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嚇了一跳。
思索了片刻之后,徐庶微微擺了擺手,示意廳堂周邊的仆從侍衛等人退下,然后才說道:孔明莫要消遣于我……
諸葛亮微微笑道:元直不見危急之處,便于眼前?
徐庶皺起了眉頭,擺手說道:孔明還請直言。
在徐庶的心中,還是多少有些不相信諸葛亮所說的什么危急,不過他依舊是愿意聽一下諸葛亮究竟想要說一些什么。
整體上來說,徐庶的治國理政的能力是不差的,政治點數也是不低,這一點,從成都左近的這些繁華情況就可以看得出來。畢竟市場繁榮,就代表了生產有序,物品豐盛,相反如果說市場內蕭條無比,其他生產治安什么的當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諸葛亮在市坊附近居住了一段時間,當然也是了解到了成都的相關的一些民生信息,對于徐庶的治理也是沒有什么意見,所以諸葛亮所說的危急,自然是另外方面的事情……
川蜀之重,乃西南之權柄也。諸葛亮緩緩的說道,南中胡蠻民風彪悍,成都左近大戶林立,巴東巴西往來崎嶇……以當下而論,似乎風平浪靜,然則……
徐庶依舊皺著眉頭,看了看諸葛亮,請繼續。
諸葛亮笑了笑,元直可知主公于關中之事?
關中?徐庶怔了一下。
諸葛亮微微點頭。
徐庶眉頭皺得更緊了。
若是川蜀初定,便如人染沉疴,便是動不如靜,當以安養為上……諸葛亮看著徐庶說道,然則成都當下,民生平穩,商貿健全,便如人之康健,唯有隱疾于中……且不知是待其引發,還是應當預先調養?
川蜀隱疾?徐庶捏著自己的胡子,孔明之意是……川蜀大戶勾結蠻夷?
元直果然知曉……諸葛亮撫掌而笑,既然如此,為何不為之?
徐庶嘆息了一聲說道:某何嘗不知川蜀之中,大戶橫行……只不過……此事一動便是牽連甚眾,稍有不慎便是蔓延全局……故而當下以平穩為要……孔明所言「危急」,便是此事?
諸葛亮豎起了一根手指頭,此乃其一!
哦?且不知其二是……徐庶問道。
元直可是許久未曾出府了?諸葛亮又問,可去過市坊?可知市坊之中,商鋪何人所屬?
嘶……徐庶皺眉。
這事情,怎么說呢?
早在鹿山之下的時候,幾個人相互探討的時候,豬哥就比較喜歡管仲,因此也比較認同于管仲的一套模式,所以當下諸葛亮會提出這個問題,并且認為很嚴重也就不足為奇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徐庶看著諸葛亮,緩緩的說道:孔明可是未曾去過山中蠻寨?
