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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平易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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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客究竟來做什么?

  泰爾斯眼眸一動。

  “對,反彎刀闖入尸鬼坑道的所作所為……究竟是為了洛桑二世,還是為了凱文迪爾女士?還是別的什么?”

  懷亞語速極快,以掩蓋慌亂不安的內心:

  “如果只是為了救出洛桑二世,表面上看,這對費德里科少爺有利,畢竟洛桑二世是他的殺手,重獲自由后又是一大助力……但是您又已經跟兩位凱文迪爾達成妥協,這么明顯偏向一方的事,只會招來您對費德里科的深度懷疑,在實質上又對他極為不利……”

  懷亞的推斷讓泰爾斯不由驚異。

  “這些是……你自己想的?”

  懷亞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那反彎刀是來宰掉洛桑二世,殺人滅口的嗎?這樣的話,從酒商開始的那些命案,那些由費德里科以復仇之名做下、又被詹恩以政治手腕掩蓋,最終翻出昔年舊事,將他們拖入貴族仲裁的那些命案,就死無對證了……您失去了能威脅他們坐下來談判的直接籌碼,也失去了進一步查證的線索,相比凱文迪爾,您才是這件事中損失最大的人……”

  但懷亞沒有理會泰爾斯,自顧自地繼續:

  “而反彎刀是來綁架凱文迪爾女士的嗎?如果這么做了,那幕后黑手瞄準的可能是詹恩公爵,想要逼他就范……那費德里科少爺無疑又是得利者……”

  “或者也能反過來理解。”

  泰爾斯打斷了他,王子沉聲道:

  “要是希萊被反彎刀綁架,被藏了起來,那就既不能跟我互通聲氣,也不會成為詹恩的弱點,這下他反倒輕松了……無他,詹恩只要演得忿怒瘋狂,把臟水潑給他堂弟,再一口咬定‘先找到我妹妹’,然后拿捏住翡翠城權位絕不松口,直到我不得不先松口……畢竟我又不能直接殺了他……”

  王子的分析聽得懷亞心驚肉跳。

  “而最糟的可能,反彎刀是來殺害希萊的……若刺殺事成,那我和兩位凱文迪爾,我們好不容易維系的平衡將被瞬間打破……貴族仲裁已然失去意義,翡翠城局面再無和平解決的可能……那時,除非陛下號令王國之怒,出兵靖安,否則王國南岸便永無寧日……到那時,就真的是‘吾目中所見,唯漆黑一片’了……”

  高空中的鳶尾花族旗被風吹動,獵獵作響,旗下的泰爾斯望著王后之城的非凡城景,目光灰暗。

  “對,對,”懷亞低下頭,“所以,反彎刀此行的目的非常重要,將揭示幕后黑手的立場……然而……”

  懷亞頓了一下,嘆了口氣:

  “四不像,反彎刀既不像是來救洛桑二世的,也不像來滅口的,既沒能綁架希萊小姐,好像也不打算殺了她。目前的結果是,洛桑二世沒跑出去,但卻……而希萊小姐遇險,拖著重病之軀回宮……當然,坑道里的事和反彎刀,我們都嚴格保密,杜絕外泄……”

  “是警告。”

  泰爾斯凝視著遠處的地平線。

  “殿下?”

  泰爾斯回過頭來,眼神深邃。

  “你說得對,懷亞,四不像。相比起果斷殺人,反彎刀更像是來了一場表演秀,既證明她有打破平衡的能力,又克制收斂,點到即止,就好像……好像只是為了警告什么。”

  懷亞皺眉:

  “警告……誰?”

  “誰掌權,誰掌控局面,”泰爾斯幽幽道,“就警告誰。”

  “可是這也太……”

  泰爾斯眼神一動:

  “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幕后黑手確實對局面不滿,對當前的妥協不爽,但他們又沒有力挽狂瀾、收拾局面的能力,甚至以他們的立場,就連公然現身提條件都不方便……”

  懷亞想到了什么,微微變色。

  “因此他們還需要倚仗我,”泰爾斯沉思道,“倚仗至少目前還是空明宮名義上的攝政與掌權者,來達成所愿?”

