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蘇爾城,王宮內亂作一團。
德尼拉里將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一遍,怒火熏天、暴跳如雷,若非親近大臣埃提爾將他勸住,差一點用大劍斬了前來報訊的兵卒……
氣呼呼的德尼拉里坐在凳子上喝了口酒,嘆氣抱怨道:“養了一群廢物啊,一個貿然出兵戰死陣中,一個輕敵大意陷身敵手,這兩個兒子毫無我當年之智慧、氣概,后繼無人啊!”
“想我英雄蓋世,怎就生出這么兩個廢物?”
“該不會是當年我那王后與別人有了私情,偷偷養了別人的孩子?”
埃提爾:“……”
這話不能接,也沒法接。
因為這位酋長的王后與自己青梅竹馬,差一點就嫁給自己……
德尼拉里抱怨了一會兒,又喝一口酒:“這伙唐軍仿佛神兵天降不知從何而來、去往何處,他們難道當真只是借道?你給我拿個主意,是按照他們所要之數額準備金幣送過去,還是集結大軍將其徹底殲滅?”
埃提爾無奈道:“咱們哪里有的選?你可就只剩下阿達德這一個兒子了!”
德尼拉里默然。
相比于財富、領地,傳承才最為重要。
倘若由此絕后,縱使再多財富、再大領地又有何用?
總不能等自己死后將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東西拱手讓人吧?
所以盡管他以往看不上阿達德,如今也證明這個長子難堪大用,但還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去救……
德尼拉里叫來王宮總管,命其馬上籌集金幣。
然后看著埃提爾問道:“如無意外,唐軍是橫穿了波斯高原且翻越了扎格羅斯山出現在此地,他們一路從碎葉城打到這里,難道當真是想要攻陷大馬士革?”
埃提爾搖搖頭,道:“唐軍的真實意圖很難猜度,進可以向北橫穿敘利亞進攻大馬士革,退可以攻陷咱們威懾整個帝國,就看他們到底想要些什么。”
“倘若進攻大馬士革,大唐可否支撐這樣一場遠征?”
“以大唐的富庶程度,當然可以。”
聞言,德尼拉里有些惱火:“也不知哈里發怎么想的,西邊還在與拜占庭糾纏不休、連年征戰,打了幾十年誰也奈何不得誰,東邊還要去招惹大唐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簡直不知所謂。”
再強盛的國家也很難長期維持兩條戰線,更何況無論是西邊的拜占庭亦或是東邊的大唐都是超級國家,難度倍增。
這位哈里發也是個好大喜功、桀驁暴戾的家伙……
埃提爾搖搖頭,嗟嘆道:“誰又能拒絕征服東方的誘惑呢?”
自古以來東方便是富庶之地,無論大海之上劈波斬浪、還是陸地之上艱難跋涉,不知多少商賈將東方的絲綢販運至西方,那神秘而遙遠的國都據說遍地都是黃金。
西方歷史上那些赫赫有名、武功蓋世的君主們,無論是亞歷山大大帝、凱撒大帝、還是君士坦丁大帝,在其巔峰之時都曾經興起過征服東方的興致。
可以這樣說,任何一位想要成就“前無古人”之成就的君主,最便捷、最無可爭議的方式便是征服東方。
穆阿維葉雖然坐上哈里發的寶座,但其依仗暗殺手段奪取大權的方式難免遭人詬病,時至今日仍有不少反對者對其統治不滿,明里暗里掣肘甚多,更有阿里的兒子小侯賽因依舊活躍于圣地麥加以南的山嶺之中,時刻威脅他的統治。
帝國與拜占庭已經廝殺數十年,難分勝負,想要將其一舉吞并幾乎不可能。
在這個時候倘若帝國能夠征服無數偉大君主都不曾征服的東方,那么穆阿維葉的豐功偉績將會冠蓋千古、無可比擬,哈里發的寶座更是穩如泰山。
德尼拉里覺得這些涉及到太多的戰略層面,他懶得費心神去琢磨,直接問道:“那咱們現在到底應該怎么辦?是放任唐軍從此借道開赴大馬士革,還是舉全城之力與唐軍決一死戰將其消滅在這里,做一回哈里發的忠臣良將?”
亞述人雖然早已榮光不在,被各族壓迫、奴役了近千年,但骨子里的桀驁不馴令他們始終難以完全懾服于某一勢力,時刻想著成功復國、再現榮光。
倘若大唐與哈里發斗個你死我活,豈不正是亞述人的機會……
埃提爾卻搖搖頭:“唐人之言豈可盡信?無論他們怎樣打算,摩蘇爾城都是橫亙在他們道路上的一塊絆腳石,若不一腳踢開,他們豈能放心?所以我們要加強防備,謹防對方偷襲,必要時候也不妨主動出擊一下,倘若能將唐軍一舉殲滅,既能名震帝國,又能繳獲唐軍無數軍械、輜重,豈不美哉!”
