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的斐潛,準備大量的采購奴隸的原因,一方面是勞動力的需求,另外一方面則是周邊的戰爭漸漸平定,從沖突模式開始要轉化為發展模式,所以在這個發展的過程當中,自然不可能繼續以戰俘取得更多的廉價勞動力來推動經濟的持續穩定。
畢竟不能等到了出現勞動力短缺的時候,再來關了農夫燈,讓其多生些孩子罷?
人天生就是適應群居的動物,單個的人在大自然面前就和一只蟲子差不多,但是人的數量到達了一定的程度,什么虎豹蟲豸都要躲著人走。
大漢就一直在鼓勵生育,但是依舊不夠。農業、工業、商業,那個行業都缺人手,而奴隸可以幫助大漢的民眾從一些粗淺繁重危險的體力勞動解脫出來,讓大漢民眾去做一些技術性更強的工作。
即便是種田,懂的一些技術的和完全不懂技術的,往往是兩回事。
在斐潛在關中不斷的吸納人口的時候,也有一些特別的人到了關中。
這些人是儒生。
山東的儒生。
儒生并非一定就是壞人,就像是官吏未必全數都貪污。
一些人會以為這里的山東指得是后世的山東一樣,也同樣會有一些人并不清楚斐潛在當下推著歷史的車輪轉向了一個另外的方向。。
西漢時期,是金張許史,而東漢,自然就是冀豫之間。
而現在,似乎風頭轉變了……
早一些聞到味道的,便是早一點來了,而后面被風迷糊了一臉的,也琢磨出了些門道,至于那些始終摸不到頭腦的,就漸漸的會被淘汰了。
桓典抵達了長安。
他肩負著很多的任務來的……
和曹氏子,郭嘉,亦或是其他的官方使節不同,他代表的是更民間的那一部分。
當桓典再一次的看見長安城的時候,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在他的印象當中,長安城是破敗的,腐朽的,充滿了混亂和血腥,橋頭上的大臣死得宛如黔首,城中的官吏更像是乞丐……
因此在桓典的記憶里面,長安不怎么樣,他原本也不想要來長安……
可是桓典他生病了。
然后偏偏他認為不怎么樣的長安才有百醫館,然后這個百醫館當中才有華佗張仲景,然后像是磁鐵一樣吸引著全大漢的醫師往長安跑,接下來這個然后當然就是桓典如果繼續在許縣待著,可能就沒有了……
為什么這些該死的醫師就一定要到長安這里呢?
桓典咬著牙,一方面是不明白,一方面是身體的痛楚。
當然,桓典也并非是完完全全就是為了治病來的,他前來長安,也有些另外的想法,比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什么的。
作為傳統的大漢子民,桓典之前跟著劉協一路從雒陽到長安,然后又是跟著從長安到了許縣,他心中只有大漢,或者是他所認可的那種大漢,像是斐潛這樣的邪魔外道,他根本是不認可的。
可如今的局面,誰都清楚長安三輔是變了天,鬧得不好,接下來東西割據都是輕的,說不得再過上幾年,斐潛的屁股往北面一坐……
雖然說當下關中三輔依舊還懸掛著大漢的旗幟,也沒有對于天子劉協表現出一些什么異常的態度,桓典相信在關中三輔之內,縱然還沒有人提及什么代漢者當涂高也之類的話語,但是在這個驃騎將軍經營的關中三輔之內,憋著勁想要當從龍之臣的,想必也是不少。
要在過去,桓典根本就不愿意來,他經常有意無意的表達我乃大漢子民,絕不與蠻夷逆臣同流合污的精神,但是最近么,他沒有繼續在公開場合竭力表白自己的政治傾向了。
像是桓典這樣類型的山東士族子弟,儒生學子,有很多,這些人起初甚至覺得沾染上了驃騎斐潛這四個字就是一種精神上面的污染,就像是漢靈帝時期士族子弟羞于談論錢財,改稱阿堵物一樣,似乎多接觸了一分就會導致他們清香的肉體和靈魂被褻瀆了。
在前幾年,類似于桓典這樣的旗幟鮮明的態度能夠得到許多人的或明或暗的贊賞和認同,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出現了一些變化。
表面上的旗幟鮮明,甚至是撕心裂肺的怒吼的人越來越少,而且官面上的喉舌還在更加努力的給驃騎將軍這里抹黑,而那些前幾年還在贊同的,附和的人漸漸的開始沉默,甚至不再去參與官方的一些討論。
