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抱定必死之志的唐軍見到主力終于抵達,頓時爆發出驚天氣勢,在王孝杰率領之下非但守穩了橋頭陣地甚至趁勢發起反擊,一舉將敵人的奴隸軍團殺得連連后退。
當唐軍輕騎由冒著大火的浮橋疾馳而至,尚未接戰便在馬背上彎弓搭箭予以騎射,在箭雨落下不久便猛地扎進敵軍陣列之中,馬槊捅刺、橫刀劈斬,猛沖猛打、如入無人之境。
不到一炷香功夫便硬生生鑿出一條血路,敵軍士氣終于崩潰,再也顧不得身后督戰隊之砍殺,丟掉簡陋兵器抱頭鼠竄。
王孝杰喘了口氣卻也沒閑著,帶著火槍兵朝著敵軍布置在兩翼的騎兵便沖了過去,火槍砰砰之聲猶如炒豆一般密集,硝煙升騰彌漫,敵軍騎兵非但不敢還擊,更在倉促之間丟下一地尸體的同時調轉馬頭撤退,向著摩蘇爾城方向疾馳而去。
唐軍騎兵任其離去,而是追著潰散的奴隸軍團肆意劈斬、射殺……
等到頂盔摜甲的薛仁貴策騎而來,見到這一支死守橋頭的先鋒隊幾乎死傷過半,余下的也各個帶傷,便面容嚴肅的跳下馬背,大步來到王孝杰面前,見其欲行軍禮趕緊伸手握住其肩膀,沉聲道:“強敵在側、軍情緊急,不必拘泥于軍禮,此番你率領麾下將士死守橋頭為主力爭取渡河之機,當為首功!”
而后,他環視左右,大聲道:“本將會為汝等向兵部請功,陣亡者功勛照舊、撫恤翻倍!”
一眾兵卒大喜。
薛仁貴又拍了拍王孝杰的肩膀,俯身在他耳邊道:“將陣亡將士都收攏起來,火化之后將其骨灰帶回安西都護府。另外,這些兵卒之撫恤由你親自負責發放。”
王孝杰心領神會,重重點頭,明白薛仁貴這是在教他如何收攏人心。
權力的執行自上而下,但權力的形成卻是自下而上的。
上官可以賦予權力,但權力的執行卻要來自于底層的支持與擁戴,沒有這些,所謂的權力不過一個虛名而已,這一點在軍中尤其凸顯。
朝廷可以任命官職,將軍也好、副將也罷,僅只是名分而已,每一道命令都意味著兵卒在執行的時候冒著生命危險,倘若不能收攏人心、獲得支持,再大的官職也只是好聽。
而作為主將的薛仁貴將這樣的機會交予他,這就是不遺余力的提拔與栽培。
薛仁貴轉過身,對身邊校尉道:“撲滅浮橋大火,今夜務必全軍渡河,明日一早攻打摩蘇爾城!”
“喏!”
校尉迅即策騎前往各部傳達命令。
王孝杰忙道:“啟稟將軍,摩蘇爾城那個城主的兩個兒子一死一俘,都在咱們手里!”
薛仁貴一愣,笑道:“那你可是要發財了!摩蘇爾城早有準備,幾百年咱們能攻陷城池也很難將其全殲,局勢不妙的時候他們肯定棄城而逃,從而帶走大量金錢。此戰之后憑著這一死一活,定能狠狠勒索一番。”
自從安西軍與大食屢次大戰,便發現了大食人的這個習俗,且不論戰場之上如何你死我活,但都默契的不向對方貴族下殺手,俘獲之后更會私底下談判約定贖金予以贖買。
安西軍有樣學樣,自此從大食人那里勒索了不少錢財,且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則,參與俘獲的部隊要分大頭……
王孝杰咧嘴一笑:“弟兄們為了帝國長途奔襲、遠征作戰,不少人身死異域、埋骨他鄉倒也未必都是為了帝國榮耀,功勛、錢財總是要分潤一些的。”
對于底層兵卒來說,既無升遷之希望,亦無家國之情懷,當兵打仗就是為了免稅、領錢,只要錢給足了,死并不是很困難的事。
畢竟過于貧困的生活才更為悲哀……
浮橋上大火剛剛燃起,火勢很大,但撲滅也很容易,畢竟橋下便是河水……
隨著越來越多的唐軍主力渡過浮橋,底格里斯河西岸密密麻麻扎滿了營帳,簡單用飯之后,長途奔波的兵卒盡可能休養生息積蓄體力,騎兵則在外圍來回游弋、巡視,謹防敵人有可能的騷擾、偷襲。
中軍帳內,薛仁貴坐在展開的輿圖之前,聽著王孝杰對于敵軍戰力的匯報。
王孝杰捧著茶杯喝著熱茶,侃侃而談:“據說盤踞在摩蘇爾城的亞述人其歷史可上溯至幾千年前,其建立的國家也曾一度成為兩河流域的霸主,不過這些東西大多都是口口相傳,并未有文字、史料等予以證明,他們隨便挖出一個遺跡,便吹噓是一千年前、兩千年前……”
“其軍隊戰力一般,除去那個所謂的‘禁衛營’之外不足為慮,即便是‘禁衛營’,也有超過半數在今日的戰斗之中折損,所以現在摩蘇爾城內雖然尚有數萬軍隊,但可堪一戰者屈指可數。”
薛仁貴點點頭:“你的意思是說,現在摩蘇爾城最大的防御力量其實就是堅固的城墻,只要敲開這層殼,便可予取予求?”
