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道。
狄道就像是華夏農耕民族和游牧民族實力展示的晴雨表,農耕民族強的時候,狄道就是西涼的治所,觸手將會延伸到西域,但是一旦游牧民族占據了上風,狄道往往就會成為最先遭受到侵襲和打擊的第一批的城池。
藜麥往利真的已經是盡可能的加快了行進的速度,但是大雪增加了行進的難度,使得藜麥往利無法像之前那樣快速仰仗戰馬機動力,深沒小腿的松軟雪層,不僅使得人馬行進艱難,而且因為沒有充足的糧草補給,導致行進的每一段路程都是無比的艱難。
藜麥往利也有考慮過姜可能會派兵前來偷襲,但是斷后的隊伍又埋伏兩天沒有見到任何的動靜之后,便全數放棄了對于后路的偵測,因為這樣的路程,藜麥往利認為,即使是姜再想要追上了,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時間越往后,漢人就越發不可能追上來了,這是歷年和漢人作戰的常識。
所以現在藜麥往利的心中,最重要的并不是將注意力放在防備漢人的追擊上,而是怎樣鼓舞羌人的士氣,然后怎樣帶著更多的人回到自己的家中去!
藜麥往利已經開始不斷的宣揚這一次失敗的主要責任,便是因為馬超。沒有計劃好,沒有估算到,沒有出全力,又是率先敗退等等,林林總總,將罪過全數都蓋到了馬超的頭上,反正馬超已經死了,也不可能會出來和藜麥往利對質爭辯。
殺到金城!
劫掠馬超家族的財富來平息羌人的憤懣和不滿,就成為了藜麥往利必然的選擇。
雖然這樣,會導致藜麥往利在西涼漢人之間的名譽下降,但是藜麥往利現在哪里還顧得了這些,先過眼前這個苦難再說,到后面有機會再緩和緩和也就是了。
藜麥往利甚至已經分配好了,自己和自己的部落的主人拿走其中的五成,然后剩下的五成讓這些跟著一同行動的羌人部落來分配,這樣自己的部落才能保持強大,同時也不至于讓這些跟隨的羌人部落什么都沒有……
路途寒冷,藜麥往利在冀縣城下,雖然憋著一口血沒有吐出來,維護了僅存的那一絲的尊嚴,但是其實還不如吐出來的好。憤懣無比的心情,再加上對于未來的憂慮,這一路,以往都是鐵打一般的藜麥往利,也不由得病倒了。
為了不影響軍心,也為了不讓其他的羌人部落頭人起什么覬覦之心,藜麥往利依舊強撐著每日行進在隊列當中,甚至為了讓族人更加有信心,藜麥往利每天都要用些血搓在臉上,使得自己臉色不至于太過于蒼白。
當然,藜麥往利還沒有糊涂到割自己的血來涂。
路途上的勞累加重了藜麥往利的病情,但是眼看狄道就在眼前了,藜麥往利所擔心的問題也即將得到解決,他終于睡了一個好覺。
可惜這個好心情還沒到第二天早上就被破壞了,藜麥往利被斥候哨探的消息驚醒,他得到一個消息,背后有漢人趕了上來!
藜麥往利非常的不解,仔細的詢問斥候道:“這是哪來的敵人?是冀縣的人嗎?”
“不,沒有看到姜氏的戰旗,只有黑色紅紋的戰旗!連姓氏都沒有!”斥候有些無奈的回答道。
藜麥往利皺起了眉頭,說道:“有多少人?”
“目前看到的是只有三四百人……”
“呼……”藜麥往利松了一口氣,“讓日扎帶個千人隊迎上去!絞殺了這群漢人!”
