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每天都是一場斗爭,或許可以和命運斗一斗,卻斗不過時間。人到中年,便是一個賣笑的時間,上要討大佬歡心,下要做兒女榜樣,還需要關注老婆臉色,察覺周邊同事動態。人到中年,身處江湖,為了家庭,臉面,權勢,錢財,總是要左右逢源,一方面想要守好自家的忠貞名頭,一方面也要放下身段做好戲子。
劉表看著銅鏡當中的自己,覺得自己若是戲子,一定是最為英俊的哪一個,可是戲子就是戲子,再英俊也上不了臺面。
能上臺面的,就絕對不能僅僅是一個戲子。
原本劉表手中并沒有多少牌面,所以他一直被荊襄士族左右牽扯,但是沒想到無意送到手里的這一套甘寧甘興霸的牌面是這么的大!
大到簡直是通殺四方!
至少在荊襄周邊是這樣的。這讓劉表更有了底氣。
若是大佬手下沒有幾個拿得出手的雙輥紅花,能叫做一個合格的大佬么?
劉表檢驗了甘寧的成色之后,便是將封賞不要錢一般的撒下去,硬生生將甘寧從一個普通的軍侯給提拔成為了威南將軍。
“威南”么,自然這個意思再清楚不過了。
劉表滿意的看了看自己的身影,然后勉力的縮了縮日益突出的腹部,施施然往前而行,到了前廳。
前廳之內,坐著伊籍和傅巽,見到了劉表來了,連忙起身上前行禮。
伊籍就不說了,最早跟著劉表的,劉表也是引以為心腹之人。傅巽容貌瑰偉,見識博達,原來曾經是在朝廷當中拜尚書郎,后來因為關中大亂的關系,輾轉來到荊州,當起了荊州牧劉表的賓客。伊籍是自己人,傅巽沒有在荊襄的根基,只能依附于劉表,所以今日才能進了前廳當中。
劉表坐定,然后揮手讓侍從遠遠退下,才緩緩的吐出一口氣,說道:“某接到消息,袁大將軍已下易京!公孫將軍舉火自盡!”
伊籍和傅巽均是一臉的驚訝。
這個消息劉表并不能捂多久,畢竟雖然說他現拿到了消息,但并不意味著其他人就完全沒有額外的消息渠道,想這樣重大的事情,遲早還是會被他人知道的,而劉表所能做的,便是在這個消息擴散之前,看看能不能站到更有利的位置,獲取更多的利益。
“至今為止,易京之戰戰損幾何,某尚未得知……”劉表緩緩的說著,仿佛是要給伊籍和傅巽一些緩沖思索的時間一樣,“然此役之后,冀幽一體,兗青附翼……”
傅巽四十多歲,身材瘦弱,顴骨高聳,兩眼有神,神態矜嚴,看上去不茍言笑,有點讓人望而生畏。他是北地泥陽的人,是涼州之人,寫得一手好隸書,以研習《左傳春秋》聞名,少年時入雒陽辟雍,二十來歲的時候就被舉孝廉,但他堅辭不就,最終被大將軍何進招募進了將軍府,后任尚書郎。
大將軍死后,傅巽便失去了根基,再加上董卓進京,日子也很不好過,便趁著遷都的時候,逃了出來,輾轉來到荊襄,正值劉表在斐潛的建議之下開展什么荊襄太學的事項,傅巽便算是脫穎而出,先是擔任了學宮博士,后來就成為了劉表的入幕之賓,現在擔任東曹掾之職。
“如今大將軍之勢,如日中天……”傅巽捋著胡須,緩緩的說道,“荊襄乃中原腹地,四戰也,主公胸懷天下,亦有匡扶漢室之志,當審時度勢,謹慎從事,方可成大業也。”
劉表看了傅巽一眼,沒說話。
伊籍作為跟隨劉表多年的老人了,自然是明白劉表心中所想,便直接跟了一句,說道:“公悌之言甚是,然局勢如此,應如何應對?”大道理誰都懂,講起來誰也不比誰差,但是問題是具體操作的時候能不能做好,或者是怎樣做才是正確的?
傅巽點點頭,說道:“明公可有與平東將軍聯系?”