  “那……”

  就在此時,馬略斯遠處走來,打斷了他們。

  “殿下。”

  “托爾。”

  “馬略斯勛爵。”

  馬略斯先向泰爾斯行禮,再向懷亞點頭示意。

  “抱歉打擾,殿下。就我所見,多伊爾護衛官恢復良好,就是可能還需要一些心理疏導……”

  泰爾斯難得長舒一口氣。

  “可惜的是,遇刺的乍得維祭司仍未醒轉,據說要看落日女神眷顧與否,”但守望人話音一轉:“另外,盡管我們努力保密,但塞西莉亞小姐病重回宮的消息,已經在外面傳開了。”

  泰爾斯好不容易提起來的笑容再度垮了下去。

  也罷。

  遲早的事。

  “至于神殿遇刺一事的影響,先不提案件撲朔迷離……從昨天到現在,空明宮外至少來了十七撥訪客,都被阿什福德管家擋回去了,私下里探問的人更是不計其數。”馬略斯道。

  十七撥……

  “很好。”泰爾斯松了口氣。

  “關于突然出現的極境刺客反彎刀,我們已經商量出應對預案……”

  就在此時,泰爾斯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轉打斷對方:

  “對了,托爾,你能聯絡到王國秘科嗎?”

  王國秘科。

  此言一出,連懷亞也不禁豎起耳朵。

  馬略斯沉默了一會兒:

  “我可以去信永星城,殿下,然后把您的請求轉給……”

  “但我說的是此時此刻,在本地,在翡翠城的秘科人手。”

  馬略斯頓了一下。

  “很抱歉,我沒有這樣的渠道。”

  泰爾斯嘆了口氣,失望擺手。

  馬略斯看著他的樣子,突然開口:“但我能去問問富比,掌旗翼也許有特殊的渠道手段。”

  泰爾斯眼前一亮,但旋即黯淡下去:

  “好吧,謝謝。”

  “可是殿下,恕我直言,問題的關鍵真在這里嗎?”

  “什么意思?”

  “即便我們聯絡上了……您想聯絡的人好了,”馬略斯幽幽道,“那您對他們又該說些什么,又能說些什么呢?您又指望他們有什么樣的回應?”

  “我……”泰爾斯下意識開口,卻又一時語塞。

  泰爾斯頹然垂首,雙手撐住望臺:

  “好吧。”

  “還有一件事。”

  “嗯哼?”

  “乍得維祭司的老師,德高望重的南岸教區主祭費布爾震怒非常,為學生遇刺一事,他發來信函,措辭嚴厲,聲稱無論如何也要入宮覲見您。”

  “乍得維的老師?好吧,我確實欠乍得維的,如果我挨他老師一頓罵就能……”

  “關鍵是,費布爾主祭不僅僅向您發了信函,”馬略斯輕聲開口,仿佛在說一件小事,“還向闔城上下的貴族高官、地主巨商,乃至有份量的貴賓都發了信函,以落日女神垂憐蒼生為名,邀請信徒們一同覲見,與殿下參詳翡翠城局勢。”

  闔城上下……

  一同覲見……

  參詳局勢……

  泰爾斯用了好幾秒消化這件事,但反應過來的他勃然色變!

  “什么意思?這是要興師問罪嗎?還是聚眾逼宮?”懷亞也震驚不已。

  “臥槽……”

  泰爾斯不敢置信地轉身:

  “他們怎么不干脆謀反?”

  “那我這就去調兵——”情急的懷亞一句話沒說完,剛跨出一步,就被尚算理智的泰爾斯一把拉了回來。

  “勿憂,雖然聲勢浩大……”

  馬略斯云淡風輕,仿佛對謀以為常:

  “但應該還不至于到造反。”

  “聲勢……那就是有人響應咯?”

  “畢竟正信無小事,主祭本人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其聲望之高,從卡拉比揚家族到拉西亞家族……”馬略斯說得很委婉。

  泰爾斯痛苦地呼出一口氣。

  “我不能拒絕見他么?”

  “您當然能,”馬略斯依舊鎮定,“但此事沸沸揚揚,已經在全城傳開,若他們聚集到空明宮前……”

  泰爾斯捂頭呻吟:

  “來人——朕的廷杖呢?”

  懷亞一怔:“殿下?”

  泰爾斯抹了抹糟亂的頭發:“抱歉,失態了。費德里科在哪?詹恩呢?”

  “應您的命令,已經來了。”

  “很好,我這就去見他們倆,看看怎么應對,”泰爾斯欣慰點頭,旋即又罵了一聲,“操。”

  他就知道。

  這件事不會只到反彎刀就結束。

  “殿下。”

  “怎么?”

