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昭在望臺之上,看著掀起漫天煙塵的驃騎騎兵,心中直直的往下發沉。
他希望來的只是許褚,只是驃騎前軍,但是又盼望著斐潛盡快前來,這種矛盾的心態在他身上混在了一起。
如果只是看外表,其實曹軍營地之中,似乎也沒有多少的頹廢姿態。
旌旗如云,盔甲刀槍寒光勝雪。
似乎依舊和之前沒有什么區別……
可要是仔細去看一個個陣列當中的曹軍兵卒,就會發現這些曹軍兵卒雖然列著陣,可是表情緊張,神態慌亂。
呂將軍是不是完蛋了?!
不是說呂將軍去襲擊驃騎的前軍營地了么?
結果現在驃騎軍殺來了,呂將軍卻沒了!
我們死定了……
不對啊,之前董軍師不是說呂將軍有危險是偽報么?現在又怎么說?
現在怎么說,還重要么?
這個……那倒也是……
曹軍兵卒議論紛紛,越是議論,便是越覺得沮喪。
兵卒的這些心思,同樣也在軍校之中流動著,而且有的軍校士官甚至忍不住跑去問董昭。
而這一次,董昭終于不再找尋什么借口。
勝敗,乃兵家常事。
雖然董昭依舊是沒有明言,但是至少他是說出來了。
這一次,曹操等人不僅是敗在了斐潛手上,也是敗在了斐潛麾下的那些無名小卒身上。
山東之地,從月旦評開始,不,或許更早一些,從學宮學子開始點評這個或是那個的風潮涌動開始,判斷一個人有沒有能力的標準就是這個人有沒有一個好風評,一個好名望……
而驃騎麾下這些人,既沒有什么風評,也沒有什么名望。
驃騎軍已經越來越近了。
幸好,計策確實是奏效了,驃騎軍急急的來了,沒有帶攻城器械就來了。
他還有七千余人,再加上山道之中的陷阱,只要曹操那邊能擊敗潼關部隊,那么他就可以得到支援,說不得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擊鼓!迎戰!
可是不管是中條山這里的戰斗,還是潼關之處的戰斗,真的就能如同董昭所期望的一般么?
閆鄉。
前門破了!
這聲絕望的凄厲嚎叫傳來的時候,曹彰正端著飯碗準備吃飯。
他才剛剛從第一線退下來不久,還沒來得及喘息片刻,就聽到了這樣的呼喊聲,頓時手一抖,飯碗掉了下來,雜糧飯灑落一地。
即便是在這種緊張且絕望的局勢之下,曹軍軍中士官和兵卒吃飯的地點依舊不在一起。
普通兵卒吃的都是混雜的湯,將領軍校卻依舊能領一碗飯。
涇渭分明。
只不過在此時此刻,驟然間聽見這消息,兩邊的人都是一臉呆癡,相互呆滯的對望。
下一刻,曹彰一腳踢開的碗,抓起了一旁的戰刀,便是沖了出去。
在這一個瞬間,曹彰就像是陷入了噩夢里面一樣,總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卻又布滿了恐懼。
他才退下來,這才多久時間,怎么可能說破就破?
他退下來的時候,驃騎軍不也是退下去休整了么?
就算是驃騎軍再次來偷襲,前門的那些守將兵卒,也不可能這么短的時間都堅持不下來吧?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穩住心神,可是很快就被前門之處席卷而來的呼喝喊殺聲撞得踉蹌了一下!
難道是真的?
兵器激撞交進叱咤慘叫聲此起彼伏混成一片,戰鼓聲也七零八落的,辨分不出節點來。
劉馥呢?
該死的劉馥呢?
但是轉眼之間,閆鄉另外一面也是殺聲熾烈……
曹彰的心,頓時就緊縮成一團!
不管前門之處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抑或是如何的被驃騎軍突破了城門,反正閆鄉當下危險了!
曹彰的護衛也跟著急急的奔了過來,神色慌亂,將主!怎么辦?這可怎么辦?!
慌什么?!曹彰大吼道,立刻整束隊伍!檢查裝備!等待命令!
