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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1章笑一笑,哭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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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興五年,三月。

  驃騎將軍出巡河東。

  斐蓁這個小家伙一開始的時候還是非常的興奮,有著問不完的話題和旺盛無比的好奇心,在馬車上根本坐不住,若不是黃月英一直都拽著斐蓁的一只胳臂,說不得半道就要跳下車去玩了。

  即便是如此,斐蓁依舊是扒拉著車欄桿,幾乎將士族子弟正坐的禮儀丟到了九霄云外,即便是黃月英多次提醒和訓斥,斐蓁都毫不在乎,裝作根本沒有聽見。

  小孩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本領,會察覺出父母對待他的態度。

  黃月英嘴上訓斥得再嚴厲,但是從小到大,基本上來說都是嘴上兇,實際上甚少落下來一下,即便是真的被揍了,只要一哭,萬事大吉,反過來黃月英還要拿好吃的好玩的哄著他開心收眼淚……

  因為有愛,所以無恐。

  換句后世常見的話來說,就是安全感。

  所以斐蓁正在興奮的時候,會選擇聽從黃月英的要求,乖乖坐好么?

  想都別想!

  大不了再哭一場!

  但是這樣的興奮,伴隨著路途的延長,便是很快的在單調的行進之中被消耗的七七八八了,雖然說大自然依舊美麗,但是看多了,大自然的美麗也就漸漸有了邊際效用,所帶來的的新奇感漸漸消失,疲憊感就興風作浪了。

  小腦袋一歪,斐蓁就直接要倒下睡覺,因為他知道,不管他在哪里睡覺,都會有人幫他蓋被子,服侍衣裳等等,所以在那里睡不是睡?

  對吧?安全感就是這么來的。

  這樣的小孩幸福么?

  可現在的問題是,他幸福了,就往往忽視了旁人的負重前行。

  兩旁的山川秀美,卻沒有看到兵卒的黝黑面龐。想玩就玩想睡就睡,卻沒有看到黃月英一路上又是幫他這里又是幫他哪里的辛勞。

  為什么看不見?不是真眼瞎,而是斐蓁已經將這些當成了應有的東西,就像是空氣,只有在缺乏空氣的時候,才會覺得空氣的可貴。

  所以斐潛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讓斐蓁脫離舒適區。

  在長安,大漢驃騎府是斐蓁的舒適區,而現在,黃月英的車輛,就是斐蓁當下的舒適區。

  想不想騎馬?斐潛一直都靜靜看著,等到斐蓁睡了一會兒,迷瞪著又重新坐了起來的時候,策馬到了車輛的一旁,笑著問道。

  要!要要嗷嗷!斐蓁正覺得待在車輛膩味了,聽到斐潛的話,恨不得立刻就飛到馬背上,策馬奔馳,便是手伸得直直的,說話之間就要往斐潛的馬背上爬。

  你慢點……慢點……黃月英一邊護著,有些舍不得的松開了手,郎君……這,小心些……

  哈哈……斐潛只是笑,然后手上一用力,將斐蓁從車上提到了馬背上,放在了自己的前面,小家伙,坐好了啊……

  黃月英好像意識到了一些什么,有些不舍的叫道郎君!

  放心罷!斐潛擺擺手,然后轉頭問斐蓁,好玩不?

  嗯嗯!好玩!斐蓁完全沒有意識到要發生什么,興奮得小臉都在發光,駕!駕!出發!出發!

  斐潛輕輕磕了磕戰馬的馬腹,戰馬靈巧的開始向前奔跑。

  黃月英從車輛上伸出腦袋來,似乎是想要再說一些什么,卻看到爺倆都直接跑了,不由得撇撇嘴,嘀咕了一句什么,然后幽幽嘆了口氣……

  看著別人做事,和自己親自動手做,是兩回事,騎馬也是如此。

  看著旁人騎馬,風馳電掣,好不威風,自己騎馬,上下顛簸,屁股生疼。

  找準節奏,跟著馬走……斐潛淡淡的說道,別坐實了……道理是簡單,但是做起來卻不簡單,斐潛之前也是經歷了血肉模糊才讓身體記住了,而斐蓁那里有可能聽了兩句點撥立刻就能掌握騎術?

