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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9章 士大夫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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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質被調回京城,并沒有進入政事堂,而是執掌六部之首的吏部,成了天官大人。*隨*夢*小*說w.suimeng.lā

  治國就是治吏,柴榮豈能不知道這個理兒。

  更何況那么多人辭官,又大面積啟用新人,這里面會有多少貪官污吏?如果不把他們管好了,放任這些人亂來,就會把整個局面都毀了。

  該用什么人,提拔起來之后,又怎么監督,怎么考評,是升是降,是獎還是懲,這么多的事情,必須有一個心明眼亮,又威望足夠的人負責。

  葉華私下里跟柴榮推薦了范質。

  五年的首相,他回來執掌吏部,不但能威懾百官,更能給政事堂造成前所未有的壓力。別看那幾位相公暫時跟皇帝站在一起,誰知道他們會不會私下里耍花招。

  范質回來了,就像是一座大山,壓在了他們的頭上,你們不聽話,不好好干,隨時會有人取代你們。

  當然了,反過來,對范質也是一樣。

  他替政事堂擋了皇帝的怒火,被發配鄴城,坐了冷板凳。

  這一年多下來,范質是嘗盡了失去權力的滋味,他對幾位相公都多有不滿。

  讓他掌握人事大權,就算老范再寬宏大度,對幾位相公的門生故吏,也不會手軟。柴榮已經受夠了政事堂一家獨大的局面。

  他要扶持吏部,作為新的權力一極,分割政事堂的權柄。

  果然,范質上臺之后,就展現出驚人的魄力……政事堂會議,幾位相公主持,葉華有天子特旨,列席旁聽。

  他來得很早,令葉華意外的是范質來得更早,而且他一屁股坐在最靠近門的位置,距離原本屬于他的首相寶座最為遙遠。

  老范微閉著眼睛,腰板筆直,在那里養神。

  葉華趕來,他抬起大眼皮,見是冠軍侯,擠出了一絲笑容。

  “侯爺草蛇灰線,多年的辛苦,總算到了收獲的時候,老夫五體投地。”

  葉華坦然一笑,“范相公客氣了,春種秋收,如果摘不好,保存不當,果子也會爛的。”

  “是啊!”

  范質大笑,“侯爺,老夫愿意幫你摘果子,你看成不?”

  “那就要看范相公的手段了!”

  范質沒有說什么,繼續閉目。這老家伙是比坐冷板凳之前直接干脆多了,以往他總端著首相的架子,不好打交道,所以說挫折讓人進步啊!

  葉華翹著二郎腿,品著茶,他估計要有好戲看了。

  沒等多大一會兒,那四位相公陸續趕來。

  曾經的老伙伴,消失了一年,又出現在政事堂,誰能不尷尬。像魏仁浦這種性格強悍的,只是點點頭,就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毫不在意,至于其他三位,卻不好意思。

  “范相公德高望重,理當……”

  還沒等王溥說完,范質一擺手,“仆執掌吏部,是諸位相公的屬下,你們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就是,咱們公事公辦!”

  老范半點沒有改變位置的意思,王溥和李谷只能相視苦笑。

  等落座之后,王溥率先開口,“諸公,剛剛河北趙普送來了呈報,河北的清丈完成很好,百姓已經得到了土地,開始了春耕。依照趙普的估算,今年一年,河北就能增加五百萬石以上的糧食,不但供應幽州等地的軍需,還能調撥一部分,保證京城用度,這可是一件大功,該怎么賞,諸公有什么意見?”

  魏仁浦沉聲道:“趙普是大才,他原來是樞密副使,老夫以為,應該把他調回京城,高升一步。”

  薛居正的老臉立刻垮下來,姓魏的真不是東西,高升一步,不就是搶了我的樞密使嗎?自從跟葉華站在一起之后,你老貨是越來越不要臉了,明目張膽,肆無忌憚!

  薛居正想說什么,奈何趙普的功勞是實打實的,他也無言駁斥。

  倒是王溥,想了想道:“趙普的確人才難得,國初……三相并立,我看不如讓他進京,接掌集賢殿大學士吧!”