唯!護衛見曹彰還有主見,便多少也安定了一些,紛紛各自領命,去集結城中的兵卒。
此時此刻,在閆鄉城中,也已經亂作一團。
尤其是負責后營輜重之處的這些小吏,大都沒有正刀真槍地上過戰場,前門被破了的消息傳到了此處,頃刻就炸了營。有人見房子就鉆,有人跪地上哭天搶地的嚎叫,還有有人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跑,有人只會失魂落魄跟在別人的屁股后面,當然還有人就地轉圈子似乎想找趁手物事防身,然后發現不管是什么刀槍似乎都不趁手……
曹彰周邊的兵卒也是亂過了一陣,被護衛呼喝一陣之后,才算是勉強約束住。
可是被后營的那些小吏一沖,又顯得有些混亂起來,不少兵卒不由自主的就跟著跑,幾個軍校和喝罵根本無濟于事,只能是拔刀砍殺了幾個人之后,血腥味彌漫而開,才讓這些兵卒稍微清醒了一些。
曹彰沒空理會這些,他急切的尋找著劉馥。
他站在街口,看見城門之處似乎到處都是逃竄的兵卒,曹氏的軍旗在跌倒,在崩塌……
兵敗如山倒,大軍已經亂了陣,這時候說什么都是白搭多余,首要的是要找一塊有利地形穩住隊伍,然后再說其他……
曹彰抬頭看了看天色,現在什么時候了?!
一旁的護衛說道:大概是戌時……
曹彰默然。
這才第二天傍晚!
他們連三天都撐不住!
該死!
還沒等到曹彰等人走到前門,就看見一小隊的驃騎兵從街頭那邊直沖了過來!
城門之處,到處都是火頭。
不知道是曹軍點燃的,還是驃騎軍點的,反正四下都是雜亂的火和血。
也正是因為如此,驃騎軍對于前門還沒有完全的控制,但是曹軍兵卒已經是慌亂了,到處亂跑。
城門洞之處原本就有曹彰原本囤積擁堵的條石和檑木,一方面是防守城墻取用便利,另外一方面也是防止驃騎軍用火藥炸城門,但是現在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搬出了一個狹窄的通道,一些驃騎兵正在沿著這通道往城里沖!
因為火焰和雜物,這些驃騎兵進來的并不順暢,數量也還比不上往城墻上攀爬的數目多,只不過這些驃騎兵對于曹軍兵卒的威嚇力遠遠大于其數量,十幾騎兵,甚至是幾名騎兵,就可以在街道巷子口之處縱橫踐踏,見人就砍,見火就燒!
曹軍兵卒慌亂之下,不能相互依靠支持,只能東一簇西一團地各自為戰,被驃騎騎兵一沖,就象割麥子一般一倒就是一片,不是這邊垮就是那邊逃,斷胳膊斷腿的血肉橫飛,腦袋殘肢被人腿馬蹄踢得滿地亂滾。
也有極個別的曹軍兵卒,悍不畏死的,迎著驃騎騎兵就撲上去,拼著性命將驃騎騎兵兵卒撲下馬,扭打成一團,就算是死了也要拖一個驃騎兵卒墊背……
但這樣悍勇的曹軍兵卒,畢竟是少數。
這幾名沖進來的驃騎騎兵,見到曹彰帶著大部隊前來,也不死戰,而是呼哨一聲,就是沿著街道往邊上竄……
別管他們!先找到軍師!
曹彰大叫,他必須先找到劉馥了解情況。
曹彰看見了劉馥。
劉馥等人被驃騎軍圍在城頭望樓附近。
劉馥帶著的兵卒,以望樓為核心,結成了一個雙層的陣列,外層都是盾牌長矛大戟,驃騎軍用箭射來就舉盾,敢靠近就是刀劈矛戳大戟勾拉,有負傷的就退進內圈,里面自然有人站出來接他的位置。二三十個弓箭手爬到了望樓頂上,張弓朝著外面狂射。
救軍師出來!