  不多時,斐蓁就被顛得難受,小臉一片慘白,原先上馬的興奮已經是蕩然無存。

  爹爹……斐蓁仰著頭,眼淚汪汪,父親大人……我疼……腿疼……屁股也疼……

  哦,知道了……斐潛并沒有停下來,而是淡淡的說道,放心吧,我帶了傷藥。等下到地頭了自己涂一涂……

  斐蓁ヽ;Д`……

  斐蓁見斐潛絲毫沒有同情心,便是習慣性的要祭出大殺器來,一哭二鬧三上吊。這玩意都不用誰教,與生俱來就會。

  看!兔子!斐潛忽然用手一指前方。

  兔子!那呢?那呢?!斐蓁立刻瞪著淚汪汪的眼四下尋找,在那呢?我沒看到!在哪里呢?

  鉆草叢里面了……斐潛不緊不慢的說道,我跟你說啊,以前在草原上,還有兔子直接撞死在馬蹄上的……

  真的?斐蓁頓時忘了一些什么事情,撞馬蹄上?真有那么傻的兔子?不懂得躲么?

  當然!斐潛呵呵笑著,何止兔子撞馬蹄上,還有鳥撞飛機上呢,你到了陰山之前可是要學會騎馬的,要不然就抓不到兔子了……來來,腿上用點氣力……

  斐蓁哦了一聲,下意識的就跟著學了起來,然后似乎將什么事情給忘了。

  只不過小孩子的體力依舊是有限,兔子帶來的興奮感,大概持續了小半個時辰,然后便是不應期,別管斐潛再提什么新鮮東西,斐蓁便是已經昏昏欲睡的在斐潛懷里歪來倒去……

  斐潛用手兜著,然后仰頭看了看天色,下令道加快速度!

  黃旭在后面趕上來,距離半個馬身,伸頭看了看斐潛懷里的斐蓁,說道主公,要不要……就在這里扎營……

  這里?要山沒有山,要水沒有水……斐潛瞪了黃旭一眼,這里是扎營的地方么?就為了這個熊孩子,軍法都不管了?傳令去!加快速度!

  黃旭不再多言,便是傳達了斐潛的指令,整個部隊立刻加快了行進的速度。

  其實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斐蓁當下并沒有黃旭等人心中想象的那么慘……

  雖然說第一次長驅的新手往往都會落得一個兩股摩擦的下場,但是那基本上是成人,一來體重擺在那邊,二來么,成人的精力耐力什么的也比小孩多,和戰馬相互之間的磨合對抗的時間也要更長,因此傷勢自然就會更重。

  而像是斐蓁這樣,已經在斐潛懷里疲倦半睡半醒,反倒是全身放松,完美的貼合著戰馬,隨著戰馬的節奏而起伏著,自然也就減少了因為相互力量用不到一起而產生的摩擦損傷,反倒是更不容易受傷。

  騎術,與其說是一種技術,不如更像是身體的一種本能記憶,就像是后世騎自行車,不會之前大呼小叫,會了之后也就那么一回事……

  當然,騎馬和騎自行車,學會不難,想要到頂端,那就不容易了。

  其他事情也差不多相同。

  斐潛又不指望斐蓁能夠像是趙云張遼等人一樣,還能在馬背上搏殺沙場,縱橫大漠,所以斐蓁大體上能夠通過一般騎兵的標準,行軍之時不拖后腿,也就算是基本過關了。

  而從長安到陰山,等待斐蓁的只有騎術這一項的任務么?

  不,還有很多。

  身體上的記憶,比語言之中的記憶更深刻。

  越早形成這樣的記憶,遠比到了年長才被迫接受得更好。

  就像是大多數在車上睡覺的小孩一樣,斐蓁到地頭了,不用叫,自然就醒了,睜開眼迷迷糊糊的,在地上身體還依舊留著在馬背上晃蕩的慣性,搖搖晃晃的轉悠了幾圈,吭哧一下又重新坐到了地上,然后才算是明白過來,環視四周。

  斐蓁是在一個小土丘上面,而下面就是扎營的地點,在遠處一些就是河水,可以聽到傳來河水流淌的聲音。整個隊列已經停了下來,出了斐潛的這一批直屬衛隊之外,其余兵卒正在忙碌且有序的扎營,人喊馬嘶聲音嘈雜。

