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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0章用腳投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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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卷起黃沙,鐵甲沾染鮮血。

  鮮血的氣味其實很不好,而且很奇怪的是,越是時間長,似乎就越發的腥臭起來,即便是鼻子習慣了這種味道,但是心中依舊不會去接受這個味道。

  可是作為一名驃騎軍的兵卒,吳銘卻不得不接受,甚至要親手去制造更多的血腥。

  吳銘并不出名。

  他不像是那些英雄豪杰,動輒就是天下聞名,聲震八荒,他甚至連在自己的家鄉都不出名……

  如果他還有家鄉的話。

  如果還有如果,他應該出生在那個不起眼的小山村,然后一輩子在那個山村當中生活,娶一個和他一樣粗手粗腳的婆娘,然后生一窩崽子,也跟著其他農戶的小崽子一起在田地里面玩泥巴長大,就像是他和他的父親,祖輩,一樣的生活,一樣的毫無變化。

  他的父母都是樸實的農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的生活簡單而又艱辛。

  如果還有如果,他會和他的父母一樣,一輩子都拿著鋤頭,鎬頭,而不是像是現在去砍下人頭。

  戰亂讓一切的安平靜好,都支離破碎了……

  吳銘記得他小時候,村子里的生活雖然貧苦,但大家都過得很開心。

  他和他的小伙伴在山里面,田里面奔跑,捉迷藏,而大人則是一邊勞作,一邊看著他們笑。

  那時候的天空似乎比現在更藍,云朵也更加潔白。

  白天比現在更溫暖,夜晚比現在更安靜。

  可是后來,大人們臉上的笑容,漸漸的就少了,然后吳銘他第一次從大人那邊聽到了戰亂,饑荒,流民等等的詞語。只不過那個時候的吳銘,并不知道這些詞語的含義,他依舊傻呵呵地樂著,從山林的這一頭跑到那一頭,爬上樹掏鳥蛋,鉆灌木叢里面摘漿果吃,直至平靜的生活,被戰亂兵火踐踏。

  吳銘至今依舊記得,那是一個尋常的不能再尋常,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然后一切都變得不尋常,不普通了起來。

  死亡的慘叫和金屬的碰撞,沿著道路蔓延而來。

  大人們急忙收拾東西,帶著吳銘和其他的孩子們躲進了山林之中。

  那是吳銘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戰爭的恐懼……

  即便是現在,吳銘依舊對于戰爭恐懼,當他砍下對手人頭的時候,依舊會覺得厭惡,他的心跳依舊很快,仿佛要跳出胸膛。

  可是現在,他不再逃避了。

  因為吳銘知道,逃避沒有用。

  越是逃避,就越是痛苦。

  那些在山中躲避的日子里,食物立刻就變得極其匱乏起來,漿果和野菜就是上等的佳肴,樹皮和樹葉則是成為了充饑的食物……

  他的生活不再是玩樂,而是要跟著大人不停的去采摘野菜,去研磨樹皮。

  樹皮不能直接啃食,所以必須要在石頭上一次又一次的砸爛,然后將漿水和砸爛的樹皮撮合成餅子,裝成是正經糧食的餅子一樣。

  吞咽那種餅子,就像是拿小刀在喉嚨里面割。

  不吃,那就是火在肚子里面燒,燒得人都會發狂!

  吳銘他們以為躲過了一次,接下來就能重新回到原先的平穩生活當中去,可是他們失望了……

  然后就是絕望了……

  絕望的生活,不知道過了多久,直至驃騎大將軍的出現。

  哦,那個時候,驃騎大將軍還不是驃騎,他還只是中郎將。

  吳銘記得,他第一次見到了驃騎的時候,驃騎就要求他們去跳坑……

  真的是坑,在地面上挖出來,然后簡單用些木板和蒲草搭起來的坑,然后灌上了水。

  吳銘他一度以為是驃騎要活埋他們,但是想想似乎不像,畢竟活埋不需要這么費事。于是他就跳了下去,然后得到了一條新的衣袍!

  吳銘記得,他當時赤裸著身體,卻抱著那一件衣袍,佝僂著身軀,失聲痛哭!

