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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7章新年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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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興五年,正月。

  雖然說當下大漢依舊未能平息戰火,四處硝煙彌漫,可是人們總歸是懷著憧憬,對新的一年充滿了期盼。

  從臘月十五到正月十五左右,基本上各處的官署都封印過年,不管是官吏士族,還是鄉野百姓,都在忙著過年,參加各種各樣的祭祀和慶祝活動。

  整個的長安都沉浸在喜慶的氛圍里面。

  斐潛的日常安排其實也和之前的信念沒有什么太大的區別,唯一不同的是在他的身邊,開始帶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斐蓁跟在斐潛的身邊,隨著斐潛一同待人接物。經過蔡琰一段時間的教導,斐蓁言行舉止相比較來說就比較符合當下士族的標準,時不時的也能和他人引經據典的應對兩句,因此獲得了許多人的一致稱贊。

  一個懂事知理的繼承人,總是比一個熊孩子會更令人放心,這一點斐潛知道,在斐潛麾下的官吏也同樣清楚。

  但是斐潛卻覺得斐蓁依舊只是表面上的,在沒人盯著的時候,還是一樣沒有什么自制力,也是容易分心,經常會看著書看到一半,就將書一丟,然后去摸手機……呃,其他的什么東西……

  所以斐潛也就準備將陰山之行,作為下一步教育這個小家伙的一課來準備了,但是斐蓁完全沒有意識到他會遇到什么問題,甚至還有些沉浸在對于長途旅行的憧憬和幻想當中。

  母親母親,陰山的山大不大?

  母親母親,那邊的胡人兇不兇?

  母親母親,聽說我是在平陽出生的,那邊好看么?

  母親母親……

  說實話,也只有母親,才有那么多的耐心。

  至于斐潛,是真沒有這些細碎的耐心應付斐蓁層出不窮的問題,他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尤其是關于新的一年的整體安排。

  得益于后世的一些影響,斐潛在漢代表現出來的前瞻性,不僅僅是對于整體局勢的推斷,而是一些具體的政務習慣。

  就比如說三年計劃,五年綱要,還有年初的時候的整體規劃,年末的時候的總結歸納,這些行為或許在后世已經是司空見慣,甚至都有些膩煩的事項,但是在大漢卻是非常的引人注目,甚至讓許多人覺得斐潛心機深沉,運籌帷幄,謀劃精密,然后不敢妄動。

  畢竟面對大多數人都覺得斐潛考慮的肯定比講出來的東西要更多,說不得斐潛說五年計劃,實際上已經考慮到了十年二十年,那么自己是不是已經在斐潛的算計之中?尤其是見識了斐潛之前的許多動作,那些一環套著一環的安排,更是讓一些士族子弟豪強大戶感到絕望,就像是面對著一張大網,卻不知道應該往哪里才能躲開,只能期待著別網到自己頭上來。

  就像是現在……

  有些人才恍然大悟,暗中心驚,原來驃騎將軍對于河東之事早有安排,這一次明面上是說帶著斐蓁前往陰山,好像是閑暇旅游一般,實際上是為了清剿河東的這些貪腐官吏!這一路走上去,不就剛好是一路殺過去么?

  這一下,不知道要掉下多少的人頭……

  封建階級等次森嚴,哪里容許冒犯?只不過新年剛過就大開殺戒,怎么說都有些讓人覺得有些……

  若殺一可利百,重刑可也。斐潛淡淡的說道,此等貪腐之輩,當用征備之法,所取錢財,盡數追繳,家族妻小,一體追繳!

  什么大貪殺頭小貪殺頭,什么一人犯事全家遭罪,然后覺得不公平,有這種想法的,簡直就是笑話,封建時代還講究什么自由平等公平不公平?

  韋院正……

  臣在。

  種參律。

  臣在。

  郭公則。

  臣在。

  三人出列,居中拱手而應。

  給汝等三人十日時間,核查罪行,若有出入者,則成行文上報,斐潛說道,若無出入,十日之后,皆行問斬。

  韋端三人心中苦笑,卻又不得不接下斐潛的命令。

  很明顯,這三個人就是被斐潛拋出來吸引火力的。十天之內這三個人是別想消停了。表面上看起來像是斐潛給了這些河東貪腐子弟,鄉野大戶的一個機會,實際上么,這就又是一個坑……

  如果三個人不傻,不去替這些河東貪腐之輩消減罪證來撈人,那么就自然會被河東的這些關系戶所記恨,即便是這些河東之人知道主要還是斐潛,但是不妨礙這些人會將韋端三人記在心里,什么時候有機會就搞一搞。

  如果這三個人以為自己可以趁機撈一把,那么也無所謂,因為從現在開始,他們的一言一行就已經是被密切關注了,像是河東貪腐之人的許多隱秘行為都被揭發記錄了下來,韋端三人又怎么確保他們的行為不會被人察覺?