豬哥也愣了一下,然后皺起了眉頭,莫非……元直之意……
明日同去如何?徐庶笑了笑,邀請道。
諸葛亮想了想,點了點頭。
次日一早,徐庶便是帶著諸葛亮從成都出發,一路往西往南而走。
在沒有高速道路,也沒有什么其他交通工具的普通百姓,包括南蠻來說,日常的活動范圍基本上就是在百里為限。即便是趕集交易什么的,也常常是以往來三天為最高上限,再多了一般都不去了。
因此從成都出來,第一圈,以百里為限的村寨,不管是漢人的還是蠻人的,都能明顯的看到文明的痕跡。這種文明是包括許多方面的,不僅是在墻體的規劃,田畝的耕作,還有在村寨之中人員的穿著,房屋的建設,甚至是衛生條件的規范,牛羊牲畜的安排等等方面,都看起來相對合理,或者說比較符合文明的規范。
但是第二圈,也就是兩百里外的村寨就已經明顯出現了一些問題……
特別是蠻人的村寨,
在諸葛亮這種略微,好吧,也不算是略微,是有一些強迫癥的人眼中,便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要多看久了簡直便是內心煩躁逐漸升騰,恨不得下令讓人將這個村寨推倒了重新建過才算是爽利。
人畜混居,雞鴨什么的便是在廳堂,好吧,就算是廳堂罷,橫行無忌,甚至走兩步便是噗的一聲,噴濺出一塊或黃或黑,或稀或濃的固體液體混合物來。
屎尿橫溢,不管是在哪里,但凡是有感覺了,便是或蹲或站,噗呲呲皮啦啦一堆黃白之物,然后小孩光著到處亂滾,甚至一腳踩上,沾染了大半身的屎尿也沒有任何人去管。
村寨之中的頭人,就像是防賊一樣的盯著徐庶和諸葛亮一行人,就像是害怕徐庶和諸葛亮偷走了他們村寨當中的寶貴的東西,就連村寨之中的屎尿都是珍貴無比,徐庶和諸葛亮多看一眼都讓他覺得什么地方虧了一樣。
還要往遠處去看么?等回到了路上的時候,徐庶問道。
諸葛亮沉默了一會兒,朝著徐庶拱了拱手說道:是我錯怪元直了……
除了一些是別有用心的狗肉朋友之外,大部分的人還是遵循著物以類聚的規律的,因此諸葛亮和徐庶,基本上來說是屬于相差不多的檔次上,因此昨天諸葛亮一說,徐庶也就差不多反應過來了。
就理論上而言,徐庶這里的動作確實是有一些慢。
川蜀看起來只有兩個字,但是實際上很大,尤其是不僅僅是成都盆地這一塊,還有像是巴東巴西,南中建寧等蠻人較多的區域。在這些地方之中,從漢代以來,錯了,應該是從前秦開始,就基本上來說屬于那種自治狀態,因為確實交通太不方便了……
即便是有強勢介入的時期,也是相對來說比較短暫的,并且很容易發生后續的一些問題,常常是因為一些很小的齷齪事件,便是引發了相當大的矛盾沖突。
說白了,就是從秦朝開始,到漢代當下,四五百年的時間之中,對于川蜀這些南蠻,邊緣山區的管理,就是四個字放任自流。
所以即便是徐庶現在有心規整這些事情,難度也不是一般的大,更不可能采用關中的模式……
關中是什么?
八百里秦川啊!
如果快馬加鞭,不管不顧戰馬的消耗問題,從東邊潼關奔到西邊的陳倉,五天之內便是可以抵達,但是川蜀呢?要是從巴東要到建寧,即便是合理安排,水陸兼程,也是至少需要十幾天,甚至要二三十天才能抵達。雖然說中間一段路相對來說好走一點,但是頭尾的山路么……
就理論上來說,徐庶可以像是前秦和漢代其他的官吏一樣,隨便派一個小吏到村寨門口,亦或是連人都不派,直接意識流走一遍就算是完事了,但是徐庶并沒有這么做。
因此諸葛亮才向徐庶表示歉意,也就是說諸葛亮他用關中的模式來衡量徐庶在川蜀之中的舉措是不恰當的……
但是么,該做的事情,依舊是要做。
元直,須知靜極思動啊……諸葛亮緩緩的說道,市坊之內……大戶商鋪林立……此時尚可,若是持之以往……虎狼漸長,必然相爭是也……
徐庶點了點頭,孔明可有何策,不妨直言。
諸葛亮緩緩的說道:不如……內而外之,外而內之?