  這么多年了,吳銘以為他已經不會哭了,不會痛了,可就是那么一件衣袍,讓吳銘重新感覺到了痛苦,再次落下淚來……

  那件衣袍其實很普通,尋常的麻布,粗糙且簡陋,但是吳銘一直都將那一件衣袍當成是寶貝,整整齊齊的包起來,置放在樟木箱子里。

  那是比金銀還要更為珍貴的寶貝。

  在山東之地,和吳銘一樣的人,既要當農夫,還要服從勞役,同時還會被抓去當壯丁,簡直是做牛做馬都未必能享受那些人上人所吃所用的物品,可是在驃騎這里,他就只需要做好一份工作就足矣。

  所以,即便是吳銘不喜歡血腥味,他也會做好一個兵卒應該做的事情!

  他在關中,明白了一件事情,雖然是同一個大漢,但不是所有地方都會將百姓民眾當做人看!

  有人說,軍和民,就像是魚和水。

  但是忽然有一天,在魚塘里面的魚死了。

  有人說是這魚太嬌了,經不起風吹雨打,烈日暴曬,稍微一點不如意就翻肚皮了。

  也有人說這魚太懶了,都不知道努力去找食吃,最好一天找三份工,不就可以活得好好的了么?

  大都是在說魚的問題,卻沒有人提及水質已經變了,更沒有人去說管理這個魚塘的人究竟是干了哪些事情,抑或是沒干什么事情……

  吳銘也不知道這些說法究竟是對還是錯,只是知道他在山東之處,若是連呼吸的節奏錯了,都是叫做惡意呼吸,而在關中之處,他只要做好一件事情,就會得到稱贊,得到回報。

  所以吳銘現在,將殺人,當做鋤地,將砍殺,當作砍柴。

  鋤去雜草,種下希望。

  砍下枯枝,收獲功勛。

  敵人就該鋤去砍倒,同胞就該留下希望!

  山間寒風卷起枯葉和黃沙,吳銘一手緊緊握住戰刀,一手略微在眼前遮蔽一下風沙,朝著遠處眺望。

  前方就是橫山巖。

  拿下它,驃騎就能勝!

  司馬從事是這么說的。

  那就拿下它!

  迎面而來的風沙打在戰刀和盔甲上,發出沙沙的脆響,似乎是血液的奔騰,又像是死亡的哀鳴。

  敵軍!前方的兵卒大聲喊道,他們也爬上來了!

  山嵐凜冽,帶出了森森殺氣。

  隨著前方的呼喝之聲傳來,十幾支的箭矢也同時跟隨著喊聲而至,朝著吳銘等人射來!

  對面的曹軍顯然也是老手,并沒有一爬上來就急著對吳銘等人射擊,而是等氣息調勻了一些之后,在吳銘等人發現了他們之后,才對吳銘等人進行射擊。

  小心箭矢!

  吳銘大叫一聲,將盾牌舉起,遮住了頭臉胸頸。

  他們人不多!吳銘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來,大吼道,沖上去!在這里不成!白當靶子了!搶山脊!

  跟著吳銘的驃騎兵卒也反應過來,紛紛或是用盾牌遮蔽,或是用戰刀撥打。

  黑夜加上山風,曹軍的箭矢并不是很準,就聽到噗噗叮叮,箭矢或是落在了盾牌盔甲上,或是扎到了周邊的地面上。

  現在這般位置,和曹軍在原地對射,顯然是絲毫不占據優勢。

  跟在吳銘左右的驃騎兵卒紛紛怒聲喝罵,頂著箭矢就往上沖。

  偶爾幾發流矢撞在盔甲上,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吳銘也根本不在意,只是埋頭往前!

  吳銘大吼之中,便是直沖上前,戰刀呼嘯而下,立刻將最前一名曹軍的胳膊砍下半截來!

  吳銘沒有什么杰出的戰斗武藝,唯一能憑借的就是在隊伍操練當中千百次的砍殺三板斧。

  上步,砍!

  沖步,刺!

  退步,擋!