曹彰呼喝著,帶著人往望樓之處撲去。
那些圍攏在望樓之處的驃騎兵卒,沒有大將坐鎮,在曹彰的沖鋒之下,沒能擋住,見這里的骨頭不好啃,便是呼哨一聲就撤了下去。
還沒等曹彰和劉馥敘說一些什么,也沒來得及喘息片刻,就聽到外面又是一陣的震天呼喝!
曹彰和劉馥轉頭一看,一桿張氏戰旗正在徐徐壓來!
張遼上來了!
曹彰臉色頓時慘淡。
閆鄉,救不回來了!
雖然說從昨天清晨開始,圍繞著閆鄉的戰斗就一直沒有停下來過,有時是一群驃騎騎兵上來騷擾試探一下,有時是推著一些攻城器械的兵卒過來乒乒乓乓打兩下,還有的時候兩三處的驃騎人馬同時動手,好幾回情況都是萬分危急,城破人亡只在瞬間,是曹彰和劉馥,以及虎賁營的兵卒東西奔走,像是救火隊員一樣,一次次的將毀滅之火撲滅……
可是現在……
有……有奸細!
劉馥抱著一只胳膊,臉色蒼白,顯然是在方才的戰斗當中負傷了。
奸細?!
曹彰一聽劉馥所言,最初不肯相信,可是現實又是擺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城外的驃騎軍呼嘯著,驃騎萬勝的呼喊之聲,宛如可以推倒山岳,使得大河倒流!
看著那逼近的張氏戰旗,曹彰憤恨的將牙齒咬得嘎嘣作響。
為什么他就堅持不住?
為什么那些曹軍兵卒就堅持不住?
可是再多的為什么,也不能改變當下的局面。
雖然城門之處的火焰和填塞的條石,會多多少少影響驃騎軍沖進城內的速度,可是曹軍兵卒已經知道了城門失守,接下來全城崩潰,也就是迫在眉睫了……
曹彰雖然有心還想要繼續堅守,可是怎么守?
劉馥也是一臉的疲憊,仿佛是在這兩天內蒼老了十歲。
誰能想到閆鄉最終的敗落,是因為這種事情?
他到現在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怎么忽然之間就有人投了驃騎軍?
他記得他方才替換下了曹彰的時候,還特意去巡查了一遍城門,也沒有見到有什么特殊的情況。
前門的防御崩塌,現在也引發了全城的騷亂,現在曹彰和劉馥只剩下了兩個選擇,要么就是立刻帶著人,前往烈火熊熊的閆鄉前門迎戰張遼,在烈火中求生,或是在烈火之中永生……
另外的一條路,就是他們熟悉的老路了。
撤退吧……
劉馥說道。
他在值守前門的時候出了問題,不管是不是劉馥的問題,現在也成為了他的問題,所以劉馥很是郁悶。可不管怎么郁悶,他也必須要盡自己的職責,提出最適合當下的策略,即便是劉馥知道,他提出了這樣的策略,說出了這個話之后,將來一個畏戰的名頭,多半是逃不掉了。
到了戰后,曹彰必然是勇猛的,敢戰的,而怯懦且一直拖曹彰后腿,導致曹彰敗退的主要罪魁禍首,就是劉馥他自己了……
再加上這一次的前門失守,簡直就是無可爭辯!
可是即便是劉馥知道這些,又能如何?
我們現在撤退,到望墊子村,還能再擋一陣,劉馥無奈的說道,這樣多少也算是擋了三天……
曹彰也是無奈,只好下令,焚燒引火物!我們撤!