三比一的戰力對比,就算是不能全殲追來的漢人軍隊,至少也可以將其遠遠重擊,驅逐開來……
藜麥往利是這樣想的,但是隨后發生的事情卻超出了他的意料。
當他強撐著爬上了一個山坡之上,看到在后方爆發的戰斗的時候,不由得讓他大吃一驚!日扎帶著千人,數量上的確是占據了優勢,但是在來襲的漢人面前,就像是一千只無頭無緒的綿羊一樣,光有兩只角,都是拿來和懟自己人的,面對漢人的時候就軟弱無力,不堪一擊……
漢人人數雖然不多,但是驍勇無比,一邊吶喊著,一邊砍殺著羌人,喊殺聲震耳欲聾。一桿黑底紅紋的戰旗在遠處的山坡上飄蕩,沒有姓氏,但是藜麥往利知道,那肯定就是追殺而來的漢人主將所在的位置。
因為下雪,地皮松軟,戰馬根本跑不起來,甚至還不如人走得快。畢竟戰馬腳踝脆弱,要是一不小心在松軟雪地上踩踏空洞,那幾乎就是骨斷筋折的下場,因此羌人都干脆步行,反正漢人的數量并不多。
但僅僅憑這三四百人,這些漢人竟然可以在他的眼皮底下肆意砍殺,這簡直就是藜麥往利的叔叔可以忍,嬸嬸不可忍!藜麥往利決定,再次召集兵力,趁此機會將這些漢人斬殺于此,一來可以免除后顧之憂,另外也可以提升一些羌人的士氣。
在長長的號角聲當中,有些慌亂的羌人漸漸的行動起來,按照藜麥往利的指揮,另外兩個千人隊就像是左右展開的手臂一樣,開始從山谷地處,繞著山林往漢人將旗那邊殺去,準備進行包抄堵截,而正面迎擊的日扎部隊也似乎打了一針雞血,多少振奮起來進行纏斗。
日扎既有些緊張,又有些興奮。他跟在藜麥往利已經是多年了,一直以來都卡在千人長這個職位上不去,他自認為武勇不錯,而且還有這么多年的功勛,但是就是沒有能夠得到一個進入羌人高層的機會,成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遺憾,而現在,似乎機會一下子展現在他面前,只要將面前的這一支棘手的漢人部隊殲滅,說不定自己就可以憑借這這個功勛成功更進一步!
想想看,就連其他羌人頭人都在冀縣之下沒有任何斬獲,而他日扎卻能殺敗漢人部隊,這不是鐵打一般的功勛又是什么?
日扎一邊想著,一邊揮舞著戰刀高呼著,緊緊帶著人手壓迫著漢人的兵線,往山坡上漢人將旗的位置頂上去。
現在再加上藜麥往利已經派人出來左右包抄,只要將漢人纏住在這里,必然便是一場大勝!
日扎高聲吼叫著:“大王已經派人過來包抄了,殺上去!纏住他們,殺死他們!”
“哦哦哦……”羌人打起精神擁擠在一起,相互推著往上攀爬。
“嘣!嘣嘣嘣……”
日扎正在指揮著羌人繼續向上,忽然聽到了他極其熟悉,也極其恐懼的聲音,這些聲音又快又密,幾乎連成一片,似乎有成百上千的弓弩手在一齊射。
“弩箭!”日扎頓時一身的冷汗,他抬頭看去,不知道什么時候,在黑色紅紋的戰旗之下,站出了一排的弓弩手,正持著弓弩,向下射擊,弩矢呼嘯,密如飛蝗。
“什么鬼!這種天氣怎么可能還能開弓!”日扎近乎于絕望的大吼著,他不相信眼前的這一切,但是被射殺的羌人噴涌出來的鮮紅血液卻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比噩夢還要更可怕的真實。
羌人的弓弦,多數都是動物皮筋制成的,在大雪紛飛的環境下,縱然再細心維護,也難免受潮松弛,根本就無法開弓,所以日扎根本就沒有做任何的防護箭矢弩矢的準備,但是山坡上的漢人卻仿佛絲毫不在乎天氣的制約一般,強勁的弩矢就像是一柄柄的大錘,迅猛的砸了下來,將簇擁在一起羌人就像是羊肉串一樣,一個個,一串串的射殺當場!
羌人呼喝著,尖叫著,哭喊著,亂成一團。
一具具的尸體倒下,順著山坡翻滾下去,也迅速的砸飛了羌人好不容易匯集起來的那一絲的士氣,羌人開始抱著腦袋,瑟瑟發抖的掉頭就跑,就算是一腳踩空,翻滾著跌下山坡,也不愿意在弩矢的威脅之下,多待上片刻。
日扎原本就不是什么頭腦靈活的人,見到了眼前驟然發生的變故,頓時大腦就一片空白,嗡嗡作響,就像是初次開車上路的司機一樣,全身冒汗,哪里都可移動,眼珠子嗓門都沒有問題,就是手腳僵硬不靈活……
日扎錯誤的估計了形勢,藜麥往利也是同樣錯估了追殺而來的這一片黑甲漢人的兇悍。藜麥往利原來以為只有三四百人,那么就算是用人手堆,都可以堆死這一些黑甲漢人了,最多就是死上一些手下而已,而且路途上糧草的壓力那么大,就算是死了一些又有什么要緊,只要士氣能夠提升起來就可以了……
然而藜麥往利完全沒有想到,這一群黑甲漢人見到了他派出兩翼包抄的部隊,不僅沒有慌亂著要突圍,反倒是更加兇悍的對日扎部隊發起了強有力的反擊!
頓時就將日扎部隊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該死!該死!”藜麥往利急的后脊梁的汗水都冒了出來,冷風一吹,冰涼一片,“快點重整隊形,頂上去,頂上去啊!”