“平東將軍?”劉表皺了皺眉。或許是因為袁大將軍珠玉在前的原因,曹操接到了漢帝劉協之后,并沒有在將軍位上有什么變化。
劉表對于曹操私自派兵迎接了漢帝劉協之事,并不是十分的認同,所以對曹操也并不認可,而起曹操一直一來都是以袁紹門下走狗狀態出現的,所以當傅巽說聯系平東將軍的時候,劉表自然心中略有些疙瘩。
傅巽看了看劉表的神色,心中也大體上推測出了劉表的想法。隨著和劉表之間的關系逐漸加深,傅巽也漸漸的體會到了劉表這個人的本質究竟如何。
可以說劉表這個漢室宗親的身份還是很能迷惑人的,但是當漢帝劉協在雒陽的時候,傅巽一再勸說劉表北上給予漢帝支援,都被劉表以各種借口推脫了,縱然這些借口和理由確實存在,但是對于傅巽來說,自然就知道劉表的尊崇漢室,其實只是遵從他自己的漢室而已。
或許是因為征西將軍之前在陰山舉行了封禪儀式刺激了劉表,在去年年冬的時候,劉表帶著文武,借了個由頭,假借祥瑞之名,在襄陽郊外祭祀天地。
至于那個祥瑞,不過是天地里面長出來的三個頭的麥穗而已。
且不論那三個頭的麥穗是不是真的,單單祭祀天地這個事情,就遭到了傅巽等人的勸阻,其中以韓嵩最為激烈。
但是劉表依舊堅持,甚至有些不容分說。
若是普通人,可能也不會在意什么,但是對于傅巽韓嵩等注重禮儀的人來說,劉表這個行為則是暴露出其真正的野心。
祭祀這個東西,或許在現代社會已經漸漸淡化,但是在漢代,這種事情可是一點都馬虎不得……
社稷,“社”指土神,“稷”指谷神,古代君主都祭社稷,后來就用“社稷”代表國家,由此可見祭祀在古代的重要性。而華夏自古就有“敬天法祖”的信仰,在古代先民眼中,天地哺育眾生,是最高的神。所以祭祀天地便是人與天地之間的交流形勢,歷代王朝都由天子來親自主持祭天儀式,
《公羊傳》之中寫得清清楚楚,“魯郊何以非禮?天子祭天,諸侯祭土。”
若是真心忠誠于大漢王朝,為何祭天?
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傅巽雖然表面上依舊是宛如平常,但是實際上心中已經對劉表這個人打了一個極大的折扣。
當然,袁紹袁術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這個從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表現出來了,所以傅巽點頭說道:“如今漢室崩微,唯為明公與平東將軍心系朝廷……然朝廷落得今天這番地步,皆因袁氏兄弟相爭所致,若其二人相爭持久,必然生靈涂炭,百不存一,漢室亦危矣!”
講到這個份上,傅巽的意思也就非常明確了。
江湖小弟難倒一輩子都甘心做小弟?要出頭,想要單獨立萬立名號坐館收錢,而上面卻被兩位大佬死死夾著左右無法動彈,怎么辦?而且關鍵是這兩個大佬吃完了嘴邊的肉,自然就盯著桌上的碗里的了……
搞死一個,不就有空間,有位置出來了么?而且在這樣的情況下,就算是劉表不搞事,難倒就能獨善其身?
伊籍想了想,說道:“公悌之言,乃中肯之道也。”
一定要搞事!
搞事不一定能活,但是不搞事肯定就不能活!
劉表仰頭,摸著引以為傲的一把長髯,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悵然。自己明明就是一個美男子,原本希望能講道理的,但是現實逼迫得自己不得不成為潑夫……
小三想要上位,不懂得撕逼怎么行!
劉表沉聲說道:“以公悌之意,何人為使?”
“德高為人謙和,知禮守節,通博古今,以為最佳。”傅巽毫不猶疑的給出了答案。
伊籍看了傅巽一眼,眨了眨眼,似乎想說些什么,可知一轉眼看到了劉表的神情,便將要說的話給吞了回去……
旁觀者清,有了一個甘寧,就能代表著可以有力量和荊襄士族抗衡了?伊籍認為未必,眼前荊襄士族的退讓,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只不過劉表現在躊躇滿志,就算是說了也未必能夠聽得進去啊……
曹操摸著老腰,齜牙咧嘴的有些難受,昨晚和環夫人開發了一些新的姿勢,結果心有余而力不足,閃到腰了。
莫怪老曹同志略發少年狂,確實是因為從接到了漢帝劉協以后這一段時間,確實順風順水了許多,有了漢帝劉協這一桿大旗,收復兗州這些士族豪右簡直就是輕松如意,就像是擺布環夫人一樣,想怎樣擺布就怎樣擺布,比起之前簡直就是天差地別。
以前是曹操要錢要糧,而現在不一樣了,是交納皇糧!