  同時最為關鍵一點,別看三個人都是在參律院里面,但是實際上么,三個人根本就不和睦,若是一個搞不好,某人還沒有將新收到手的錢財焐熱,就被另外兩個人告發了……

  就還是經常說的那一句話,人盡其用。

  斐潛輕描淡寫的處理完了第一件事,然后便示意了一下,讓龐統上前。

  龐統沉著一張黑臉,先是朝著斐潛拱手行禮,然后轉向了其余眾人,從袖子里面摸出了一卷行文,展開念道:夫天下郡縣,皆受王命,權守黎民,代行王令。唯良唯善,方可宰守,治民用心,始得安靖。故治境當先治心,心不清凈,則妄念難平,妄念升騰,則見理不明。不明事理,則謬亂眾生,謬亂是非,則安可治民?

  故治民首要,便先治心。不備德行,未有治心者,豈可任之?王命在身,乃君之表也,表不正,不可求直影,的不明,不可責射中。身不自治,而望治百姓,是猶曲表而求直影也,行不自修,而欲百姓修行者,是猶無的而責射中也。

  故為官一任,當如白玉,躬行仁義,躬行孝悌,躬行忠信,躬行禮讓,躬行廉平,躬行儉約,後繼之以無倦,加之以明察。行此八者,以訓其民。是必民畏且愛之,則而象之,行而效之,教化可治是也。

  這些都是大道理,雖然大道理有時候看起來會有些空洞,但是能稱之為大道理的,至少表示這些東西可以光明正大的擺出來,并且符合大多數的人的道德標準。

  所以當斐潛讓龐統稍微停頓一下,并且尋味眾人有什么意見的時候,眾人便是紛紛表示,沒有異議,龐統說得對……

  斐潛微微點頭,然后龐統便是繼續說道:然如今大漢紛亂,四方滋甚,且有經歲,綿延數年。民未見其德,唯見其害,未得溫飽,唯得饑饉,未有新生,唯有路死。關中三輔,稍有起色,便有貪腐橫行無度,河東北地,民生稍安,便有蠹蟲上下其手。此乃藐視王命,無視君主,荼毒百姓,敗壞社稷,實罪大惡極是也!

  為官一任,當是造福一方。經書傳家,不如恩澤于后。人生于天地之間,以溫飽為重。食不足則饑,衣不足則寒。饑寒切體,而欲使民知禮者,猶如逆坂走丸,終不可得也。是以牧民,必足其衣食,方教化隨之。夫牧民衣食之所以足者,在于盡心盡職是也。

  各地民有多少,地有厚薄,自然不可一概而論。然山則可木可茶,可漆可桑,水則可魚可膠,可菱可藕,無山無水,亦可牧養牲畜,開礦轉運。主此事者,在乎牧守令長而已。民者冥也,智不自周,必待勸教,然后盡其力。諸州郡縣,當以可農者就田,可桑者就蠶,可漁者就川,墾發以時,勿失其所。及布種既訖,嘉苗須理。麥秋在野,蠶停于室,若此之時,皆宜少長悉力,男女并功,然后可使農夫不廢其業,蠶婦得就其功,百姓得其衣食,令長得其功名,社稷得納賦稅,各得其美也,安有百姓不固,國之不興之理?

  援溺、寇盜之事,可委于巡檢,農桑,耕作,可議于農士,水利,勞役之作,可論于工房,如此郡縣之內,皆有所屬,皆知所為,尤有游手怠惰,早歸晚出,好逸惡勞,不勤事業者,則正長牒名郡縣,守令隨事加罰,罪一勸百。則政治安平,地方靖定,此乃任職之要也。

  斐潛再次讓龐統停了下來,一方面也是為了讓眾人有一些思考的時間,另外一方面也是為了補充說明:為政不可過碎,碎則民煩,勸課亦不容太簡,簡則民怠。善為政者,必知時宜而適煩簡。故詩有曰,不剛不柔,布政優優,百祿是求。某特立巡檢、農學、工學三職,非為奪取郡守令長之權,乃分其憂是也。人力當有盡時,而一地事務焉有盡乎?不知農事,又不詢于農學,只憑臆測,豈不問道于盲乎?雖盡其力,未有其效也。如今某于此地,重申再三,各地郡守令長,需知「合作共贏」四字,若是一味排除異己,不聽良言者,直當罷之,永不敘用!

  唯……眾人紛紛應答,然后不由得相互看了看,有的人開心,有的人失落,不一而同。

  斐潛示意龐統繼續。

  龐統微微點頭,然后繼續朗聲說道:三皇五帝,便有賦稅,國若無財,兵無得餉,豈能守疆,吏不得俸,能可得安,民無修渠,豈可獲康?故上古以來,皆有征稅之法,雖輕重不同,而濟用之是也。然財貨之生,其功不易。織纴紡績,起于有漸,非旬日之間,所可造次。必須勸課,使預營理。絹鄉先事織纴,麻土早修紡績。先時而備,至時而輸,方為正道。

  各地賦稅,雖有大式,然斟酌貧富,差次先后,皆系于郡守令長是也。若斟酌得所,則政和而民悅,若檢理無方,則吏奸而民怨。若是差發徭役,多不存意,則令貧弱者或重徭而遠戍,富強者或輕使而近防。守令用懷如此,不存恤民之心,皆罪是也,害民甚之。