在弩矢的掩護之下,蒙恕作為鋒矢的頂端,直奔日扎而去,隨著一聲怒吼,手中的戰刀便如同電閃一般,直直的劈向日扎。
日扎此時也顧不得指揮部隊了,先顧著自己的小命要緊,連忙舉刀相迎,企圖將蒙恕的戰刀卸開。
一聲轟鳴,蒙恕自上而下,又是加上了沖刺勢頭,日扎雖然有意識的卸力,但是哪里能夠完全卸開,一股大力傳來,不由得悶哼了一聲,踉踉蹌蹌的的連退兩步,手中的戰刀差點就脫手飛出!
蒙恕一擊得手,更不饒人,一口氣連劈三刀。日扎不敢怠慢,顧不上手中虎口酸痛,雙手舉刀,奮力相迎。
三聲幾乎連在一起的兵刃交擊的聲響,火星四濺之下,日扎虎口皴裂,鮮血噴涌而出,就算是雙手持刀,也頓時有些捏握不住,眼見蒙恕又是一刀凌空砍來,日扎大吃一驚,忍不住發出一聲厲嘯,鼓起殘力,也不再招架,舉刀向蒙恕腰腹橫掃過去,竟是一個兩敗俱傷的狠招。
蒙恕一聲冷笑,左手再身后一抄,翻轉手腕,竟然套上了一個鉤鑲,頓時架住了日扎砍來的戰刀,然后一刀砍在了日扎的肩胛之處,將其砍倒在地!
鉤鑲,是一種小型盾牌和長鉤結合起來的復合型的兵器,比一般的戰盾來的更小,也會更輕便一些。盾用以推擋,鉤用以鉤束。此種兵器兼具防、鉤、推三種功用,一般配合環首刀使用,特別是在對付長戈之類的帶小枝的兵刃特別有效。
因為先秦步卒大多數都是用長戈的,所以蒙恕自然對于鉤鑲這種兵刃熟練無比,直接就瓦解了日扎的攻勢,順便將其看成了重傷。
日扎身邊跟著的幾名羌人大驚失色,紛紛涌了上來,企圖將日扎搶奪回去。
但是其余的蒙氏黑甲勇士哪里答應,也是迎了上去,再加上蒙恕左手鉤鑲,右手環首刀,連砸帶砍,順便還用鉤鑲鉤割,頃刻間連殺五人,勢如猛虎,勇不可當,殺得羌人屁滾尿流,狼狽不堪,節節敗退。
蒙恕一刀砍下瀕死的日扎首級,用鉤鑲的長鉤扎起,高高舉在了空中,“敵將已授首!殺了這些羌狗!”
“殺!殺!殺!”
蒙氏黑甲勇士一同大喝,氣勢如虹。
羌人頓時駭然色變,他們被蒙氏黑甲勇士的氣勢震住了。一千人圍攻三四百人,結果不僅沒有能夠拿下來,還被對方一個反沖擊,連主將都折損了,這聽起來似乎很荒謬的事情,結果殘酷的發生的時候,任何一個在現場的羌人都不會覺得荒謬了,只是覺得膽寒。
見蒙氏黑甲勇士步步進逼,日扎滿是血污的頭顱在蒙恕手中搖晃著,這群羌人也再沒有什么心思和蒙氏勇士纏斗下去,紛紛掉頭就跑……
不僅是日扎的手下羌人被嚇壞了,就連藜麥往利也是嚇得連忙吹號,讓左右兩翼包抄的千人隊趕快改變路線,向中軍此處匯合,不然的話,等左右兩翼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沖到了,蒙氏這些黑甲勇士也跟著日扎的這些敗兵殺到了自己面前了!
“嗚嗚……嗚嗚嗚……”
號角聲再一次急促的響起,正在雪地里面艱難的超前行進的兩翼羌人茫然的相互看著,有些脾氣暴躁的甚至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被山體和林地遮擋了視線的左右兩翼包抄的羌人,并非人人都能夠看清楚在正面戰線上發生的情況,才奔出去不久,又猛然間收到了更改方向的號令,自然是非常的詫異。
蒙恕將日扎的首級指向了藜麥往利,大笑著喝道:“羌狗!敢來一戰否!”
更多的蒙氏勇士也跟著大喝道:“羌狗!敢來一戰否!”
轟隆隆的回響在山谷之間飄蕩,似乎這一片的天地也跟著蒙氏等人在一同嘲笑羌人,嘲笑藜麥往利。
藜麥往利的面色鐵青,舉手下令:“快!繼續吹號!令兩翼趕回來,包圍他們!殺死這群家伙!”
“嗚嗚……嗚嗚嗚……”
“掉頭!該死的!掉頭,往回走!”雖然處于山谷地處的兩翼羌人并不完全清楚發生了什么,但是號令做不得假,縱然心中有再多的不解,依舊還是要遵照號令行事,便紛紛折轉了回來,奮力的深一腳淺一腳的踩踏著,往回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