德尼拉里不解:“只要我們有所動作,唐人必然將阿達德扣押作為人質來脅迫咱們,那你還讓我拿出一萬枚金幣去贖買阿達德?”
埃提爾道:“不管仗怎么打,阿達德是一定要救的!”
德尼拉里想了想,道:“倒也未必,我現在歲數還不算太大,也還能生。”
埃提爾大驚:“城主焉能陷大王子于萬劫不復之地?萬萬不可!”
“嗯?”
德尼拉里瞪著埃提爾,心底狐疑。
阿達德是我的兒子啊,是否營救阿達德也只能由我做出決斷,可這家伙怎地比我還著急?
王孝杰率領麾下兵卒嚴陣以待,看著由城池方向過來在距離橋頭百余丈的地方停止前進的一支軍隊,稍后,一人一騎獨自前來。
那人到了近前,說了一大堆話語,意思是城主已經答允用一萬枚金幣贖買阿達德,但因為數額太過巨大所以需要一些時間籌集,還請貴軍善待阿達德,稍安勿躁。
那人甚至說奉了城主之命對遠道而來的唐軍表示歡迎,愿意提供一些食物、美酒予以款待……
王孝杰笑著道謝,言說不好勞煩。
等那人離去,王孝杰回頭便沉下臉:“各就各位,準備戰斗!”
兵卒們迅速歸位,檢查弓箭、火槍裝彈,僅余的震天雷也都取出放在手邊,火折子放在手邊隨時可以點火,整支隊伍充滿肅殺之氣、有條不紊。
命令必須一絲不茍的執行,但還是有人表示不解。
“那阿達德乃是城主長子,另外一個兒子已經被咱們殺了,那城主總不會連這唯一的兒子都不要了吧?”
“不是說了去籌集金幣嗎,他們真敢打過來?”
王孝杰喝斥道:“恁多廢話?執行命令!”
而后叫來自己的親兵:“騎快馬去迎一迎大帥,讓他加快速度,否則咱們這邊有可能頂不住。”
“喏!”
親兵二話不說,快步跑向栓在河邊的戰馬,飛身上馬沿著浮橋向來路疾馳而去。
王孝杰抬頭看了看天色已近晌午,下令道:“先吃一些干糧補充體力!”
“喏!”
王孝杰目光從兵卒臉上一一掠過,心底沉重。
唐軍從碎葉城一路打過來之所以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除去本身戰力遠勝大食人之外,最重要是總能保證己方的機動力,以超遠射程去攻擊敵軍薄弱之處,自然無往而不利。
可現在要死守橋頭確保浮橋完好以便于大軍主力抵達之后快速渡河,就不得不死守陣地,喪失了主動性與機動性。
這里畢竟是是敵人的地盤,占盡天時地利人和,對于己方來說勢必是一場苦戰,等堅持到主力前來,不知尚有幾人存活。
兵卒們都是老兵油子了,自然知道此刻即將面對的是什么,見到王孝杰的目光,更是心中了然。
有人便笑道:“將軍不必顧惜咱們,死則死矣,沒什么大不了!反倒是你可別沖殺太猛,你與咱們不同,前程好著咧,是注定要當大官、當大帥的,得活著!”
“咱就問一句,倘若今日戰死在這里,功勛、撫恤會否給到婆娘手上?不會被克扣了吧?”
王孝杰沉吟稍許,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臉上在笑,牙根卻死死咬住:“我若能活,戰死兄弟的撫恤我會親手送去你家里,交給你父母、妻兒!誰敢克扣一分一毫,我便是掘了他的祖墳也給你們要回來。我若死了,便是做鬼,也要帶著你們去找他索命!”
數百兵卒陷入沉默。
少頃,有人大笑:“這說的啥話,倘若都死了也就罷了,人死鳥朝天,還能管得了那些?”
未時左右,外圍斥候傳回訊息,摩蘇爾城東門打開,有軍隊源源不斷出城,在城外集結。
申時初,斥候回報,敵軍集結之兵力在三千左右。
申時末,橋頭陣地的唐軍已經遙遙可見敵軍如潮水一般洶涌而來,腳步聲、馬蹄聲沉悶如雷,連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振顫。
稍后,敵軍片刻不停、發起沖鋒。
敵軍大抵吸取了此前連續兩次吃虧的教訓,騎兵只在外圍兩翼來回穿插運動并未擔當沖陣之主力,負責沖鋒的是鋪天蓋地、衣衫襤褸、手持簡陋武器的奴隸。
顯而易見,敵人是打算用這些與牲口無異的奴隸消耗唐軍的彈藥、箭矢,然后再由主力沖陣。
王孝杰心中一沉,知道敵人抓住了己方最大的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