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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9章鄴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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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油!

  在陳群的號令之下,從丞相府內暗窖之中,曹軍兵卒搬出了大量的火油,開始往家下的管道內傾倒。

  鄴城有很多事情,都是陳群一手操辦的,包括從城墻到暗渠。

  早在驃騎軍來之前,陳群就謀劃過這種節節敗退,層層抵抗的應對之法。

  他曾在燈下反復推演,將每一道城墻、每一條暗道、每一處倉廩都化作棋盤上的棋子,自信已算盡各種可能。

  堅壁清野,斷敵糧道;利用暗渠,設伏火攻;乃至最后退守三臺,負隅頑抗……

  每一步都似乎留有后手,每一環都看似能夠銜接。

  在他的預想中,這將是一場漫長而殘酷的消耗戰,驃騎軍會在鄴城堅固的防御和層出不窮的打擊下,付出慘重代價,最終師老兵疲,或許便能等到轉機。

  可是……

  陳群就感覺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也不知道現在是幾倍速,就覺得滄海桑田,呼啦一下就變了天!

  他那些精心設計的環節,那些引以為傲的謀劃,在驃騎軍,或者說在那個黑胖的龐士元面前,仿佛成了孩童堆砌的沙堡,被對方隨手幾下,便摧枯拉朽般瓦解崩壞。

  直至此時此刻,陳群都免不了會有一些恍惚感。他站在三臺高閣之上,望著下方基本被驃騎軍控制,甚至開始冒出些許恢復秩序跡象的北城,只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他賴以思考和決策的根基,那套源于經史子集,源于過往戰爭經驗,源于對民心的掌控……

  對了,在他認知中,民心是可以通過權術和教化來引導甚至愚弄的……

  這一套固有認知的體系,似乎在短短數日間,被徹底顛覆了。

  他無法理解,為什么那些平日里唯唯諾諾、看似忠順的底層官吏和兵卒,會在城破后如此迅速地倒戈,甚至主動為敵軍效力?

  他熟讀史書,知道有臨陣倒戈,知道有迫降,但像這般幾乎是踴躍地投身新主的場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疇。

  他也無法理解龐統,或者說是驃騎軍的用兵之道。那不再是傳統的攻城略地,不再是單純的奇正相合,而更像是一種……

  全方位的侵蝕和瓦解。

  以往的戰爭,不是攻守么?

  痛痛快快的殺啊,攻啊,哎呀哎呀的守啊,防啊,如此才能叫做酣暢淋漓,叫做戰爭!

  現在這算是什么?

  搭建高臺唱響鄉音,陳群還能從經典當中找出案例來,但是隨后而來的自從野外覓食樵采,再到后續一系列的手段,就完全無法從經書典史當中尋找出什么類似案例了……

  每一步都看似不著邊際,卻又都精準地命中鄴城防御體系,尤其是人心防線的薄弱處。

  這不再是陳群熟悉的,可以在書案上推演的戰爭,而是一種他完全陌生的,融合了許多他完全沒有涉及到的全新模式。

  大意了……

  沒有閃。

  怎么辦?

  這種巨大的落差感和失控感,讓陳群陷入了深重的自我懷疑和精神恍惚之中。他過去所信奉的、所依賴的一切……

  儒家的教化、法家的權術、兵家的謀略等等……

  在現實無情的碾壓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活在自己和舊有秩序構建的幻夢之中,以為憑借智謀和權術可以掌控一切,卻不知時代已然悄然改變。

