阻止:“我心意已決,老東西……夜兒就拜托給你。女兒啊,千萬別怨娘心狠……只有娘沒了,你和你爹才能平安活下去。你們要好好……活,答應我……”

  明妤婳努力伸出手,想再撫摸女兒的臉龐,她不耐痛苦,呻吟著:“夜兒啊,長大了莫要相信人,更莫要愛上人。他負心……你會痛,他若真心……你更痛啊。情字,終歸害人太深……娘心里苦……”

  未及女兒的臉頰,她的手臂已無力垂下,自此了無聲息。

  明月夜顫抖著,嘗試著揉搓著,母親尚存溫熱的手指,顫聲乞求:“娘,別嚇夜兒。娘,你快睜開眼睛啊,娘……我不要你死,我不要離開你,娘……”她撕心裂肺的痛呼,眼淚模糊了視線。

  門外的汪忠嗣聞聲不對,一腳便破門而入。他突見此情此景,猶如匕首瞬間刺穿了自己胸膛,倉皇襲來的劇痛,令人猝不及防。

  他腦海里瞬間一片亮白,在那流光飛舞中,他看著此生最愛的女子,身上不斷盛開出,一片一片妖艷紅花,艷麗非凡。那么紅,也那么刺眼的美麗。

  她心臟上,深入了整枚銀簪,簪頭上的藍田玉,氤氳著柔和光霧,一如她溫凈黑眸。

  絕望的男人,手中抓著的白色披風,只好無力飄落在地,柔軟又骯臟的蜷曲在,冰冷的地面上。

  簪子,是他十六歲時親手打制,那片葉狀藍田玉,與他劍上的飾物,本就來自成雙成對的玉耳扣,是他母親當年唯一的遺物。

  他曾懇求向銀匠師傅學藝,辛苦了月余時間,最終滿手血泡打成了這支簪。它是獨一無二的,是他送她的第一件禮物。她一直那么愛不釋手,自此不曾離身。

  “他日,若咱們拜堂成親,我才不要什么鳳披霞冠,有這枚簪就足矣。攜子之手,與子偕老,比翼雙飛,生生世世。”她一字一頓說,明眸鋯齒,笑靨如花。

  那年,她才十二歲啊。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時,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他們以為彼此就是,要陪對方牽手一輩子的良人。

  如今簪在,佳人卻香消玉殞。這會不會就是一場噩夢呢,夢醒了,她還會笑著再出現在身畔。

  他踉蹌著后退,茫然、窒息、疼痛、混亂直至幾乎崩潰。

  她死了,不會再醒來。她和他,自此生死茫茫,天人永隔!一切都將化為塵土,然后塵歸塵,土歸土,待塵埃落定,便什么就都不會剩下,就這樣,什么都會沒有了。

  為何她這樣狠?用極其慘烈的方式,將自己雕刻在他心尖,這刀刀見血,深入脊髓。

  哐當,一聲巨響,汪忠嗣終于支撐不住,頹然跪地。他口中噴出一片血霧,星星點點濺落在,那散落于地的白紗披肩上。鐵打的男子半天不能言語。

  隨著一陣冷風,染血的披風被吹到床腳下,堆成窩囊的一團布,蓋住了明月夜的腳踝。

  她啜泣著,顫顫巍巍撿起披風,盡力舒展和摩挲好柔軟布料,又輕柔的為母親蓋好。當披風散落在母親冰冷面龐上,在最后一瞬間,她清晰的看見,那緊閉的雙眸,終又滑落一顆綿長的淚。

  夕陽之下,那眼淚,艷紅如血。

  “婳兒,你真忍心,丟下我……獨活?”在汪忠嗣受傷野獸般的嘶吼中,明月夜攥緊小小的拳頭,任由牙齒咬破了嘴唇,咸腥的鮮血入口,還有些熱。

  “娘,女兒不懂……你為什么一定要這樣,你怎么舍得丟下我一個人。但我知道,你是被人活活逼死的,哪怕粉身碎骨,明月夜立誓,一定為母親報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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