  從武則天的時候開始,唐代就沒有真正的宰相了,多數是掛著同平章事的銜,行宰相事。

  所以要想區分宰相們的地位,應該看他們的學士頭銜。

  如果是昭文館大學士,那就是首相,如果是昭文館大學士,同時監修國史,就表明只有兩位相公,次相是集賢殿大學士。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就是三相并立,像國初范質,王溥,魏仁浦一樣,首相是昭文館大學士,次相監修國史,三相是集賢殿大學士。

  王溥琢磨著把三相給趙普,這里面的想法就多了。

  葉華在旁邊默默觀察著,心里十分清楚。

  趙普原來是樞密副使,如果升任樞密使,不用任何過渡,直接掌控樞密院,就能跟中書門下抗衡。

  趙普可不是薛居正,沒有老薛那么綿軟,而且以趙普和葉華的關系,他能借助軍方的力量,瞬間就能成為跟王溥掰手腕的另一個巨頭。

  已經多了一個范質,再來一個趙普,讓王溥情何以堪!

  王相公提出三相并立,看起來都是高升一步,可進入中書門下之后,趙普需要適應一段時間,至少在幾個月之內,沒有發言的資格。而且前面有兩個資歷遠超他的宰相,就算坐穩了三相,能分到多少權力,也要看王溥的心思。

  為什么說文官厲害,就厲害在這里。

  看起來都是提拔高升,但其中的差別卻是天壤之別,如果沒有懂行的人幫忙,怎么吃虧的都不知道。

  葉華越發看得清楚,難怪太平年月,武夫斗不過文人,這中間的文章太多了。

  幸好,把范質弄回來了,有些事情上,他該表態了。

  果然,范質開口,“王相公,魏相公,趙普固然有功,但是他的任期未滿,吏部不能給上等考評,沒有上等考評,就沒法升遷……當然了,我不是反對提拔趙普,吏部的意思要么等他任期滿了,清丈田畝完成,把黃河也治理好,得一個上上考評,光明正大進入政事堂;要么,就請陛下降旨,選調趙普進京,只有如此,才不會壞了朝廷規矩,你們意下如何?”

  葉華暗暗豎起大拇指,老范有兩下子!

  他這是緩兵之計,趙普除了負責清丈,還有治河,這兩條都是天大功勞,放在一個人身上,一個虛位的三相,是遠遠不夠酬功的。等到那時候,只有樞密使,或者首相,才能配得上趙普的功勞。

  至于請柴榮降旨,這個難度就更大了,河北還有一大堆的事情,皇帝不會輕易讓趙普回來。

  總而言之,范質輕松化解了王溥的打算。

  這就是身為吏部天官的優勢所在!

  葉華的二郎腿翹得更高了,有老范在,他的人馬不至于吃虧了,幾位相公也沒法弄權,這個結果很不錯……

  所以葉華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瞧著他們的表演。

  經過了相對溫和的酬功討論,接下來的氣氛就凝重了許多。

  范質率先發難,“河北的清丈成果,堪稱天下表率,可還有些人,拍著胸脯保證,說要在春耕之前,也將清丈完成,可結果呢?處理的劣紳不到一千人,清理出來的土地,只有五百萬畝,遠遠不及河北的成果。”

  范質把目光落在李谷身上。

  “李相公,你怎么說?”

  李谷趁著老臉道:“京畿的清丈,本就比河北困難,而且京畿人口稠密,先帝在日,又頒布了授田令、均田令,針對豪強地主,已經進行了處置,京畿的劣紳數量少,藏匿的土地少,正說明了之前的成果斐然,已經清無可清了!”

  “哈哈哈!”

  范質朗聲大笑,“好一番奇談怪論!按照李相公的說法,豈不是政績越差越有道理了!”

  李谷也把眼睛瞪圓了,橫豎你不是首相了,我還怕你干什么!

  “范天官,老夫就事論事,你不要東拉西扯!”

  “那好,我也就事論事!”范質針鋒相對,毫不退讓,“根據老夫調查,你李相公為了盡快完成清丈田畝,所以將各地的官吏對調,讓他們去陌生的地方負責清丈,你以為這樣,就能弊絕風清,人人盡職盡責,對嗎?”

  李谷道:“老夫沒有這么說!但是兌換官吏,確乎有效果,這五百萬畝,就是這么清理出來的!”

