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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2章 試驗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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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劉誕到了漢中的時候,已經是進入了盛夏時分。

  張魯死后,漢中基本上來說也沒有多少反抗的力量了,徐晃和左慈帶著兵卒,四下旅游了一圈,一手大棒子,一手胡蘿卜,也就收得差不多。

  當然,除了重要的關隘進行移防之外,這些縣鎮,大多數還是依舊是原有的一套班子在進行管理,只不過將城頭上的旗幟換了換,獻了圖冊,便算是完成了整個投降的儀式。

  這個時代,除了個別重要的城池,比如交通要道,郡縣治所等等之外,大多數的不怎么起眼的鄉縣城鎮,都基本上用的是這樣一個模式。

  原因很簡單,不管是誰,就連袁紹袁術這樣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諸侯,也都沒有大量的基層人員來更換投降縣城的官吏,只能是繼續這樣用著,頂多進行個別人員的調換,所以看那一邊勢頭大,占據優勢了,便投降那一邊,就成為了地方大戶豪右的最佳選擇。

  而且這樣的投降行為,并不會有什么太多讓人非難的地方,不管是斐潛還是其他的什么人,都可以收拾掉其中的一個部分,卻沒有辦法將全部的地方豪右去除干凈。

  漢代兩千石,不得當地人出任,是多么無奈的一個政策啊……

  不過,沒關系。

  川蜀和漢中,只是一塊田。

  試驗田。

  斐潛和和氣氣,春風拂面的將劉誕送出了大堂,然后兩人在院前拱手分別。

  從今天開始,劉誕就不再是一個巡風使,而是即將成為斐潛表舉的益州刺史了……

  這樣的表舉么,按照漢代習俗,可以報,也可以不上報朝廷的,只需要選一個良辰美景,選一個吉祥時辰,然后就進洞房,嗯,錯了,是到祭壇,向上天焚香禱告一番,便可以算作是上表了。

  皇帝不是天子么?

  那么向蒼天稟告一聲,也就等于是告訴了皇帝的老爹了,至于這個老爹有沒有告訴他兒子,就屬于家庭內部事務了,不管是誰都不好插手不是么?

  而且如果作為天子的老爹不同意的話,可以當場打個雷劈死那個禱告的人啊……

  老天爺啊,有意見就說話。

  如果沒有意見的話,就當作默認了啊。

  所以,上表什么的,都是選一個晴朗無比,萬里無云的天氣來舉行儀式的。

  在這個時代,只要有人愿意承認,那這樣的上表,就是有效的;如果沒有人愿意認,就算是上表得再多,也跟廢紙差不多。

  劉誕很聰明。

  他在第八天的時候,就來了。

  原本斐潛還以為劉誕多少還需要一些時間呢……

  斐潛一邊背著手往里走,一邊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和劉誕商談,基本上沒有什么意外情況出現,雖然劉誕多少有些驚訝,或許這點驚訝也是裝出來給斐潛看的,但不管如何,劉誕很快的接受了新的安排,并且從某個角度來說,這個也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

  劉誕他老爹,劉焉終究是沒能夠挺過去這個春夏之交,背瘡發作,死了,留下了兩個輔佐大臣,龐羲和趙韙,來協助劉璋坐上了益州牧的寶座。

  接到消息之后,劉誕在南鄭臨時的住所之內守孝七日,頭三天痛哭流涕,幾度昏厥,從第四天開始,劉誕便慢慢收了淚水,到了第八天的時候,便除下了一身孝服,來到了斐潛的面前。

  益州,是他小弟劉璋的,沒他什么份額。

  交州,是他大哥劉范的,不知道現在進展如何,但是同樣也和他無關……

  如今的劉誕,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回益州?去交州?

  如果劉誕想這樣做,之前就根本不會去并北……

  當下劉誕自己想要有所作為,便只能是依附斐潛,出任益州刺史。

  劉誕的老爹劉焉,不知道劉范和劉誕身處何處么?

  雖然說漢代書信傳遞不便,確實有這個可能性,但是劉誕認為這種可能性很小,他有給劉焉寫過書信,在關中有寫,在并北也有寫,總歸是有一封會到劉焉手中的吧?

  更何況身在交州的劉范,也同樣也會將自己的大概情況告訴劉焉,因此劉焉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是劉誕卻要從斐潛這里,才得知自己老爹的消息,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

  劉誕他大哥有了交州,劉焉不將益州牧的位置給他大哥,也算是正常的選擇,這不過分,畢竟家族么,不就是希望開枝散葉么?所以這個舉措,并沒有什么問題,畢竟他大哥劉范是正兒八經的朝廷任命,也是好不容易才獲得的職位,總不能白白丟下,便宜了他人不是么?