徐庶捏著胡須,皺著眉頭,沉吟了起來……
東漢晚期的桓帝永壽三年,曾經有過戶口統計,總計全國民戶一千零六十七萬余,人口五千六百四十八萬余。平吳后再統計,全國戶約二百四十六萬,口一千六百十一六萬余,還不到漢代的四分之一。
當然實際情況并沒有那么糟糕,因為當時沒有正經搞過人口普查,是綜合了魏、蜀、吳三國官方造冊,累加而得出來的數據。
漢末大亂,人口流徙非常嚴重,此后又是三國紛爭,導致大量百姓成為官私部曲,也就是隱戶,并不入官方名冊。
倘若西晉能夠保持五六十年的太平世道,并且重新加以詳細核查、統計的話,是應該能夠起碼恢復一些的,不說趕超漢代鼎盛時期,但是鼎盛的一半,大概率還是可以做得到的。只不過可惜從平吳到楚王司馬瑋進京殺楊駿,八王之亂開始,老百姓也就剛吃了十一年安穩太平飯而已……
但是不管是什么時候,太平飯吃多了,總是會有一種感覺,似乎也可以想一想了。要是餓上三天,想必是什么級別的柰子屁股都不如一碗普通的飯更香。
漢中如此,張則也是如此。
和歷史上的不同,漢中在整個的歸屬斐潛麾下的過程中,并沒有承受歷史上的那種痛苦。當年曹操和劉備爭奪漢中的時候,雖然說劉備最終占領漢中,但是其實劉備只是獲得漢中的土地,還有不到三成左右的人口。一兩成則是在戰爭當中死去,亦或是逃亡了,其余的便是被曹操遷徙走了。
所以在歷史上,漢中很慘。飯都吃不飽,還會想個錘子?
但是現在不一樣,漢中有人,農桑什么的,也沒有因為戰爭而損毀多少,甚至在驃騎將軍斐潛推動了茶葉消費的時候,漢中再秦嶺一帶種植茶葉,也獲取了不菲的收入……
吃飽了,閑心就多了。
自從張則斗倒了劉誕,然后成功的在漢中擴大了自己的家族地盤之后,張則原本心中的那個小心思,也就慢慢的長大了。
起初么,張則還是有些害怕的。
害怕久了,就習慣了。所以張則慢慢的,就覺得似乎自己不應該這么的恐懼害怕……
一方面是張則膨脹了,越來越有錢有人,使得張則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就像是后世常說的什么金錢使人靈魂開始空虛,使得肉體也開始墮落了一樣。
另外一方面卻因為是張則處于漢中,和關中間隔著秦嶺,相對來說地域狹小一些,接觸到的東西也很悠閑,甚至連世界在張則眼中,都認為只不過眼前的這一點,對于社會的運作也不是完全明白,簡單來說,就是自我認知水平趕不上社會的變化,呈現出了一種智力上的倒退。
自我,自大,自傲,當這些東西匯集在張則身上的時候,自然就讓張則有些看不清未來的路了,以為自己依舊是走在最正確的方向上。
就像是后世網絡上的鍵盤俠,覺得什么事情都能談一談,都可以說一說,指點一下江山,然后表現一下自己的牛鼻之處,張則在原本的恐懼漸漸消退之后,也就覺得自己也是可以什么都談一談,什么都說一說,向斐潛指點一下這個江山,然后彰顯一下自己管理漢中的能耐,表示別人都是傻逼,只有自己牛鼻,而自己這么牛鼻,斐潛居然還要讓傻逼來找自己的茬,那么是不是斐潛也就同樣是一個傻逼了?
漢中有今天的成果,離不開自己!
張則如是想。
所以張則覺得自己在漢中的威望應該很高,而且認為如果萬一真的有什么事情發生,還是可以有一些信心的,他認為有如此富庶的地方資源,有全盤掌控的官吏作為后盾,又有秦嶺作為天然的屏障,可以將斐潛的騎兵拒之山外,若是真的發生了什么問題,就將幾條通道一堵,漢中則是自成一國!
當年張魯做不成的事情,張則覺得可以有!
并且如果萬一真的和關中攻伐的局勢緊張,張則還有一招釜底抽薪之策……
因此張則感覺根本不虛。
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黃權。雖然說這幾年黃權已經被張則一路趕到了房陵去,已經算是偏離了漢中的繁華之地,但是房陵隔壁的上庸之中依舊有一些當年黃成練兵所遺留下來的兵校,所以如果黃權和這些兵卒聯合起來,那么恐怕就不太好處理了。
因此張則覺得,如果萬一有個什么風吹草動,就需要先下手為強。
來人!張則冷聲吩咐道,派人去請黃公衡來一趟!就說有要事相商!