  “你錯了!這不是效果,而是敷衍搪塞!“范質厲聲道:“京畿附近州府的官吏,彼此也有勾結,有些人家田連阡陌,跨州連縣,數額驚人。單單是對調,卻沒有仔細監督,當然難免陽奉陰違,私相授受!”

  范質說著,拿出了一大摞密報。

  “這里面有繡衣使者發現的問題,也有監察御史送來的密報,老夫已經讓人核實過了,其中有十幾個地方官,根本沒有全心全意,進行清丈田畝,相反,他們縱容庇護,致使朝廷政令,變成一紙空文,老夫身為吏部尚書,不能不上呈政事堂,請求諸位相公裁決此事!”

  范質說著,將一份奏疏,送到了王溥手里。

  “按照規矩,吏部有專折奏事的權力,老夫知會政事堂,同時已經上呈陛下,請求圣裁!就不勞你們幾位費心思了。”

  范質說完,轉身邁大步,出了政事堂。

  他深深吸口氣,然后用力將胸中濁氣吐出,別提多暢快了。

  頭一炮算是打響了,讓老夫主持吏部,就斷然不會唯命是從,你們瞧著吧,老夫會讓你們大吃一驚的!

  “范相公,當真是好威風,好殺氣!”葉華跟了出來,笑著稱贊。

  范質抱拳,“老夫初入京城,剛剛執掌吏部,就能拿到這些真憑實據,還不是靠著侯爺的指點!以后侯爺有什么吩咐,老夫無有不從!”

  “別!”

  葉華擺手,“我可沒幫你,這些東西是人家柴太傅弄的,你要謝去謝他!”

  范質突然大驚,質問道:“侯爺,老夫從沒說過,是柴太傅幫忙,你怎么知道?”

  他們倆互相看了看,又都大笑起來。

  都是一個山上的狐貍,當然不用講什么聊齋故事。

  葉華授意柴守禮做了這些事情,一來是避嫌,二來是化解曾經的仇恨……而且經過柴守禮,就等于告訴了柴榮,避免落下大臣私自結交的口實,一舉多得,好處一大堆。

  范質跟葉華并肩而行,他問道:“侯爺,京畿的清丈就這么難?”

  “嗯!”

  葉華點頭,“范相公,李谷是用了力氣的,奈何京城周圍的土地實在是復雜,里面有皇親國戚的,有宮里太監的,全都是大神仙,李谷害怕得罪人,就大肆調動其他州縣的官員清查,看起來聲勢浩大,非比尋常,奈何只是徒有其表,嚇唬人的,實際效果非常有限。”

  范質笑了,“李谷是理財出身,辦事總講究將本求利,就算把他推到前面,此人也沒有破釜沉舟,壯士斷腕的勇氣!”

  “那范相公有嗎?”葉華笑著問道。

  范質沉吟一下,反問道:“侯爺,老夫想問你有嗎?你有我就有!”

  “哈哈哈!”葉華朗聲大笑,“范相公,這次我可不會手軟了!”

  葉華的確是說到做到,轉過天,他就以協辦清丈田畝事宜的名義,向柴榮遞上了呈報,將京畿地區清丈的弊端悉數上奏,并且指出了十幾名徇私舞弊的官吏。

  和范質不同,葉華不但拿出了證據,還建議柴榮,要把這些官員扒皮萱草,以儆效尤!

  盛怒之下的柴榮迅速答應了葉華的要求,并且派出了繡衣使者,將涉案官員全數抓捕,就在當地,公布罪狀,明正典刑。

  砍下腦袋之后,又剝下人皮,塞滿了干草,就掛在了衙門外面!

  如此霹靂手段,不可謂不殘忍,但是效果也是驚人的,所有負責清丈田畝的官吏大受震動,再也不敢徇私舞弊,誰不怕被做成人皮枕頭啊!

  官場如此,可士林卻是另一番光景,文人們湊在一起,全都痛罵朝廷,視文人如草芥,清丈田畝,一體納糧,還肆意殘殺,手段暴戾,這樣殘暴的皇帝,堪比桀紂!

  中原簡直是士大夫的地獄!

  相比之下,南唐的李弘冀,求賢若渴,勵精圖治,愛惜士人,那才是真正的明君啊!

  五姓七宗的人,聚集在一起,主題只有一個,那就是投奔南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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