  斐潛站在斐蓁身后,背著手也在看著自家手下的兵卒在忙碌。

  在他們兩個人的身后,便是高高飄揚而起的三色大旗。

  在山丘之下,營地之中,每一個兵卒不用特別去看,但是都知道驃騎將軍就在此處,雖然說沒有和他們一起勞作,卻一樣和他們站在了一起。

  看到了么?斐潛對斐蓁說道,這些人,在跟著我們走……

  斐蓁似懂非懂的回頭,看著斐潛。

  你覺得,他們為什么會跟著我們走?斐潛問道。

  斐蓁搖了搖頭。

  斐潛呵呵一笑,也不著急,而是說道沒事,你先想著……

  斐蓁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身體上的痛楚才漸漸的涌動起來,便是齜牙咧嘴的叫了起來。縱然是斐潛事先已經在馬鞍上墊了一塊軟皮子,但是沒有能夠習慣長途奔馳的斐蓁依舊是磨蹭破了皮。

  斐潛看了看,便是向后招了招手,傳來了隨軍的醫師。

  隨軍的醫師上來檢查了一下,像是處理這樣的普通傷勢,隨軍的醫師自然已經是司空見慣了,只不過因為斐蓁的身份而有些遲疑。

  算了,我來罷!斐潛接過了隨軍醫師的位置,然后將斐蓁受傷的那條腿抱在了懷里,轉頭對黃旭說道,按住他……

  斐蓁本能的察覺有些不妙,正不知所措的時候雙肩一沉,就被黃旭給壓住了,然后斐潛含了一口高度酒,就直接噴在了斐蓁的磨破皮的傷口之處……

  啊啊啊啊……

  稚嫩的慘叫聲在土丘之上響起。

  斐潛三下兩下就涂好了藥膏,然后纏繞上的繃帶,固定,打了一個結,然后將藥箱還給了一旁的醫師。

  斐蓁依舊還在哭。就像是一輛車有了速度,就不是那么容易停下來。

  魏大個呢?斐潛沒理會斐蓁,甚至一句勸慰也沒有,站起身來高喊著,跑那去了?

  土丘之下傳來了魏都甕聲翁氣的聲音,我在這!

  上來!斐潛招呼著。

  噯!魏都從土丘之下,咚咚的就跑了上來。

  給這個毛孩子看看你的那道傷!斐潛也沒客氣,直接就跟魏都說道。

  哦!魏都也沒含糊,盔甲系帶一扯,便是露出了胸腹的一個碩大的傷口疤痕。青紅色的傷疤,猙獰且扭曲。

  啊!斐蓁嚇了一跳,不哭了。

  或者說忘記哭了。

  雖然魏都并不是斐蓁第一次見,但是斐蓁卻是第一次見到了留在了魏都身上的這個巨大的傷疤。不用過多的言語描述,斐蓁就已經能感覺到死亡的氣息。

  只不過,在這個殘留的死亡氣息之下,還有一個奇怪的東西……

  斐潛伸頭看了看,好你個魏大個,怎么還揣著根羊腿啊?就這么揣著,不會壞啊?

  魏都呵呵笑,不會,我會先趁著沒壞之前吃了……

  小心吃壞肚子……斐潛也是無奈,畢竟羊腿已經成為了魏都心中的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只不過其他人可能是將吉祥物供起來,而魏都則是吃了它……

  魏都下去了。

  斐潛看了看斐蓁,還疼么?

  ……斐蓁遲疑了一下,還疼……

  那你覺得是剛才那個大傷更疼,還是你這個小傷疼……斐潛又問道。

  斐蓁憋憋嘴,……都疼……

  斐潛哈哈大笑,不理會斐蓁的耍無賴,而是說道這是第二個問題……你會疼,他們也會疼,那么他們為什么明知道會疼,還是會搏殺在前,奮勇殺敵?

  為什么?斐蓁怔怔的問道。

  斐潛笑了笑,這要你自己去想……你餓不餓?

  ……餓!斐蓁應答道,父親大人,有吃的么?

  有……斐潛點了點頭,不過還要等一等……

  為什么?我們不是有帶干糧么?斐蓁說道,我餓了!