“沒錯!”
王孝杰信心十足:“末將率領五百兵卒便可守住橋頭陣地,可以想見敵人的戰斗力是何等拉垮。”
薛仁貴想了想,提醒道:“有沒有可能敵人根本未盡全力?”
王孝杰一愣:“將軍是說敵人有些輕敵了?”
“也未必就是輕敵,或許摩蘇爾城內的亞述人并不愿意與咱們死磕。正如你所言,亞述人有著悠久光輝的歷史,自然也有著驕傲,又怎能心甘情愿給征服者大食人賣命呢?”
“將軍之言有理,是末將有些忘乎所以了。”
王孝杰馬上意識到自己因為橋頭之戰的勝利而沾沾自喜,進而輕敵:“敵軍之所以未能攻陷橋頭陣地,原因大抵是輕敵與保留實力兩者皆有。”
“沒錯。”
薛仁貴見他馬上意識到錯誤,很是欣慰:“所以一旦咱們踏破城墻攻入城中,必將遭遇想象之外的頑強抵抗,倘若咱們認為橋頭之戰便是敵人的真正實力,肯定要吃一個大虧。”
任何時候,“輕敵”都是最大的弊端,所能導致的嚴重后果甚至沒有下限。
王孝杰誠惶誠恐:“末將粗鄙,險些誤了大事!”
薛仁貴擺擺手,不以為意道:“誰還能不犯錯呢?不必因此自責。況且太尉有句話說得很好:要在戰術上重視敵人,更要在戰略上藐視敵人……即便咱們盡可能將敵人想象的強大并且因此精心布置、全力以赴,但也要認清敵軍之戰力遠不如咱們的事實。”
華夏歷史上是從何時淘汰青銅兵器呢?
薛仁貴說不準,或許是八百年前,或許是一千年前……
所以,一支連最精銳的部隊都湊不齊鐵甲、要裝備青銅甲胄的軍隊,又如何與武裝到牙齒的唐軍相較高下呢?
重視敵人是必須的,但是當武器裝備形成代差碾壓,敵人根本看不到半點獲勝之希望。
王孝杰道:“明日攻城,末將懇請為先鋒!”
“你快拉倒吧!”
薛仁貴趕緊拒絕,理由很是充分:“這一路上你每每作為先鋒戰功拿到手軟,你可知軍中有多少人對你羨慕嫉妒?都是孤軍深入遠征萬里的好兄弟,好處你得往外分潤一些!”
王孝杰:“……”
所以仗還沒打呢,您就已經將這當成一樁功勛了?
說好的不能輕敵、重視對手呢?
半夜時分,摩蘇爾城內有使者前來,說是代表城主有要事與唐軍主將洽談,卻被薛仁貴下令驅逐。
兵臨城下、箭在弦上,還有什么好談?
即便要談也得等到城破敗敵之后徹底掌握主動權,再將敵人放在砧板上擺弄好姿勢,想怎么談、就怎么談。
翌日拂曉,萬余唐軍在摩蘇爾城東門外展開猛攻。
摩蘇爾城規模頗大,周邊城墻達十里,雖然這種規模的城池在大唐只能算是中小規模,但區區萬余人是不可能完成包圍的……
王孝杰頂盔摜甲站在薛仁貴身后,遙望著唐軍老一套的攻城戰術——盾牌掩護沖鋒、城下埋設火藥、點火成功撤退……然后轟然炸響,城墻倒塌,重甲步卒由城墻坍塌處突破敵軍防御,殺入城內。
不僅索然無味……
就連薛仁貴也輕嘆一聲:“正如太尉所言,自火器出現之后,戰爭模式已經徹底改變了啊。”
兵書戰策之上多種攻城之戰,現在已經全無用處。
再是高聳、厚重之城墻,也抵不住火藥之爆破——如果能,那就加大劑量。
攻城戰最為艱難之處就在于以己之短、攻敵之長,將自己完全暴露在敵人火力覆蓋之下,正常情況來說若無守軍數倍之兵力,是絕難攻陷一座城池的。
即便兵力數倍,亦要付出巨大代價。
故而即便是古之名將,面對攻城戰時也要大傷腦筋……
但現在則完全不同。
攻城戰的重點已經不是如何突破城墻防御,而是攻入城池之后剿滅敵軍殘余勢力的巷戰。
隨著一陣震顫大地的悶響,硝煙騰起之處摩蘇爾城的城墻有數處坍塌,前方廝殺聲驚天動地,身披重甲的唐軍兵卒已經由坍塌處潮水一般涌入城中。
破城,輕而易舉。
“或許,以后的城池已經無需建設城墻來增加防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