  “記得武藝課嗎,”馬略斯瞇眼提醒道,“挨揍的時候,切忌上頭。”

  切忌上頭。

  “好的,謝謝……等等,挨揍?”泰爾斯臉色不快。

  馬略斯聰明地沉默了。

  星湖公爵心煩意亂,但遠處有不少侍衛仆人看著,他不得不整理好儀容,處理好心情。

  “懷亞,”泰爾斯皺眉道,“你剛剛說,尸鬼坑道里的事還有第三個疑點?”

  “哦!殿下,是的,是……”

  還沉浸在“逼宮謀反”里的王子侍從官反應過來,但他翻開筆記本,欲言又止,最終尷尬搖頭:

  “抱歉,這一點我暫時還沒想到,想好之后再匯報您。”

  泰爾斯心事重重:

  “很好,辛苦了。”

  他向馬略斯和懷亞點點頭,咬牙轉身:

  “失陪了,現在,我要去面對風暴了。”

  馬略斯揮揮手,隨侍的托萊多和伊塔里亞諾寸步不離地跟上王子,包括更外圍的宮廷衛兵,也一并從望臺撤走。

  看著遠去的王子,懷亞向馬略斯欠身行禮,也準備跟上去,但馬略斯卻叫住了他。

  “第三個疑點是什么?”

  “什么?”懷亞一愣。

  馬略斯向他手上的筆記本示意了一下。

  “哦,關于那個啊……事實上,我還沒想到……”

  “沒想到的事,就不會被你列成疑點,”馬略斯指了指他的筆記,慢條斯理,卻胸有成竹,“遑論標出序號:‘第三個’疑點。”

  懷亞表情一怔,沉默了下去。

  馬略斯笑了笑,轉身離去,也不勉強:

  “沒關系,不必在意。”

  懷亞看著守望人的背影,再看看自己的記事本,面露躊躇。

  “勛爵閣下!”

  糾結再三,左右四顧,王子侍從官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

  “我能,我能相信您嗎?”

  馬略斯的背影頓住了。

  “這取決于什么事,”守望人停步轉身,微微一笑,“如果又是要謀反,那我大概會轉頭就把你給賣……”

  但他立刻被打斷了。

  “尸鬼坑道本身秘而不顯,只有內里那些被排斥的底層人知曉,坑道內部更有如迷宮……”

  這一次,懷亞語速很快,幾乎是喘息著說完:

  “只有內部人,以及我們這些天派去守衛的人手知曉。”

  那一刻,馬略斯眼里的戲謔消失了。

  “但是,但是反彎刀目標明確,直撲地牢,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洛桑二世在哪里,更知道凱文迪爾女士在哪里。”懷亞咬牙道。

  “可能是從那個神殿祭司的嘴里問出來的,畢竟前腳神殿刺殺,后腳坑道遇襲……反彎刀拿到了情報就直撲……”馬略斯沉吟道。

  “勛爵!拜托!”

  懷亞幾乎是吼著打斷了他:

  “你真相信有這么巧合嗎?”

  一陣風襲來,他們頭頂的三色鳶尾花族旗此起彼伏,影影綽綽。

  “憋很久了吧。”

  守望人看了懷亞很久很久,這才緩緩開口:

  “還有什么,一并說出來吧。”

  懷亞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氣。

  “枷鎖。”

  他睜開眼睛,舉起筆記本,亮出上面的一幅素描:

  “我們從空明宮軍械庫里征用,拿來困鎖洛桑二世的那道機械枷鎖,傳自遠古禁忌的魔法塔,若非設鎖上鎖的人,據說連極境高手都打不開,雖說啞巴對此有異議,但是……”

  馬略斯眼神一凝。

  “但是它被打開了,洛桑二世恢復了自由,他才得以用源血救活多伊爾……我不是對多伊爾護衛官活著這件事有意見,我只是……”懷亞凝重地道。

  馬略斯小心翼翼地道:

  “你是說……”

  懷亞一把合上筆記本。

  “是的!勛爵,我懷疑,此時此刻,我們星湖堡、星湖衛隊……不,確切地說,是殿下身邊的人里有……”

  空曠開闊的空明宮望臺上,懷亞站在馬略斯跟前,惴惴不安,艱難開口:

  “有內鬼。”

  馬略斯沉默了。

  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著懷亞,打量了很久很久。

  內鬼。

  有趣。

  但懷亞此刻心亂如麻,他無暇顧及對方的眼神,只是不斷搓動手里的筆記本:“如果我所猜的是真的,那就是說,我們,我們……”

  “那么……”

  終于,守望人輕聲開口:

  “你懷疑誰?”