傳令的人走了。
張則冷笑了兩聲。他準備等黃權一來,就將黃權囚禁起來,如果黃權識相,愿意合作,那么還可以留著黃權看其表現,如果黃權不識相……
哼哼,那就休要怪某心狠手辣了!
漢中!此乃天與張氏之地,前者張魯未曾全功,今日便是某來繼承大業!
覺得可以先下手為強的,也不僅僅是張則。
曹軍攆著鮮卑的屁股一路追殺,惡狠狠的吃了一大筆的戰爭紅利,不僅收編了難樓死后的烏桓殘兵作為小弟打手之外,還繳納了不少鮮卑人的物資,尤其是戰馬。
這一切,都讓曹軍上下很是振奮。
畢竟這些都是實打實的功勛,沒有半點的花活。
只不過因為這些軍事行動的展開,對于幽北的收復以及攻伐,也就必須跟進了,畢竟即便是公孫度再傻,如果接到了這些消息之后,也必然會察覺到異常,如果說萬一出現什么變故,那么曹軍的突襲也就變成了陣地拉鋸戰。
陣地拉鋸戰,也就意味著持續的消耗……
所以,只能是先下手為強,趁著公孫度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先掄一棒槌再說!
可現在問題還有一個,在幽州北部劫掠的丁零人……
丁零人試探了攻擊了兩三次的漁陽之后,發現漁陽不是那么好啃,至少對于不擅長攻城的丁零人來說,即便是有些破敗的漁陽,依舊宛如一道天塹一般,所以紛紛繞開了漁陽,對于幽州周邊進行了大掃蕩一般的劫掠。
也就使得幽州一帶,如今基本上可以算是全數荒廢了。
從袁紹和公孫瓚的對立抗爭開始,再加上后來又是幾次在幽州的戰役,可以說當下幽州境內,大部分的區域都是村寨殘破,只有一些豪門大戶的塢堡還殘留著,但是也不多了。看起來就像是寒風里面瑟瑟發抖的鳥雀,驚慌失措,稍微有一些風吹草動,便是立刻遠遁山林之中……
當然,這也是曹軍一路向北,都沒有見到什么人的原因。
只有一個個死氣沉沉的荒廢村莊,能表明某地原來曾經是人煙稠密的富庶之所。
經行得越久,曹純心情越發的冰冷。
曹軍兵卒在準備扎營,曹純則是帶著人走進了荒村之中。
這里原來是有人的……
曹純心中清楚這一點,而且當年他在幽州的時候,也曾經到了這里,歇腳駐扎,和附近的村莊交易了一些物資。
而現在,這里卻已經幾近成為了鬼蜮。
暮色已經漸漸的籠罩了下來,天邊有還帶著一種異樣的紅色,宛如一道傷疤,撕扯著天幕的傷痛。廢棄的村寨之中便是杳無人跡,一個個坍塌的房屋和圍墻,腐朽的房梁和屋檐,被黃泥遮蓋的碎瓦當,有的好像還是過了火,黑漆漆的立在角落之中,就像是一只只野獸,躲藏在黑暗里面,準備趁人不備的時候下口。
……曹純站在村寨之中,喟然而嘆。
這一次的戰斗,是正確的么?
曹純以前,一直以為勝利最重要。
斬殺敵寇,取其首級。血染黃沙,馬革裹尸。
這是少年時期曹純初上沙場的時候的信念,但是現在……
將軍……曹純的護衛在一旁低聲說道。
曹純回過神來,何事?
聚將了……曹純護衛指了指后面。
曹純這才反應過來,在風中隱隱傳來的聚將的通鼓之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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