曹軍兵卒聽聞撤退的號令,便是忙不迭的就跑,一邊跑一邊將火把等物扔在了引火器物上,用來阻攔驃騎軍的追擊。
即便如此,依舊還是有驃騎騎兵繞過了火線,朝著曹彰等人追殺。
只不過曹彰和劉馥等人從潼關大營一路撤退到了閆鄉這里,不管是兵卒還是軍校,也算是比較有經驗了,逃跑的時候都不會打出旗幟來,驃騎騎兵沖殺了一陣,找不到曹彰劉馥等重要的軍校將領,又擔心火焰太大導致閆鄉焚毀,失去立足休整的場所,所以在追殺了一陣之后,也就緩緩的退了回去,撲滅火焰和收拾殘局了。
夕陽落下。
看著西面的方向上,不再有大隊的騎兵出現,即便是有幾名驃騎騎兵冒個頭,也都是張望一陣,然后就掉頭走了。
曹彰這才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知道眼下這場浩劫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他心頭一松,憋在胸口那口氣一泄,就覺得渾身酸疼得要命,胳膊和腿就象灌了鉛一樣沉重,也再拿不動手里沉重的戰刀。他杵著刀桿慢慢坐到地上,張大了嘴呼呼哧哧地喘息。
周圍一片哐哐啷啷的兵器落地聲,到處都是粗重的喘氣。
沒有人說話,只是在喘息。
就像是溺水的人重新活了過來,感覺到了呼吸的美好,生命的存在。
曹彰他喘了幾口氣,覺得身體稍微緩過點勁來,胳膊腿也沒那么哆嗦了,就朝左右兩邊望了望,沒看到劉馥。
軍師呢?曹彰問道。
不知道,方才還在后面……曹彰護衛回答道。
曹彰臉色頓時一變,眼珠子咕嚕嚕轉動了兩下。
這個糟老頭子,該不會是見勢不妙,就投敵了吧?
也怪不得曹彰會起疑心,畢竟閆鄉城門破的時候,正好是他和劉馥換防的時候。
劉馥替下他來,讓曹彰回去休息,結果就出事了……
劉馥說是奸細所為,可是究竟是哪里出的奸細,是偷偷混進來的,還是原本就在隊列之中的?
曹彰不由得轉過頭,立著眉毛,在身邊巡視了一圈。
將主?在曹彰身邊的護衛見曹彰眼神多少有些兇殘,不由得心驚肉跳,將主,你……你這是……
曹彰回過神來,伸手在臉上搓了一下,沒事。
其實,他也被這變故,有些嚇懵了。
在他身邊的,基本上都是曹軍最為核心的兵卒,也就是跟著曹操一路從陳留出來的老兵,還有一些是曹氏的族人,或者說是同鄉之人。如果這些人當中也出現了叛徒,那么曹氏也就算事徹底完蛋了,還用曹彰到了這個時候才來分辨核查?
過了片刻,劉馥才從另外一個方向上過來。
曹彰也猛然間想起來,劉馥負傷了,必然沒有曹彰他們走得快,落在后面一些也是很正常的……
似乎是為了掩飾自己方才的心思,曹彰站了起來,迎了上去,軍師……還撐得住吧?
劉馥臉色蒼白,手臂上包裹了扎帶,鮮血依舊有些滲透出來,還行吧……暫時死不了……
曹彰似乎是要三千攙扶著劉馥坐下,卻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心,碰到了劉馥胳膊上的傷處,疼得劉馥就是一哆嗦,啊,抱歉!我太不小心了!快,你們讓開,讓軍師坐著里!
劉馥看了曹彰一眼,心中微微嘆氣,但是什么都沒有說。
兩人坐了下來,這才說起之前閆鄉前門的事情來。
提及這個事情的時候,劉馥也不免有些茫然。
他沒有發現有任何的征兆。
似乎是突然之間,就這么發生了。
可是劉馥這話,聽在曹彰的耳朵里面,味道就有些不同。
什么叫做突然發生,什么又是毫無征兆?
當時前門值守軍校兵卒,可都是在劉馥的指揮之下,怎么就叫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看著劉馥的表情,曹彰將升騰而起的疑問,重新咽了下去。
先派人和主公聯系上吧……
幸好曹操預先做了布置,雖然說時間上沒能達到曹操的要求,但是勉勉強強也算是湊合達標了吧?
或許……
曹彰站起身來,不再去詢問閆鄉前門城究竟是發生了什么。
事已至此,就算是問出來究竟是怎么回事,又有多少的意義?
只不過,這就像是一根刺一樣,潛藏在曹彰心中,或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扎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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