  坐立不安的懷亞聽到引導,像是有了主心骨,連忙說下去:

  “對!近距離接觸過那道枷鎖,乃至見證上鎖的人有不少。但剛從坑道輪完班回來,有時間有空,甚至……甚至有動機去聯絡外界的……甚至有機會直面敵人的……”

  懷亞咬牙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旋復睜開:

  “我知道她很強,她一直都很強。”

  馬略斯表情微變。

  他知道對方說的是誰了。

  “但是她真的強到,能以一己之力扛住極境刺客,不落下風,撐到殿下來援的地步嗎?”

  懷亞凝重蹙眉:

  “如果真的那么強,那她之前對陣洛桑二世的表現,又怎么解釋?”

  懷亞忍不住開始搓手:

  “還有,她說,她說她差點被反彎刀殺死,但是……我問過醫生了,她身上的一些擦傷和劃傷,看著是很嚇人,但是基本上沒有致命傷。腹部的繃帶拆開之后……上面的傷早就結疤好久了。而希萊小姐又在昏迷,沒法佐證她的話……”

  侍從官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守望人的回應。

  “嗯……”

  馬略斯瞇起眼睛:

  “說下去。”

  得到鼓勵,懷亞調整好呼吸:

  “星湖衛隊里的大部分人,我們都知根知底,但唯有亞倫德女士,她是在……是在陛下來過星湖堡之后,才留下來,加入隊伍的。”

  那一瞬間,馬略斯雙眸寒光一閃!

  “誰說的?”

  “這不是明擺著……”

  馬略斯寒聲開口,肅穆嚴厲:

  “不,誰告訴的你:國王陛下曾來過星湖堡?”

  懷亞登時一頓。

  他愣愣地看著馬略斯。

  守望人則冷冷回望他。

  過了好一會兒,懷亞才呼出一口氣,頹然把筆記往前翻:

  “好吧……要塞之花來訪星湖堡的那天,泰爾斯殿下設宴招待,卻中途離席,很久之后才回來。”

  懷亞一遍翻頁,一邊搖頭:

  “那時殿下面上若無其事,可是眼神里……宴會之后,總衛隊長和他的人就回了王都……唯獨泰爾斯殿下心事重重。接著沒過幾天,王令就從復興宮下達了:要殿下前往翡翠城。”

  馬略斯一頁頁看著他的筆記,眉頭縮緊:“所以你就斷定是陛下親臨?”

  懷亞搖了搖頭。

  “我把那天記下的,來訪隊伍里所有人的體貌特征……”

  “你記下了……什么?”縱然鎮定如馬略斯,聞言也不由一怔。

  “……跟王室衛隊和星輝衛隊的名單一一對照……”

  懷亞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往下說:

  “結果發現,那天有個不曾卸盔的人,貼身隨侍艾德里安衛隊長,寸步不離,卻跟名單對不上號。

  “D.D見他面生,本想照例搭訕套近乎,卻被他那些護衛翼的舊同僚們推了回來,不留情面。

  “僵尸他告訴我,那天護衛翼的陣型顯得過份嚴密,且不是為了護送索尼婭勛爵,而更像是在緊密圍護著艾德里安勛爵——或者在他身邊的什么人。

  “而最關鍵的是,維塔諾先生——星湖堡的老看守人,一直都渾渾噩噩,瘋瘋癲癲,但偏偏在那天,他居然花了半天時間灑掃了待客廳堂,比我們掃的認真多了。

  “所以,我雖然不敢相信,但是也不能不相信……那天,陛下親臨,來見泰爾斯王子了。”

  馬略斯接過他的筆記,看懷亞的眼神越發驚異。

  “而偏偏也是……陛下來星湖堡的那天,米蘭達·亞倫德也來了,而且一來就不走了,還要跟我們一同去翡翠城。”

  懷亞抬起頭,猶豫片刻:

  “勛爵,你說,亞倫德女士,她究竟為何要加入殿下的隊伍,向他效忠?”

  馬略斯無法回答他。

  “她,她真的只是因為念舊情、報舊恩、救父親,以及在王國的未來尋找一席之地嗎?”

  懷亞憂心忡忡:

  “而為了做到這些……她又愿意付出什么?犧牲什么?踏過什么?”