  山脊之處,頓時響起一片金鐵和肉體交鳴。

  就像是豬肉鋪的老板來了生意,咔咔咚咚的剁肉,刺刺啦啦的切割。

  有人當場就死了,如同沙土石頭一般,往山下滾落,也有的人只是受傷,暫時還沒死透,便是跌落在地上,嗷嗷啊啊的慘叫,然后不知道是被誰補了一刀,抑或是被哪一方踩在了土里,慘叫聲就變成了悶響……

  山嵐吹過,將細碎的口哨聲一同挾裹。

  那口哨聲是被砍破的大動脈所流失生命的聲音。

  曹軍兵卒也奔上前來,和吳銘等人殺在了一起。

  最開始接戰的時候,驃騎兵卒少,曹軍兵卒多。

  因為不管怎么說,曹軍兵卒都是在大營之內奔走,相對距離較短一些,而驃騎兵卒繞道前來,前前后后的隊列拉長,就使得兵卒抵達橫山巖的時候,就是前前后后不一。可是不管驃騎兵卒是到了一個,還是來了三個,只要聽到前方有喊殺的聲音,便都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加緊了腳步就往上沖!

  山脊之處的空間本身就不是很大,幾十人在山頂上捉對廝殺,就將這一塊區域擠得滿滿的,雙方誰都清楚,誰占據了這一塊區域,就能獲得一定的地理優勢!

  曹軍想要,驃騎軍也想要!

  后面涌來的曹軍兵卒似乎也沒料到驃騎兵卒這么兇猛,竟然幾十個人就敢往上沖,一時之間沒能反應過來,在后方上來的曹軍兵卒就不免有些手忙腳亂,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么,只是高呼怒罵。

  在半山腰爬來的曹軍兵卒,也有想要支援自己這一方的,便是開弓射箭,本意自然是好的,可是在黑夜之中,光火晃動之下,辨別絞殺在一起的敵我就已經是很難的事情了,更何況還要在雙方纏斗的時候抓住轉瞬即逝的機會射殺對方兵卒?

  所以在后方的曹軍兵卒射出的箭矢,沒能給吳銘等人造成多少傷害,倒是將曹軍自家的兵卒屁股中箭,射下來了幾個……

  曹軍之中,也不是完全沒有驍勇之士。

  這些曹軍甲士也想打破這場亂局的平衡,讓曹軍占據上風,便是拼死朝吳銘沖涌過來。他們看出來吳銘是驃騎軍的小頭目,想要砍殺了吳銘,讓驃騎的這一支前鋒部隊受挫而退!

  可是不論這些曹軍甲士怎么沖擊,吳銘等人就像是在河岸上的石頭,牢牢的立在那邊,死活就是不退!

  如果吳銘等人是在半山之處,那么曹軍兵卒悍不畏死的往前沖撞,地理上的劣勢必然會使得吳銘等人在山坡上站不住腳,就算是不愿意也會被壓回山谷之中去。

  可是現在吳銘和曹軍兵卒交錯的站在山脊之上,雙方的高低位差是一致的,反而是從后面沖上來的曹軍兵卒需要仰攻,一個站立不穩自己先滑落下了土坡。

  董昭督戰,從一開始的感覺勝券在握,然后漸漸變得焦慮和不安。

  他一開始是覺得有比較大的把握的,可是現在這些把握,就像是捏在手中的細沙,似乎有,可是一用力,就開始滑落……

  驃騎軍中,怎么這么多的武勇之人?

  莫非驃騎是有什么妙法,才能招攬到這些一個個談不上以一敵百,但是至少以一對三的時候依舊還是勇敢猛進的兵卒軍校?

  一人對抗三人,多半是要吃虧的,但是三十人對抗一百人,就未必是一定吃虧了。

  曹軍兵卒人多,但是兵卒不齊心,而驃騎一方沖上來的人雖然少,可是人人齊心協力,相互配合,竟然和曹軍兵卒戰了一個旗鼓相當!

  董昭見到驃騎兵卒越來越多,甚至隱隱有些將曹軍兵卒反壓下來的趨勢,不由得大急!

  沖上去!董昭大喊,給我沖上去!

  曹軍兵卒人貼著人,人擠著人,似乎都在很努力的往前沖,可就是原地踏步一般。

  為什么自己帶著人先來的,先抵達的山脊之處,反而當下卻像是自己在反過來進攻驃騎所控制的山脊?

  這樣不成!董昭皺眉,弓箭手!弓箭手統領何在?

  弓箭手的隊率過來,軍師有何吩咐?

  董昭指著山脊之處,給我集火覆蓋!