  一種更加高效、更具凝聚力、也更殘酷的新生力量,正以他無法理解的方式展現在他的面前,似乎要將他連同他代表的舊世界,一起掃入歷史的塵埃。

  眼前的鄴城易主,不僅僅是一座城池的陷落,更是一個時代落幕的縮影。

  而他陳長文,正是這落幕時刻,最為恍惚和痛苦的見證者之一。

  他輸掉的,不僅是一場戰爭,更是對這個世界原有的認知和自信。

  與此同時,指點確認了幾處暗渠交匯口的周章,并沒有停歇下來,而是在驃騎騎兵隊率帶領的一小隊人馬保護下,正在朝著北城倉廩區域奔馳而去。

  一路穿行在混亂的街巷中,不時能遇到小股負隅頑抗的曹軍,也能看到成群結隊投降的士卒。

  周章緊緊抓住馬鞍上的樁頭,搖搖晃晃的努力控制重心。胯下的戰馬有些不滿意的甩著脖子,嘶鳴著,順帶噴著響鼻。

  在戰馬的感覺里面,就像是背上坐了一個時不時亂扭的熊孩子,導致戰馬時時刻刻都要調整奔跑的重心……

  要不是戰馬原本的主人就在一旁不時安撫一下,戰馬都恨不得抬起前蹄將背上這個家伙甩下去。

  周章無暇他顧,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必須盡可能的阻止倉庫被焚!

  那里不僅有驃騎軍急需的補給,更關系著南城百姓,以及未來可能歸附的其他民眾的生計!

  很快,他們抵達了一處較大的倉廩區。

  他們不是來打倉廩的。

  而是勸降。

  只見倉門緊閉,倉廩外墻的墻頭上隱約有人影閃動,空氣中似乎也開始彌漫出一些火煙氣味,顯然,負責執行焚燒任務的曹軍死士已經就位,或許正在做最后的準備,等待最后的命令!

  我乃農事官周章!有要事與守倉的兄弟相談!周章在倉門外勒住馬,運足氣力高聲喊道,聲音在空曠的倉區前回蕩。

  墻頭一陣騷動,幾張緊張而充滿敵意的臉探了出來。

  周章見有人探頭出來,便是立刻開門見山的喊道,語氣急切而誠懇,諸位兄弟!聽我一言!陳群派你們來此,可是要你們焚燒糧倉?

  往日陳令君,陳使君,今日便是連陳長文都免了……

  墻頭沉默了片刻,一個低沉的聲音吼道:是又如何?!奉命行事,與你這叛賊何干?!

  與我何干?與諸位兄弟的性命相干!周章聲音提高,你們可知陳群此計為何?!他不僅要燒倉,更在城中各處暗渠傾倒了大量火油!只待時機一到,便會引燃全城!屆時別說這倉廩,整個北城都將陷入一片火海!諸位兄弟也要一同被燒死!

  周章頓了頓,讓這可怕的消息在守軍心中發酵,然后繼續厲聲道:陳群可曾告訴你們,點火之后,你們該如何撤離?可曾為你們留下退路?!沒有!他根本沒有!在他眼中,你們和這些糧草一樣,都是可以隨時舍棄、用來阻擋驃騎軍的棋子!一旦火起,火借風勢,瞬息萬變,你們想跑都跑不掉!只能活活燒死在這倉廩之中,或者被困在火場里化為焦炭!

  周章這一席話,頓時讓倉廩之內的曹軍色變。他們奉命而來,只知要焚倉阻敵,確實沒有接收到所謂退路的信息。原本他們以為大不了是放了火就跑,現在聽周章這么一說,一股寒意瞬間從心底升起。有人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身后堆積如山的糧草和那幾桶已經打開蓋子的火油,臉上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想想你們的家人父母,妻子兒女!周章趁熱打鐵,你們在這里殉葬,值得嗎?!驃騎軍已破城,大勢已去!負隅頑抗,只有死路一條!投降驃騎,尚有生路!驃騎大將軍仁德,優待降卒,早有明令!何必為了那寡恩薄義的曹丕、陳群,白白送了性命,還連累全城父老鄉親,連帶著你們自己都遭此焚身之禍?!

  他……他說的是真的嗎?倉廩的墻頭之上,一個年輕士卒顫抖著聲音問旁邊的老兵。

  老兵斜著眼看向在倉廩之中指揮的軍校,咬著腮幫子,一聲不吭。

  那帶隊的軍校臉色變幻不定,看著倉外雖然人數不多但氣勢逼人的驃騎軍,又回想周章的話語,再想到曹軍平日里的苛待和此刻被當作棄子的命運,心中的忠誠終于徹底動搖。

  其實在周章來臨之前,這些被遺棄在北城之中的曹軍兵卒軍校就已經產生了爭執和動搖。

  周章前來,無疑是加上了最后一塊的籌碼。

  天平傾斜了。

  哐當!