表面上的反對當然還有,大漢的正確也依舊在許縣。
但是有一些東西在悄然變化著。
雖然說在豫州,還有在其他地方,在明面上場面中,依舊還是高聲宣揚著驃騎將軍的倒行逆施,對于大漢制度的破壞,對于大漢人民的奴役,對于大漢精神的污染,郗慮等人的言論依舊會得到一些官方和非官方的努力推廣和贊助,但是在暗地之中,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被警告,原因就是這些人說了一些不應該說的話。
眼下驃騎將軍在關中三輔,一日興旺過一日,不管是民生,軍事,政務,商業,從普通的民眾,到依附的士族,都從這種繁榮當中獲取了好處,并且隨著關中商品的越來越多,然后也有些人裝作之前從未說過什么精神污染之類的話語,默默的換上了描金扇銀縷衣錦繡香囊……
這種變化,并非是輿論鉗制,亦或是不斷在官面上抹黑能夠消除的,因為這本身就是人本能的追求。拿習慣了描金扇的手,怎么都覺得原本的蒲扇看起來那么的粗疏簡陋,穿習慣了細絹衣的皮膚,怎么都覺得原本的葛布細麻是那么的扎人,諸如此類。
同時桓典也從許多事情上,察覺到了斐潛的隱忍和可怕。比如少府假借天子的名義,采買所謂的貢品的事情,桓典也略有耳聞。若是一般人,恐怕會因此而生氣,甚至會斷絕了和山東的往來,但是斐潛并沒有,甚至就像是沒有任何事情發生,也沒有吃虧一樣……
少府采買來的這些東西,會留著自己用么?除了一小部分上供給天子來保全這個名頭之外,大部分的東西都會被這些少府里面的人瓜分,然后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市場上。
斐潛在少府的這個生意上吃的虧,其實在其他方面上又賺了回去,說不得還賺得更多!
就連桓典自己,也不得不來到了關中看病。
桓典當然不可能跟曹操或是其他人表示是自己為了看病活命來長安的,而是說他想著要來看一看斐潛所仰仗的這些邪術,然后如何破解……
破解斐潛的這些,被山東士族批判且不屑的邪術,淫技奇巧。
雖說心理上充分的鄙視斐潛的術不是正道,但是關中的存在的確是愈來愈強大,強大到足夠迷惑許多人,甚至那些飽讀圣人詩書的士族子弟也開始跟著自甘墮落,即便是這些人表面上都還在罵斐潛,都不愿意承認自己已經墮落,但依舊讓桓典覺得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桓典甚至懷疑,若是斐潛真的進軍豫州,還會有多少人堅持著所謂的正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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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典不知道,而且還不敢去深思。
為了完成名義上的破解,桓典并沒有到了長安便是急急的沖去百醫館看病,而是堅持著去了青龍寺。
之前也有一些豫州的子弟去了青龍寺。當然,這些豫州的子弟都是一些寒門和旁支。在最開始的時候,這些寒門旁支的子弟都會間隔半個月,或是一個月,就會找機會給豫州的主家那邊發書信,一方面是匯報其所見所聞,另外一方面也是表示自己依舊對于宗族的忠誠,并且獲取從豫州宗族那邊的支持的錢財。
甚至還有人去查探,將斐潛提供給農學士和工學士的一些基礎知識,盡可能的抄錄下來寄回去的……
然后豫州宗族那邊也會回信,大多數叮囑這些寒門旁支的子弟,不要忘記了圣人之言,不要被邪魔外道蒙蔽了心靈,要堅持漢家正統云云。
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這些寒門旁支子弟就漸漸的減少了書信的頻率,經常以各種各樣的借口拖延,甚至有的要么就是存粹要錢,而沒有在像是之前那樣敘述關中三輔的惡政了,再往后甚至斷了音訊的也大有人在。