  弓箭手隊率一愣,啊?不先讓我們的人退下來么?

  董昭搖頭,不能退!直接射!

  可是……弓箭手隊率有些遲疑,可是……

  沒有可是!董昭怒聲道,若是不能守住此處,全營便是有危!是一營之安危重要,還是這幾條性命重要?!立刻!射!

  弓箭手隊率吧嗒了一下嘴,最后還是低頭領命。

  畢竟他只是在站在后面射箭而已,能為前面的兵卒多說一句,已經算是盡了責了,至于其他……

  這不是有上令么?

  就算是冤死了,要怪,就只能去怪上頭啊,別跟我這個聽令辦事的人較勁啊……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那么天大的事情都不算有多大。

  弓箭手隊率做著心理建設,起初的時候嗓門還有些壓抑,但是到了后面就覺得自己越來越有道理,最后下達號令的時候甚至覺得是哪些沖在最前面的兵卒該死!

  誰讓他們沒能沖上去?

  誰讓他們沒能打敗驃騎軍?

  所以弓箭手隊率的聲音也就響亮了起來:全體準備!搭箭!瞄準!

  在另外一邊,董昭則是叫過了自己的護衛,箭矢一落,你就帶著人沖上去!一定要將山脊拿下來!

  護衛看了看山脊之處,不知道為什么忽然覺得后背有些發寒,軍師,我是保護你的,這……我要帶著人沖上去,豈不是沒有人來保護你了?

  董昭抽出了長劍,在面前晃動了幾下,某也是習過劍術,尋常賊子近不了身!你可放心!此處山脊,乃橫山巖之要!若不能守,全營皆危!你我個人之危,何足掛齒!休要多言,立刻去準備吧!

  護衛看著董昭手里的長劍,心中嘆息一聲,只能是拱手領命。

  董昭當下的所作所為,從上位者的角度來說,并沒有什么錯。

  中條山大營是一個集體,所以為了集體的利益,犧牲個人又有什么問題?

  道理當然是這個道理,可問題是為什么犧牲的,永遠都是底層的個體?

  如果說董昭自己帶著人往上沖,自己不畏懼犧牲,帶著兵卒搶下了這山脊,那么就算是司馬懿最終帶著后續驃騎兵卒抵達了這里,也很難沖得下來。

  可是董昭沒有。

  他習慣的讓手下犧牲,讓兵卒犧牲,讓底層犧牲,然后冠以大義的名頭,全營的安危。

  弓箭手隊率和董昭的護衛,聽從了董昭的命令,但是并不代表著他們就覺得董昭做得對,而是他們的利益和董昭掛鉤比較密切。他們是既得利益者,并不是無辜的辦事人員。一邊享受著小權利帶來操控他人生死的快感,另外一邊卻在為自己的罪責找借口開脫。

  箭矢呼嘯而下,正在和吳銘等人搏斗的曹軍兵卒,和吳銘等驃騎兵卒一起,被箭雨覆蓋!

  立時在山脊上的雙方兵卒,就像是被割倒的莊禾一般,倒下了一大片!

  沖!沖啊!董昭的護衛見狀大喜,便是舞動著手中的戰刀,呼喊著,軍師有令!沖上去!拿下山脊!

  董昭的護衛喊著,然后一堆人也都在喊著,可是很多曹軍兵卒并沒有往上沖……

  甚至有的人只是在原地喊,連多往前邁步一下都沒有。

  沖,沖啊!快沖啊!

  董昭的護衛頭目焦急的大叫著,你們都沖上去啊!為什么不沖?

  可是周邊的曹軍兵卒,依舊是原地踏步,振臂高呼。

  董昭護衛將刀舉起,沖!沖上去!違抗軍令者斬!遲疑不進者斬!

  周邊的曹軍兵卒這才往前走,然后走兩步停一步,有的甚至是來回之字形的在往前走……

  底層的兵卒沒有任何的發言權,就算是董昭帶來的這些中領軍中護軍也算是不錯的精銳兵卒了,但是在董昭眼中,他們和普通的兵卒相差的只是價格,致于他們的生命,并不是多么重要。

  上層的統治者沒有人會把他們當一回事,似乎成為了一種習慣,一種規則,但是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就會看到這些底層的兵卒,開始用腳投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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