  一把環首刀被扔下了墻頭。

  我們……我們愿降!求將軍饒命!我們愿開倉獻糧!

  驃騎軍進入北城,急匆匆的前往擁堵暗渠,控制城墻,搶救糧草,奪取倉廩,而對于北城之中官宦家屬居住的區域,卻沒有太多的興趣。

  至少在這一段時間內,沒有驃騎軍前來……

  這讓曹氏的這些大漢舊官吏很不適應。

  因為之前只要城破了,雖然他們不能算是最先倒霉的,但是一定會遭受到亂兵的洗劫和欺凌。他們的妻兒老小,都會慘遭毒手。

  而現在,他們都感受到了一種奇特的的割裂感。

  一邊是驃騎軍高效迅猛的肅清和控制,北城確實是易手了,而他們被無情的拋棄在了丞相府的三臺內城高墻之外;另一邊是數以千計原曹氏政權的普通官吏,低級軍校及其家眷的眾生相……

  丞相府內城高墻城門緊閉。

  在如同隔絕了生與死的巨大門扉之外,黑壓壓地聚集著一些人。

  他們大多身著象征著不同品級的官袍或吏服,但此刻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儀與從容。

  這些家伙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禽獸,癱坐在地,望著那高不可攀的臺閣,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音凄厲得如同杜鵑啼血……

  世子!開門啊!放我等進去吧!

  臣等忠心耿耿,為何棄我等于不顧啊!

  完了……全完了……大漢,嗚嗚嗚……完了啊……

  他們的世界隨著城墻的崩塌而崩塌。

  賴以生存的秩序和依靠瞬間消失,再加上巨大的恐懼和被拋棄的絕望,讓他們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宣泄。

  一些人甚至已經精神崩潰,目光呆滯,蜷縮著,身體不住地顫抖,對周遭的一切失去了反應,仿佛已經提前將自己埋葬,埋葬在這舊日的喧囂和塵埃之中……

  有意思的是,在丞相府高墻城門之處聚集的這些家伙,大部分都是年齡較大的老臣,而那些年輕一些的官吏,或者職位本就不高不低,在舊體系中并未享受到太多核心利益的官吏,則是強忍著自身的恐懼,緊張地觀察著局勢。

  他們看到了驃騎軍雖然軍容嚴謹,并未對于北城之中的官吏進行無差別的屠殺,對待投降的士卒也還算有序,雖然動作免不了會有些粗暴,但至少比他們預想中亂砍亂殺要好很多了……

  更重要的是,他們看到了周章!

  當周章的身影,在一隊驃騎軍精銳的護衛下,再次出現在這片混亂的區域時,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被吸引了過去。

  周章看起來似乎有些狼狽,一身的塵土,頭冠沒戴,散落的頭發也是沒空扎,但是腰桿挺直,神情鎮定,甚至與身旁的驃騎軍校尉交談時,還隱約帶著幾分從容。

  驃騎軍對周章所展示出的態度,也明顯是保護與尊重,而非看押。

  是周農丞!

  他竟然……竟然和驃騎軍在一起?!

  驃騎軍對他很客氣!他……他干了什么?

  周章,這個他們許多人都認識的原曹氏農事官,現如今似乎搖身一變,成為了驃騎軍麾下的一員了,關鍵是好像還得到了重用和尊重!

  他不僅好好的活著,而且似乎獲得了認可和一定的地位!

  這比任何宣傳口號,都更具有沖擊力和說服力!

  周章自然也感受到了在北城之中官吏市坊內,各個角落里面投出的復雜目光……

  周章是在龐統的指令之下,從倉廩區又趕到了這里。周章沒去找那些高官,而是來找這些中低層的官吏。

  光周章一個人,便是緊趕慢趕,切分成為數塊,也僅僅是能顧及北城部分區域,而如果能讓更多的官吏也投誠的話……

  周章面向那些惶惑不安的舊日同僚,朗聲開口,諸位!諸位同僚!且聽我一言!