  故為政者,當行預案。年初之時,當召集屬下,清點戶口土地,核準賦稅來源,計算收入開支,一體量入為出,郡縣之內賬目,皆以黑記進,以紅勾出,以「舊管、新收、開除、見在」四帳,通算倉廩,清點存余。

  眾人之間便是隱隱有些吸氣之聲傳了出來……

  三年上計,各地郡縣,所做政務,所得所失,皆羅列于此,諸位自可觀之,擇其善而從之,知其不善者而改之……龐統先是向斐潛致意,然后轉身讓護衛兵卒捧上來了之前做好的大號掛幅,然后在廳堂之內懸掛展開,頓時引起了更大更多的吸氣聲,各位且看……嗯,比如安定臨涇,為任兩年,桑林百畝,戶增三千,良田近萬……若以此為準,當獲上上之評是也……

  眾人之中的趙疾臉上勉強撐出笑容,背上卻是滾滾冷汗流下。在趙疾身邊,也傳來了或是真或是假的恭維之聲,讓趙疾如坐針氈。

  看著政績優異然后被掛出來表的趙疾,有一些人也開始不安的挪動著自己的屁股,雖然其中有些人并不是郡守縣令等執政官,而是這些執政官派遣而來的上計專員,但是能來長安出公差的,多多少少都不是會和當地執政主官唱反調的,也是對于當地實際情況略知一二的,現在看到龐統將他們兩三年來上報的那些內容羅列出來的時候,臉色都難免有些難看。

  瞞上不瞞下,這原本就是華夏老傳統,所以當地實際情況如何,在直線匯報的時候,基本上是安全的,只要上頭沒想著要查,周邊郡縣也根本不了解自己究竟是在表章之中說了一些什么,放幾個大衛星又怎么了,說不得旁人還放了空間站呢……

  但是現在被掛出來,就不一樣了。

  斐潛因為受限于通信和交通的原因,不可能及時的獲取各地的信息,但是各地周邊想要知曉一些事情,那誰能瞞得住?萬一其中有個二愣子,亦或是敵對頭……

  更何況還有這些年虛報的,假銷的,挪用的,林林總總,若是被人捅溜出去……

  趙疾只覺得自己脊背之上陣陣發涼。

  河東之刀,怕不是就將要落在自己身上!

  接下來的時間,趙疾都不清楚自己聽到了一些什么,甚至連自己在結束了會議之后,怎么回到了落腳之處都有些想不起來,腦子之中便是塞滿了怎么辦三個字。

  再撐一年?

  然后調任他處?

  這原本就是趙疾的如意算盤,但是現在么,即便是趙疾能撐過這一年,再次獲得了上上之評,然后調任更大的郡縣當官,但是新來的臨涇縣令必然不會愿意去背趙疾留下來的黑鍋……

  桑林百畝,全縣加起來,應該也差不多,但問題是根本沒幾個人養蠶……

  要知道漢代可是沒有什么恒溫房的,這蠶么,要求挺高,過冷過熱過干過濕都不合適,臨近那個地方,即便是真養,也養不出什么好蠶絲來。

  戶增三千,是因為驃騎有新政策,流民落戶三年之內免賦稅,五年之內減賦稅,所以為了政績,趙疾虛造了不少流民落戶的數據,反正這些戶籍也不用繳納賦稅,等到三五年滿了,自己便是早就離開了,有什么問題也是下一任的事情。

  良田近萬就更是忽悠了。

  臨涇那個地方,缺乏水源,較為干旱,那里有多少良田?說是良田,只不過一時為了表章上好看而已,反正到時候可以說被風沙掩蓋了,被流民破壞了,被牛羊啃食了,甚至是之前統計的小吏算錯了,線畫歪了等等……

  可是,現在怎么辦?

  尤其是現在要全面改為四柱記賬,來清點庫存,理清賬目,這就幾乎是一刀直接砍中了趙疾的軟肋,使得趙疾就連呼吸都覺得痛苦難忍。

  為什么趙疾敢于作假,就是因為之前的那種流水賬的記賬模式,極難核查。即便精通算經的商戶掌柜,在面對龐大的流水賬的時候,也不是說能夠立時三刻就能將賬目之內的來龍去脈梳理清楚,整理明白的。因此即便是驃騎將軍斐潛很早的時候就有推廣過一陣子的四柱記賬的方式,但是各地郡縣之中采用的卻很少,原因么,自然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

  可是現在因為河東貪腐之事,這一條又被斐潛重新提出來,而且最為關鍵的是眼看著河東便是前車之鑒,然后自己后腳便是拒絕改賬目?

  那不是不打自招么?

  可是如果說按照賬目來改,那么之前那些賬目里面的窟窿要怎么填?

  趙疾急的在房間里面亂轉,就像是一頭被困住的野獸。

  造反?

  趙疾還沒有那個膽量,畢竟如今長安三輔之處,斐潛麾下可是有重兵在握,徐晃張遼那一個人都可以將周邊所有膽敢妄動的家伙一掃而空!

  那么,眼下似乎,只剩下了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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