  馬略斯看完他的筆記,沉默了好一會兒。

  “這些話,你方才,為什么不跟王子匯報?”

  聽見“王子”,懷亞頓了一下。

  “您也看到了,殿下現在一大堆煩心事。宮里有三個凱文迪爾,一個比一個難搞,宮外又有一堆人要找他麻煩。”

  侍從官無奈又心酸地搖搖頭,自嘲一笑:

  “而很久以前,亞倫德女士又與殿下有著同生共死之誼,我不便……嗯咳,不方便過于…過于介入……”

  “按照慣例,米蘭達·亞倫德將是第二位王子侍從官,而且是他欽點的侍從官,”馬略斯未曾猶豫地開口,直來直往,毫無掩飾,“你不想讓他覺得你是心有不甘,在嫉賢妒能。”

  懷亞渾身一震,面色窘然,矢口否認:

  “不!我……我其實沒有想過……我沒有嫉妒……我是說,不同的侍從官們該是合作者,不是競爭關系……我們,我們共同為殿下服務……即便不是亞倫德,也有其他人……比如保羅……我是說,殿下總得給他個名分,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跟著……”

  “懷亞·卡索!”

  馬略斯合上懷亞的筆記,一把拍上語無倫次的侍從官的胸口。

  守望人死死盯著他:

  “你認為,王子殿下身邊,有哪些人真正值得他信任?”

  有那么一瞬間,懷亞被馬略斯的那雙眼睛刺痛,竟然下意識想要扭頭退后。

  “星湖衛隊都是從王室衛隊中遴選的精兵強將,忠誠不……”

  但馬略斯冷冷一瞥,把他的禮貌辭令噎在嘴里。

  懷亞不得不咽了咽口水,認真回答:

  “值得信任……好吧,讓我想想,嗯,啞巴跟隨殿下最早,又沒有其他人際關系的負累,理應沒有問題……殿下對D.D有救命之恩,跟哥洛佛關系也不錯……當然,還有我,我自認對殿下忠心耿耿……至于別的人,殿下畢竟是王國繼承人,哪怕看在未來,為了自己的利益……”

  “不。”馬略斯淡淡地否定他。

  懷亞登時一窒。

  “記住了,懷亞:整個星湖堡上下,除了那頭追鳥的傻狗,沒有任何人乃至活物,值得信任。”

  只見馬略斯以一種懷亞從未遇過的嚴肅腔調,緩緩開口:

  “無論是所謂忠心耿耿的帝之禁衛,還是很久以前就開始跟著小屁孩的老兵舊臣,皆不可信……就連城堡上下的貓和老鼠,乃至那匹偷夜料的壞馬,都陰險狡詐,極盡算計之能事。”

  什么?

  懷亞愣住了。

  整個星湖堡上下……

  沒有任何人乃至活物……

  “豈,豈有此理……”

  懷亞難以置信:

  “那殿下,殿下他豈不是活在……”

  就在此時,馬略斯卻一把扣住王子侍從官的肩膀,嚇了后者一跳。

  “可你說……”

  下一秒,馬略斯話音一轉。

  “復興宮里,為國王陛下操勞國事的御前大臣們,王國上下,誓言效忠王事的忠勇良將們,”守望人瞇著眼,看向下方的翡翠城,“又有幾人,堪托信任?”

  什么?

  懷亞欲言又止:“可是——”

  “就連你父親,大名鼎鼎的狡狐,為星辰與龍帶來和平的名臣,基爾伯特·卡索,你說,他值不值得托付信任?”

  那一瞬間,懷亞的表情凍結住了。

  “我……他……”

  馬略斯冷臉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松開懷亞的肩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話說起來簡單。”

  守望人輕聲道:

  “可在現實里,疑人不用,往往便無人可用。”

  “至于用人不疑嘛……”馬略斯沒有解釋,只是嘲諷般輕笑一聲,表達態度。

  懷亞怔怔地站在原地。

  馬略斯拍拍他的肩膀,掠過他身邊。

  “但是,做得好,不愧是真懷亞,確實與其他‘懷亞’不一樣。”

  懷亞聞言一震。

  “繼續懷疑,保持懷疑,然后接受現實吧,”馬略斯感慨道,“因為這就是世界運作的原則。”

  懷亞反應過來,連忙轉身:

  “等等,勛爵,那亞倫德她……”

  馬略斯輕哼一聲:

  “帕特森,富比,史陀——刑罰翼、掌旗翼、后勤翼的三大長官,這些平時都支使手下干活兒,自己懶得動一動的主,現在都在忙前忙后,你覺得是為什么?”