  周章環視眾人,他看到了有些人曾經和他共事過,也有一些人和他一起在圍城期間睡過大通鋪。

  曹丕陳群已棄爾等如敝履,緊閉宮門,只顧自身安危!爾等還要為他們愚忠到幾時?!驃騎大將軍仁德布于四海,今日入城,只誅首惡,不罪脅從!凡愿歸順,皆可保全性命,乃至量才錄用!

  周章指著身后的驃騎軍人馬,諸位可見,驃騎入城,可曾濫殺?可曾擄掠?此乃王者之師!爾等皆是讀書明理之人,或精通庶務,或熟知典章,皆是國家社稷所需之才!何不棄暗投明,以施展胸中抱負,建功立業?!

  眾人聽聞,便是有些意動,多少是有些嘰嘰咕咕的議論之聲。

  周章也沒等這些人議論出什么來,繼續大聲喊道:諸位!有誰熟知北城暗渠布局、倉廩位置者?此刻指認,助除火患,招降倉廩,保全糧草,都可記大功一件!驃騎軍賞罰分明,絕不相負!

  此言一出,在短暫的猶豫后,一名原本躲在人后的工曹小吏鼓起勇氣,顫巍巍地舉起手,小人……小人曾參與去歲暗渠清淤……略知一二……

  緊接著,又有一名倉曹的屬官站出來,卑職……卑職知道丙字倉旁邊有條廢棄的泄水暗道,極可能被利用……

  有了帶頭的,更多的人開始放下顧慮。

  指認暗渠位置,報告可能藏匿火油或頑抗分子的地點,甚至主動帶領小股驃騎軍去控制關鍵節點……

  這些原本屬于曹魏政權基層架構的官吏,為了在新秩序下尋求生存和進階的資本,開始毫不猶豫地反噬舊主,將他們對這座城市的熟悉,轉化為了投向驃騎軍的投名狀。

  驃騎大纛已出現在城中!

  火油傾倒完畢!

  陳群接到了曹軍兵卒匯報,便是當即下令,向北城之中發出信號,北城中的那些留守兵卒點火。

  信號發出去了……

  也確實有火被點燃了……

  陳群與曹丕最初看到靠近三臺的幾處區域按照計劃燃起熊熊大火時,心中還涌起一絲扭曲的快意和希望。

  燒!燒得好!

  曹丕面目猙獰地看著窗外的火光,讓這些逆賊知道,我們不是那么容易投降,依舊是有忠誠之臣!

  但是很快,曹丕和陳群的笑容就凝固了。

  因為他們發現,原本計劃之中的十數處火頭,現在只有零星的三兩處,而且火焰也沒有擴大的趨勢,似乎還有被壓制和撲滅的跡象!

  為何如此?

  倉廩之地火頭點不起來,也就無法引誘大量驃騎軍去救火,也就自然無法讓大量的驃騎軍進入陷阱之中!

  倉廩所在的區域,當然是為了存儲的考量,會避開類似于暗渠這樣容易潮濕和滋生蟲豸的區域,會選擇干燥和相對穩定的地點進行建造。

  所以陳群的計策,原本確實很是毒辣。

  只要倉廩一被點燃,北城之中又是缺水,驃騎軍兵卒不明就里,肯定會在附近尋找水渠或是水井等來試圖救火,而等驃騎軍兵卒掀開水渠石蓋,就會發現在水渠之中流動的是火油!

  到時候不管是不小心潑濺到了火星,抑或是直接用火箭拋射點火,都可以將北城直接化為煉獄!

  可是現在……

  為什么?!

  曹丕眼中充滿了血絲,對著陳群怒吼,為什么?!為什么火沒點起來?!

  陳群此時此刻,也是茫然。

  他明明精心分派了倉廩之中的留守軍校,也都是平日里面忠誠不二,甚至有些是他的心腹……

  可為什么會這樣?

  見陳群似乎愣著沒反應,曹丕更加的氣急敗壞,怒聲說道:他們不點,我們來點!來人!點火!

  不!等,等一等!

  陳群忽然覺得有些心中發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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