  但益州牧,最終是落到了劉璋手中,這和才能無關,只是因為劉璋年幼。

  龐羲和趙韙自然是希望輔佐一個幼主,這個是毫無疑問的,但最終劉焉在他和劉璋之間,沒有選擇他,或者說在最后的時間里,劉焉最終還是更傾向于劉璋……

  他老爹在做出這個選擇的時候,有沒有猶豫,有沒有痛苦,劉誕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現在很痛苦,就像是當年劉焉進川的時候,從三個兄弟之中,只選了劉瑁。

  老大劉范不能選,這是質子,這是朝廷規矩,沒什么好說的,但是為何不是他,而是三弟?

  現在又不是他,而是四弟?

  憑什么?

  所以征西將軍斐潛的意思,劉誕也想明白了,他脫下了孝服,在第八天的時候,就前來拜見斐潛……

  畢竟劉誕如果不選擇斐潛,就什么都沒得選,縱然是鴆酒,也只能是先飲了再說。

  只不過劉誕的這個選擇,沒讓斐潛有多開心,只不過意料當中而已。

  “將軍……”

  當斐潛回到廳堂的時候,李儒從偏廳當中轉了出來,拱手見禮。

  斐潛點了點頭,還了半禮,然后請李儒就坐,說道:“文優,還是你看人準……劉仲景果然于十日之內,前來拜見……”

  李儒沉默了片刻,說道:“某寧愿其十日之后方來……”

  斐潛也是沉默著,點了點頭。

  人啊,不聰明不行,

  但是太聰明了,也不好……

  就是他娘的很矛盾。

  聰明人好用,但是同樣有危險……

  “劉仲景任益州刺史,張元修任長史……”李儒停頓了一下,說道,“不知漢中太守,將軍意屬何人?”

  此時侍從重新送上了茶湯,斐潛并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一邊思索著,一邊向李儒請茶。

  川蜀之地,確實是個好地方,幾乎什么都有,柴米油鹽醬醋茶,沒有什么缺的,周邊又都是山地,將一個富饒無比的成都平原抱在懷中,和四通八達的冀州兗州相比,益州一向是置身事外逍遙自在。

  這也同樣鑄就了川蜀之地士族的特性,他們更傾向于保守,守著川蜀就好了,對于外面的世界并沒有太多的欲望。

  這一點,恰恰是斐潛最不能接受的。

  如果漢代的士族子弟都像川蜀一樣,只會縮在一起窩里斗,不懂得將視線轉向更加廣闊的天地,那么三國的未來依舊不能改變……

  當下的川蜀,就是一個小三國。

  也就是斐潛的一個試驗田。

  而劉誕,就是斐潛放進川蜀這一塊試驗田當中的那條鯰魚……

  讓劉誕出任刺史,總不能什么權利都不給,全數架空,那么幾乎就等于是將劉誕推到對面去,必須要給予一定的空間,讓他多少有一些爪牙,因此斐潛只取一個長史職位來平衡,就剛剛好。

  主簿掌管文書往來,非心腹不可,別駕這是相當于副手,出行可獨乘一車,而長史相對來說威脅性就較小了一些,相當于就是隱晦的向劉誕表示,斐潛這里主要還是給建議,拿主意做主的依舊是劉誕,因此劉誕也才答應得如此痛快。

  李儒方才提及的漢中太守,則是拴在劉誕脖子上面的繩索,不能太緊,也不能太松,因為漢中太守,就是劉誕發展的透明天花板。

  劉誕頭銜是益州刺史,但是人卻在南鄭,這個在漢代,叫做遙領。而漢中太守則是實領,在這一塊地皮上,漢中太守才算是真正的地方官。

  作為漢中太守,或是任何一個太守,肯定都不希望在自己地盤上有個家伙居然客大欺主……

  不是么?

  原本斐潛是打算讓李儒兼任的,畢竟李儒現在領了征西將軍府長史的印綬,很多時候可便宜行事,但既然李儒特意將這個事情提出來,就說明李儒沒有這個興趣兼任漢中太守,又或是有更好的想法和人選。

  于是斐潛放下了茶碗,看著李儒說道:“不知文優有何高見,某愿聞其詳……”

  “取巴西閬中之人任之……”李儒也沒有賣什么關子,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往南一指,緩緩的說道,“漢中之南便是巴西,若取巴西閬中之人出任,一則可緩川中士人之心,二則么……”李儒微微笑了笑,只不過這個笑容在皮袍陰影之下,略顯得有些陰森。

  用巴西閬中之人?

  斐潛愣了一下。

  這……

  這簡直就是神來之筆!

  斐潛不由得都想擊掌贊嘆,李儒不愧是李儒,這一招確實是漂亮無比!