一開始的時候,豫州宗族里面的老家伙以為是這些寒門旁支的子弟都被斐潛迫害,很是憤怒的在許多場合公然抨擊斐潛,從那個時候開始所謂斐潛青面獠牙,每頓飯都要吃人心肝的言論便是大行其道,越傳越烈。
直至后來商隊往來的一些人發現那些消失了音訊的寒門子弟,并沒有像是之前所言那樣被抓捕和殺害,而是成為了斐潛之下的教化使,農工學士,甚至是地方小吏……
得到確實的消息之后,豫州宗族里面的老家伙沉默了很久,也逐漸不在公開場合說斐潛是個吃人的妖怪了。
宗族之中所謂的寒門子弟,一般來說都是父母出問題,尤其是父親早亡的,然后家庭衰敗的,在這些家庭衰敗的過程當中,宗族雖然會給這些孩子一些支持和福利,但是同樣也會帶來傷害。這是無法避免的。就像是后世學校里面免不了出現霸凌一樣,在古代宗族之內的霸凌,更為殘酷和可怕。
如果這些家庭里面的財富依舊能夠保持,那么他們就不會成為寒門,在他們家庭支柱倒塌之后,其原本名下的財產就會被以各種名義剝奪,最經常見的就是代為保管、代為經營,然后一段時間之后,原本這些被代管的產業就會因為經營不善而倒閉,而或許就在同一個地方,就會出現一個換了一個牌子的相同店鋪。
所以說這些寒門子弟對于宗族的忠誠么……
莫須有。
就像是年幼的皇帝對于攝政大臣的感激和尊敬的情感一樣。
在桓典到了青龍寺之后發現,在青龍寺當中不僅有他最為熟悉的經文書籍,辯論,以及演講,還有他略有涉及,但是從未系統學習過的算術,甚至還有一些天文地理,星象歷法,被驃騎將軍稱之為格物之學的東西。
比如桓典去的那一天剛好有人在說,船只能浮在水面上是因為水能載舟,船只往下壓水,水也會往上托住船,也就是說船只下壓的水越多,往上托舉船只的力量也就越大……
桓典瞠目結舌之余,不由得低聲嘀咕著一派胡言什么的。
在桓典的認知世界之中,舟船之所以能夠浮在水面上,是因為舟船是用木頭制造的,而木頭本身就可以浮在水面上,所以舟船當然也能夠浮在水面上。
不過,隨后桓典得知的消息,又讓他有些動搖起來。在玄武池之中竟然有比一般舟船還要更快的樓船!不用劃槳就能行進!
桓典起初以為是謠傳,可是越來越多的人確認過這個事情。莫非是驃騎將軍的障眼法?就像是斐潛當年也沒少搞什么祥瑞進獻……
然后越來越多的事情,讓桓典覺得新奇且怪異,并且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是否準確。
桓典沒看到玄武池的舟船,先看到了往來青龍寺和長安,以及長安周邊縣城運作的公共馬車。
在長安三輔有私人車馬出租,這個很正常,許縣也有,但是長安三輔還有公共馬車的運作。在固定的地點,固定的路線,定時出發,一輛馬車最多可以坐十個人,或者愿意擠一擠,還可以多站幾個,只要還有空位,站在街道邊上招個手就可以上去,速度也不快,畢竟拉車的都是些老馬。
在最初覺得斐潛是敗家子的感覺消退之后,桓典才真正思索起這些公共馬車的好處來。一般的士族子弟是不會乘坐這一類的公共馬車的,也不會愿意和旁人一起擠,可是普通百姓愿意。或許原本住在長安臨近的百姓不會坐這個公共馬車,但是其他偏遠一些的百姓則是非常喜歡。
因為這些公共馬車提供了便利性的同時,也縮短了周邊縣城的交通時間。以前要趕集,大多數人是靠走的,需要起一個大早,然后趕個晚集,往往是中午才能到集市,采買一點東西又要急急往回走,稍微耽擱一點,天黑了也趕不到家。
在這樣的情況下,除非實在是有必要,否則這些遠一些的百姓都不太愿意出門趕集。而有了固定的公共馬車之后,早上出門,快一些的中午就能回家,同時也不用擔心半道被人搶了什么的,畢竟坐的是驃騎名下的公共馬車。
如此一來,參加市集的民眾便是越多,集市也越發開的大,大多數關中三輔的縣城都從原本一月兩集變成了四集,有的甚至變成了八集,然后斐潛名下的那些商鋪和貨物,便是越發賣得多了。
然后關中三輔的農夫民眾,便是開始走出來了。當桓典看見有一些農夫開始收集村子里面的一些手工物品,一大包一大框的乘坐公共馬車出去售賣的時候,在感覺驃騎屬地之民世風日下的同時,也隱隱升騰起了一絲的恐懼。
雖然他不是很清楚這個恐懼究竟來源于何處?