不繳納?
莫非是要謀逆不成?
華夏自古以來的萬歲萬歲萬萬歲可不是白喊的。
所以兗州這里的士族很快就認慫了,低著頭乖乖的就跟小媳婦似得,讓曹操這個爽啊……
可是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不快樂的時間總是不經意的就降臨了。
冀北幽州大戰,公孫瓚的最終敗落的結局在眾人預料之中,但是沒想到會這么的快,而且公孫瓚敗得是如此的徹底……
相比較劉表來說,曹操作為站在袁紹前面的人,自然獲取了更多的消息。袁紹攻下了易京之后,便立刻挾勝利之勢,絲毫未停,一路攻伐遼東,一路攻向青州……
攻向遼東的哪一路,按照曹操分析來看,多半是壓迫和牽制的,畢竟寒冬即將降臨,遼東那個地方么,大家都懂的,所以在遼東的戰斗并不會太長,可能很快就會結束。袁紹和公孫度很有可能會在遼東區域默契的制造出一個無人區,然后便是各回各家。
而青州方面,則是袁紹下一步清剿的重點,而在青州失去了根基的公孫瓚分部,青州刺史田楷,獨木之下,能夠支撐多少時間?
那么在青州之后,袁紹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雖然曹操確實想要讓袁紹將目光轉向西面,不要為難自己,但是問題是,誰能保證袁紹會心甘情愿的做前鋒?披荊斬棘為小弟開道?
相反,曹操認為,袁紹會反過來指使他作為開路先鋒的可能性更大!
現在袁紹不就是這么干的么?
難道說等袁紹勢頭更大了,反倒是會變得親力親為,什么事情都為小弟考慮?
因此在不能確保袁紹一定會向西攻略的時候,下一步如何避免成為袁紹的過河小卒,就成為了曹操當下必須要慎重考慮的事情。
袁紹接下來的態度決定了曹操將來的命運走向,也決定了是否會有中原大戰的出現,甚至決定了漢室王朝能不能繼續存在下去……
將自己身家性命,全數寄托在一個人的一念之間,這種極度的不確定感,讓曹操覺得似乎有一柄戰刀天天懸掛在自己頭頂,稍有不慎,這把刀便會如同雷霆一般擊下!
因此當劉表的使者來到的時候,則是讓曹操在黑暗摸索當中,看到了一絲希望的光。
曹操害怕的局面,劉表同樣也害怕。若是曹操屈服在袁紹的大棒之下,劉表一個人又能支撐多久?
所以從某個角度來說,劉表也不希望袁紹變成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如果袁紹真的勢力膨脹到了那樣的程度,那么不管劉表之前做了一些什么,都最終成為袁紹的盤中餐。因此,劉表不得不朝著曹操拋著媚眼,希望能夠茍合在一起,抱團取暖……
面對劉表送到面前來的,哦,媚眼,曹操自然是心情愉悅,原則上自然是同意的,不過就像是那什么也需要立牌坊,裝清純總是能夠賣上好價錢一樣,曹操縱然心中已經是千肯萬肯,但是依舊沒有立刻答復劉表的使者韓嵩,而是裝成一副很委屈,很不情愿的模樣,偷偷召集了荀彧和郭嘉兩人,商討一下后續應該如何操作。
“聯而不盟……”荀彧緩緩的說道,一字一頓,“此事可也……”
曹操一邊揉著老腰,一邊瞄了荀彧一眼,沉吟著,心中略有有些不滿,覺得荀彧是在說廢話。和劉表肯定是要聯手的,而且必然不能讓袁紹知道,隨便想一下都清楚,若是袁紹知道自家的小情人紅杏出墻,開始跟外人勾勾搭搭,甚至公開宣稱要和他人永結同心,這袁紹能忍?
所以必然只能是暗中勾搭,就像是劉表派來的使者都不敢宣稱是來找曹操的,而說是來向漢帝劉協進貢來的……
不過荀彧接下來的話語,卻差點讓曹操一下子蹦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