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厚拿出來的東西確實讓斐潛嚇一跳。
別看只有薄薄幾張紙,卻記載了上至州長官下至郡縣太守的姓名,年齡,嗜好,雖都是略略不多的幾字卻宛如勾勒出一張整體的地方官員的網絡。
崔厚說道:“此書之人已是多年之前,現如今崔家生意略有縮減,因此難免有些出入,不知是否能幫助到賢弟?”
斐潛驚訝的翻看,說道:“永原兄,這個是從何而來?”
崔厚笑了一下,似乎也有些苦澀,說道:“也是迫于無奈,生意往來,難免會遇到一些難纏之事,各地太守法令各不相同……”
崔厚沒有說完,但言下之意已經是很明白了。從漢靈帝撈錢的時候開始,基本上各地都是有樣子學樣子,想方設法的撈錢,最好的對象莫過于商人。因此商人之間準備這種小冊子也是為了更好的了解各地郡縣太守的喜好脾性,以防萬一需要疏通關路的時候送錯東西……
就算是商人們出自這個原因,也是夠讓斐潛心驚的了,這個簡直就像是后世的官場護身符一般,而且這種書冊更有些情報收集的雛形,難道東漢王朝的商人的觸角已經伸展到了這種地步?
斐潛腦海之中好像抓住一些什么東西,但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具體是什么,實在是有些苦惱。
斐潛問道:“此物是每個商人都有的么?”
崔厚有些不好意思,說道:“也不是,比如四大商家必然比我這個更周全,至于一般的行商應該是不會買這個,畢竟也是價值不菲。”
“哦,這個是那個人在賣,居然還做這種生意?”
“呵呵,賢弟,這不是一個人,”崔厚笑了,說道,“這個是每個州縣的一些書筆吏私底下售賣的,別看這是小小一冊,卻是要在十幾個郡縣分別購買的……”
斐潛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張紙之間的筆跡不太相同,原來這個跟后世售賣個人隱私的來源一樣,都是吃公家飯的然后又往家里扒灰的,沒想到早在東漢時期就已經有人這么干了,看來我們老祖宗留下的優良傳統實在不少啊……
“對了,永原兄,方才你提到四大商家,難道你崔家還算不上不成?”
“這個也不怕賢弟笑話,我崔家頂多算是中等,最多往偏上一些,和那些頂級商家比起來還是差了一些……”
說起商界的事情,崔厚明顯更有興致,便向斐潛詳細介紹。
斐潛仔細聽著,這才把此時的商家和記憶里面的信息終于對上了號——
算得上頂級商家的只有四個:
首先就是耳熟能詳的糜家。
如果糜家謙稱第二,估計也沒人敢爭第一,徐州糜家和河北甄家基本上處于同一水準,分不清高下,這兩家可以說是目前天下最頂級的富豪。
糜竺組祖祖輩輩都是經商之人,生意做得如魚得水,到了糜竺這輩,已經是“僮客萬人,資產鉅億”,在徐州地界雖然還有一個陳家,但是完全和糜家不在一個檔次上。
可以說徐州至少有將近一半要么是糜家的,要么跟糜家有密切關系,從民生物品到軍用物品,糜家機會沒有不銷售的。
和糜家并列的就是甄家。
河北甄家最讓人矚目的不是家財,而是那個被后世封為洛水女神的甄宓。甄家也是世代經商,可惜到了這一代,甄宓之父早夭,家族由甄宓之母張氏主管。
這兩家基本上屬于最頂級無可爭議。
但是四大商家接下來的兩家就有一些爭議的地方了。首先就是蜀中吳家,吳家的商業基本上囊括可蜀中的方方面面,另外蜀中特產蜀錦更是上流士族最喜歡的物品,可謂一匹蜀錦值千金,因此鑄就了吳家的積累的財富數目頗為驚人,用富可敵國形容也不算太差,但唯一一點讓人有些不服氣的就是,吳家比起其他家族來說,基本上就沒離開過蜀中那個圈子,因此有些人覺得格局不夠不能稱上四大。
還有就是陳留衛家。
陳留衛家是從衛青時開始,不斷累積,到了今天在陳留地界,已經是屬于不是朝廷官員勝過朝廷官員的地步,當初蔡邕給蔡琰選擇夫婿的時候就是千挑萬選了衛家。不過衛家畢竟和朝廷聯系過于親密,導致有人說不屬于純粹的商家,應當排除于四大商家之外。
但是如果單是論錢財的話,這四家絕對是最有錢的四家。
然后再往下一些的,也算是接近四大商家這個檔次的還有,荊州的馬家——就是號稱馬家五常的那一家;江東的陸家——就是后來出了一個把劉備一把火燒慘了的那個……
再往下一些,還有江東魯家——演義里老實人魯肅的哪家,弘農楊家——太尉楊彪就是楊家人……
至于崔家——崔毅很遺憾的表示,如果在崔烈沒倒臺之前也還勉勉強強算得上名號,但是現在就已經是大不如前了。
斐潛看崔厚在介紹的時候流露出來的羨慕之情溢于言表,便安慰崔厚將來崔家必然能夠再登頂級之列。
崔厚雖然嘴上說不敢奢望,但是斐潛看得出來其實崔厚還是很想實現這個愿望的。
斐潛考慮了一下,畢竟崔厚也算是他來東漢認識的第一個人,雖然說之前崔厚的父親有算計斐潛的打算,但后來因為各種原因也沒有實行,到現如今,崔厚更是因為琉璃方子對自己恭謙有禮,當然,這其中也有自己身份轉變的一部分因素。
綜合考慮之下,斐潛還是覺得崔厚這個朋友還算可以,不能完全當成可以推心置腹的類型,但是只要是身份上不至于相差太多,倒是可以長期維持一個相對良好的關系。
因此,斐潛特意對琉璃件的一些細節上給予崔厚更多的建議,把崔厚高興的連連稱贊,并拿出紙筆細細記下,畢竟千年之后的見過的各類造型多了去了,隨便講講在這東漢時期都是最新潮的樣式……
又坐了一會兒,斐潛就告辭離開了崔家。崔厚雖然也是很誠摯的邀請斐潛留下用餐,但斐潛覺得崔厚家中老人生病,自己留下大吃大喝總是不太方便,于是堅持回城,崔厚也就無奈同意了。
崔厚親自一路將斐潛幾乎都送到了洛陽城下,才依依不舍的告別。待崔厚回莊之后,父親崔毅稟報經過的時候,崔毅雖然已經有些口齒不清了,但頭腦仍然清醒,艱難說道:“此子……翌日……必成……大器……汝……需慎……而善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