  “那……那當然是因為,因為衛隊出了重大事故,還差點減員,而多伊爾護衛官又傷得很重……”

  等等。

  說到一半,懷亞愣住了。

  “所以他們,他們忙起來,其實是去……”

  馬略斯笑了笑。

  “你懷疑的問題,他們早就在懷疑,也早就在處理了。”

  懷亞頓時一驚。

  當然,至于能不能處理干凈,或者說能處理得多干凈,該不該處理干凈嘛……

  馬略斯搖了搖頭。

  再說了,他們能處理你懷亞的問題。

  可又有誰,能來處理他馬略斯的問題?

  馬略斯大步向前,不再管身后的懷亞。

  “但是勛爵,您沒有回答我最早的問題。”懷亞突然出聲。

  馬略斯停下腳步。

  只見懷亞看向他,無比嚴肅。

  “托蒙德·馬略斯,”侍從官冷冷道,“我能相信你嗎?”

  反應不錯。

  還挺有直覺。

  馬略斯笑了。

  “你的話,當然能,”馬略斯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我是星湖衛隊的頭兒,你是王子的侍從官,若連我也不信,你還開展什么工作?”

  懷亞死死盯著對方,半晌之后,才緩緩點頭:

  “很好。”

  但是王子不行。

  馬略斯在心里默默道。

  他不能相信任何人。

  即便是他自己。

  懷亞咽了咽喉嚨:“但我還是想說,今天的事,包括您方才的話,我會,我會尋機跟殿下匯報的。”

  馬略斯挑了挑眉:

  “很好——即便是你眼紅亞倫德,心里不平衡的部分。”

  懷亞頓時僵硬。

  但侍從官沒有多說什么,他不自然地欠欠身:“那么,恕我失陪了,我要回去找第四個疑點了,如果有的話。”

  馬略斯點點頭,跟侍從官朝著兩個方向離開。

  可懷亞走沒兩步就停了下來。

  “什么奪走了你的信任?”

  “嗯?”馬略斯疑惑道。

  只見懷亞站定道:

  “是什么,馬略斯勛爵,是什么奪走了您對他人,乃至對這個世界的信任?”

  馬略斯頓了一下。

  那一瞬間,懷亞和馬略斯背對著彼此,情緒各異。

  “我知道你無家無親,孑然一身……但我是說,如果照你這樣懷疑一切,連基本的信任都欠奉,”懷亞皺眉道,“那我們該怎么活下去,面對這個世界?”

  而你,小托,你以為這就完了?

  馬略斯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你會付出代價的,小托。

  等到守望人再睜眼的時候,眼底只有一片深寒。

  遠比你想象得更多。

  “那又是什么奪走了你的信任?”

  馬略斯毫無感情地道:

  “尤其是對你父親的信任?”

  懷亞的眼睛倏然睜大。

  “又是什么,讓你想要把這種信任寄托在王子身上?”

  守望人冷漠地開口,字句猶如虎豹爪牙,撕裂心肺:

  “是因為……你在嫉妒,嫉妒你父親待他,比待你更像兒子嗎?”

  那個瞬間,在馬略斯的終結之力感知里,身后的年輕侍從官瞬間變成了一把利刃。

  寒光凜凜。

  刀刃向外。

  生人勿近。

  過了好久,懷亞·卡索才抬起頭,面無表情。

  “你知道……”

  王子侍從官緩緩開口,平淡無波,像是沒有感情的念白:

  “亞倫德首席說您擅使短刃,因此才有了‘恐怖利刃’的名頭。”

  馬略斯側過頭,緊緊蹙眉:

  “你……確定?”

  “但我有種感覺,”懷亞緩聲道,“您的名頭里,最關鍵、最貼切的,其實不是‘利刃’的部分。”

  不是利刃的部分。

  那還能是什么部分?

  但懷亞沒再說什么,揚長而去。

  馬略斯回頭看著懷亞遠去的背影,半晌后輕嗤一聲。

  胡說八道。

  他馬略斯啊,明明最平易近人了。

  色彩繽紛熱鬧的翡翠城里,守望人站在空明宮巔,看著視野里灰暗凄蒙,黑白雙色的世界,勾起嘴角。

  近得都快變成人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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