  斐潛看了一眼斐蓁,干糧?那不是都是在你母親那邊么?這邊怎么會有?看,下面在做飯了……

  小家伙傻了眼。

  干糧么,斐潛當然也有帶,只不過現在當然不可能拿出來給斐蓁吃。

  饑餓,永遠是孩子最為重要的一個老師。只有真正的經歷過了饑餓,孩子才懂得生存的嚴肅性和重要性。

  華夏選擇農耕路線,就是因為農耕可以和自然抗爭,不再是等待隨機掉落食材,而是變成了多少可控制的收獲。然后在農耕上,發展了出來了付出多少勞動,獲得多少回報的最為基礎的理念,構建出整個社會的基礎價值體系。

  即便是最為愚蠢的統治者,都會懂得在明面上要贊揚勞動者,要激勵勞動者,而一旦出現大規模的漠視鄙視勞動者的愚蠢、低效的付出,只想要撈取快錢,甚至追求不勞而獲,死命剝削勞動者,對于勞動者死活不聞不問的情況,那么也就意味著整個的社會已經扭曲……

  大漢,之前就是如此。

  所以斐潛要讓斐蓁懂得這一點,而要明白這一點,光靠坐在家里說一說,描述一下,是完全沒有效果的。

  要不……斐潛笑著,拿了個水囊過去,你先喝點水?

  斐蓁無奈,只能是接過了水囊,咕嘟嘟灌了一氣,但是水喝下去了,肚子卻越發的餓起來。折騰了一天,體力消耗殆盡,又餓又累又渴,腿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斐蓁終于是意識到了這一趟陰山之行,并不是像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美好……

  父親大人……我們回去行不行……斐蓁仰著頭,期盼的問道。

  斐潛明知故問,回哪里?

  回長安啊!斐蓁理所當然的說道。

  可以啊,我們當然會回長安。斐潛也是理所當然的點了點頭,等做完事情了,就回去……

  不!我現在就要回去!斐蓁準備開始使用他的特殊才能,耍賴。

  嗯,可以,不過你總不能走回去吧?這一路,你走斷腿了恐怕都走不到……你問問這些人誰愿意帶你回去,就可以回去了……斐潛樂呵呵的說道,非常的皿煮。

  斐蓁充滿希望的開始尋找,但是很快就發現這其實根本不可能,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回應他,離平日里面見到他就笑呵呵的黃旭也仰著頭看天,就像是天上多了什么花紋出來一樣……

  就在斐蓁即將崩潰的時候,斐潛忽然說道哈!飯來了!要吃么?

  斐蓁將即將噴涌出來的委屈憋了回去,要!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先吃完飯,再來計較!

  走,一起去洗手……斐潛對于飲食衛生的問題依舊是毫不含糊。

  斐蓁充滿著對于食物的期盼和渴望,洗完了手回來一看,傻眼了。

  因為送上來的飯菜和他原先想象的飯菜完全不一樣!

  一碗雜糧飯,一碟腌菜。

  沒了!

  肉呢?

  湯呢?

  是在不行,粟米粥也成啊!

  沒有,什么都沒有!

  在斐蓁的呆滯當中,斐潛很自然的端起了他自己的那一份,瞄了斐蓁一眼,愣著干啥?吃飯啊!

  ……斐蓁遲疑著,端起了雜糧飯。

  匆匆煮熟的豆子,根本沒有爛,一粒粒又厚又韌,就像是向斐蓁展示著最后的倔強。粗糙的麥粒,帶著棱角,即便是順著喉嚨滑下去,也要表現出它對于世界的抗爭。

  咳咳,其實也沒有那么多的戲,豆子有豆腥味,麥子也不是那么新鮮,又是白水煮,簡單來說,就是單純的難吃。

  斐蓁咬牙切齒的嚼著,然后看著斐潛和一旁的黃旭等人狼吞虎咽的模樣,若不是親眼看見斐潛和他拿的食物是一樣的,說不得都要懷疑是不是故意留給他最難吃的那一碗……

  哇……

  斐蓁真的崩潰了,嚎啕大哭,大顆大顆的眼淚飚飛。他發誓,這是他最為悲慘的一天,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了,其實這只是悲慘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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