就像是桓典想不明白,有一些知識驃騎將軍竟然放開了讓人隨意去學一樣。
農家子竟然也可以學經文?!
這在豫州是多么荒謬的一件事情,而在長安三輔,桓典看到了真實正在發生。在書鋪的門前的長條青石上,有可以免費借用的描字帖和沙盒,可以用樹枝或是干脆用手指在沙盒上學寫字。
更讓他感覺到了不安的是竟然還有些普通民居邊上的小孩,在相互聚集一處玩耍的時候,以清脆的聲音喊出一些句子,類似于什么知之為知之、一言既出等等,這幾乎讓桓典感覺到了莫名的惶恐,就像是在不知不覺當中丟失了什么非常貴重的東西一樣。
然后桓典開始有些理解那些漸漸得不再和自家宗族聯系的寒門子弟了,因為這里確實是邪魔外道,待得時間越長,便是越發的感覺和山東之處的差異……
因為說到底這不過是人性的趨利使然。那些寒門子弟也是人,自然也逃不過人欲二字。所謂學而優則仕,絕大多數人表面說得是為國為民。但是實際上更多的還是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
這些寒門子弟,在原本宗族之處的求學出仕的道路上,基本上是難以走得通的,因為這些寒門子弟受到的限制太多了,只要有主家子弟在前面,即便是他們非常優秀,也未必會得到機會展示,更不用說獲取高位了。但現在位于長安三輔之下,卻給了這些寒門子弟一條全新的道路,不,是許多條全新的道路……
之前只有經文,而現在不僅僅是經文,還有農工,算術,天文,地理等,就算是這些都不感興趣,去胡地當一個教化使,三五年之后回來就肯定可以當一個地方小吏,過上體面的生活,不用再去看自家宗族之內的某些人的臉色,照顧某些人的子弟,讓出原本應該屬于自己的機會和位置。
清剿賊匪,興工賑災,救濟流民,修葺水利,建橋鋪路,獎勵工商,扶農助耕,興辦學校,推行教化,公共福利等等事項,這些不無都是耗費巨大,并且一時間未必能產出多少收益的事情。過去的地方官,若是在任的時候能認認真真的做一二件這樣的事實,哪怕只有斐潛當下所做得十分之一,都足以表示自己是一個好官,讓全縣全郡的百姓都感激涕零,送萬民傘,造生祠供奉了。
更不用說自從驃騎將軍入主關中之后,三輔之地的百姓都是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而且不僅是關中的百姓變得更好,斐潛還大量收容了其他地方的流亡難民,讓他們可以安家落戶,重新安定下來,有飯吃,有衣穿。如今關中三輔雖然還談不上什么圣賢之地,能做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是百姓的生活確實變得更好了,這是不容抹殺的事實。
桓典感覺到了非常大壓力,所謂的尋求破解成為他心中無疑倫比的憂慮,這使得他的病情更加嚴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