  現在川中,劉焉死后,東州士和川蜀土著正在爭權奪利,鬧得不可開交,此時斐潛聘用一個巴西閬中人,也就基本上等于是表明斐潛是支持川蜀土著的立場了,這個行為和斐潛的戰略大方向是相同的。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沒有問題。

  第二個方面,就像是張則想著要擴大自己在漢中的勢力一樣,巴西的這些士族難道不想擴大他們在巴西閬中的權勢和地位么?一旦出任漢中太守,身邊又有劉誕這樣一個最佳的幌子,這一位巴西閬中的漢中太守,難道會熟視無睹,放著不用?

  當下的巴西,是龐羲任太守,也是保衛劉璋登上益州牧的左膀右臂,因此不管從那個角度來說,在一定程度上,這一位漢中太守的利益,必然和劉誕的利益有一部分是重疊的,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聯合,謀劃著進軍川中,至少推翻在巴西的東州士,也就成為了共同最佳的選擇。

  然而,這樣的行為,無形當中,便徹底的隔絕了劉誕轉變立場,投奔東州士的可能性,而不再需要斐潛或是李儒時時刻刻的進行關注了……

  第三個方面,如果要進兵,兵糧錢餉從哪里來?

  斐潛肯定是一毛錢都不會給的,同時不僅要掉糧草到關中,甚至還要抽掉一部分人員去修通褒斜道,這個是一開始就已經講好的,也是這些人上任的前提。

  不先保證斐潛這個集團的利益,斐潛這個集團勢力,又怎么會支持他們上臺?

  因此李儒帶著一部分兵力在沔陽,除了控制陽平關之外,還兼顧儻駱道和褒斜道,而黃成帶著一部分兵力駐守上庸縣城,主要便是開通東去荊襄的路線……

  這兩部分的兵力,除非漢中遇到川中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的襲擊,否則是不會輕易調動的,因此劉誕和漢中太守想要南下,便只能和漢中當地的士族進行茍合。

  劉誕這個皮包公司,仗著項目好,進入融資圈么,獲取第一輪的投資,基本上還是沒有什么問題的,然而川蜀并不是那么好打的,不管是走金牛道的劍閣,還是走米倉道的巴山,都是屬于易守難攻的路線,因此一旦戰爭進入消耗期,損失增大的時候,作為漢中利益的代表張則肯定撤資沒商量……

  從這個角度來說,劉誕、張則和漢中太守之間的利益,短期內有共同的目標,但是長期來看卻是不可調和的,最后肯定會爆發矛盾沖突。

  最關鍵的是,這些事情就是明擺在臺面上的計謀,屬于陽謀,就算是有人看明白這是餌料,也同樣不得不吃下去……

  因為斐潛和李儒,針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家人,一族人。

  損失個人的利益,換取全族的利益,或者是損失他族的利益,換取本族的利益,這在漢代,是最正常不過的士族之間的行為模式。斐潛一旦將大部分的兵卒撤離漢中,然后又伸出了一根橄欖枝給川蜀土著,這些川蜀土著自然是忙不迭的靠上來……

  同樣的,劉璋也沒得選,他必須依靠東州士。

  歷史上的劉璋,最后是大幅度退讓,不僅是向東州士讓出了大部分的權利,也向川蜀土著讓出了相當多的利益,最終才獲得了段時間的緩和平衡,但是隨著東州士和川蜀土著利益的在一次爆發沖突,劉璋便再也沒有更多的籌碼來滿足身邊的兩頭惡狼。

  最終導致了東州士勾引劉備的事件。

  劉璋當時估計還想著將他老爹劉焉的牙慧再搞一邊,先讓劉備收拾了川蜀土著,然后劉璋在后面再收拾劉備……

  結果自然是沒有成功。

  因此,從短期看,或許東州士和川蜀土著有合作的關系,但是從長遠來看,這兩個方面的勢力必然是相互沖突且不可調和的。

  最重要的是,一旦東州士和川蜀土著正面開戰,斐潛就有大把的理由慢慢的收拾關中的這些士族,誰讓劉璋身邊的這些東州士,有相當的一部分是從關中出去的呢?

  不將實驗田里的水徹底攪混,如何才能在其中摸魚?

  一個漢中太守,便可以換得整體戰略上面的優勢,著實絕妙!

  “善。”

  斐潛斟酌了片刻,確實覺得此計絕佳,便不由得贊嘆道,“文優之策,果然高明……不知文優意屬何人?”

  巴西閬中的大姓有很多,有譙氏,有三狐、五馬,也有蒲、趙、任、黃、嚴,比如那個白發老將嚴顏,就是巴郡人。

  李儒笑著,也沒有說話,只是目光轉向了斐潛身后……

  身后?

  我身后有什么?

  斐潛也不由得往身后看去。

  身后也沒有什么特別的事物,除了護衛的黃旭之外,便是蘭锜了。蘭锜之上,橫放著斐潛的一刀一劍,刀是呂布的那把狼牙刀,劍自然是中興劍……

  李儒的意思是這個?

  不對,哦,明白了,斐潛眼珠轉了轉,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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