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妯娌幾個正在說笑,抬頭時見費耀謙和素言夫妻兩個一起進來,便笑道:“你們兩個去哪兒了?怎么一聲不吭就自己說私房話去了?”
要真是夫妻感情好,想說私房話什么時候說不了,何必眾目睽睽之下躲起來說?再者,他們兩個相看兩厭的,哪有私房話可說?
費耀謙可以什么都不理,素言卻沒法不應聲,笑道:“老夫人真會取笑,是大爺說幾位嬸娘坐著也是無聊,所以去取了些小頑意大家一起玩。”
一聽說有玩的,幾位長輩也來了興趣。
費耀謙和素言入座,兩人并肩坐在下首,費耀謙便將兩副紙牌拿了出來。大家都不見過,七嘴八舌的問這是什么,又怎么玩。
素言只含笑聽費耀謙一一解答。
這會的他,配上他無懈可擊的耐心和溫柔的語調,怎么看怎么是一個寬厚、溫和、知禮、儒雅的子、侄。
費耀謙選的是打升級,不過素言給改了個名字,叫升官。官宦人家嘛,都愿意圖個吉利,一級一級的往上升,寓意好,過程也符合。人的命運,就是天時、地利加上人和。
老夫人和三位嬸夫人雖說上了些年紀,卻各個精明伶俐,再加上費耀謙言辭簡單、精準,三言兩語就將規矩說清楚了。
將紙牌分發下去,教大家認牌。一刻鐘過后,連比劃帶演試,打了一圈下來,大家都學的差不多了。
老夫人覺得有趣,便看向費耀謙道:“你素來是不在這些事上用心的,怎么想出來的?”
這話褒獎的意思多,卻讓素言不太自在。這事在費耀宗身上,是一片孝心,平日的不務正業便可一并抹殺。這事在費耀謙身上,就詭異的多了,他若撒謊說是他從外邊學來的,老夫人也不會信。
素言便站起來羞慚慚的道:“回老夫人,是素言年少時在家里常玩的雕蟲小技,難登大雅之堂。”
費耀謙也站起來道:“是兒子想著大年下的,一家人坐在一起打打牌,連說帶笑,又熱鬧又親切。如果娘覺得不妥……”
他話沒說完,老夫人就攔住了他的話頭,深深的看他一眼,不自禁的放軟了聲調:“沒什么不妥,不過是我隨口說說,我也正嫌坐的無聊。剛才還說要不然請兩個說書女先來湊湊熱鬧,你幾位嬸娘又都說聽膩了的,不叫她們來添亂,可巧你有了這樣新鮮的主意,快坐下吧。”
夫妻兩個能如此維護彼此的面子,她樂見其成,別說心里沒意見,就算是真有,這會也沒有了。
費耀謙和素言這才坐下,幾位嬸娘又一起湊趣,幾個人紛紛抓了牌,話題就轉到別的上頭了。
素言不過是應景,陪著幾位長輩讓她們開心罷了,因此出牌就顯得漫不經心的,一連輸了好幾把,被老夫人取笑:“你還年輕,倒不如我們幾個老骨頭腦子清明,怕是這幾天累壞了吧?不少字”
正這時費耀宗不知從哪鉆出來,瞧著這邊熱鬧湊過來,問:“咦,這是什么好玩的?”
素言索性站起來回老夫人的話道:“倒也不是累的,只是不慣動腦筋,所以有些吃力。不如叫叔叔來打吧,我也去瞧瞧可有什么吃的,拿來讓大家墊墊。”
費耀宗坐下,素言這才脫開身,吩咐人拿些糕點和水果上來,又親自凈了手服侍了老夫人和三位嬸夫人,又去看看初雪三姐妹。
素言走了,費耀謙便也沒了什么興致。有她在身邊,只覺得安心。這種感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的,也許是媚娘生產那天,也許還要再往前。
費耀宗又嘻皮笑臉,總是欠頭看他手里有什么牌。他頗為不耐,伸手敲了下費耀宗的頭,道:“多大了還耍賴?”
費耀宗縮頭一躲,笑道:“我現在才知道做在你下首的壞處了。你個子又高,眼睛又得便,三兩下就將我的牌都看去了,我要是再不看看你的,吃了暗虧都不知情。”
眾人呵呵大笑,都道:“怪不得素言剛才老是輸,還以為她是給你大哥放水,原來是你大哥使了詐的。”
費耀謙笑著連聲說:“胡鬧。”人已經站起來,叫了一個小點的堂弟費耀農過來學著打,自己則去旁邊取了杯茶,看了兩眼,趁人不注意索性也去一邊坐了。
初雪卻叫起來,伸手招他:“大哥你快來,晴雪又耍滑了,她竟然輸了不認帳。”
費耀謙只得立過來,好巧不巧,正站在素言身后。
這局是素言和晴雪下的,棋盤上密密實實,黑白子緊緊咬著,都是從中間就斷了人家的棋去。
費耀謙看一眼,兩人的勢力差不多,就看誰能夠巧妙布子了。
并沒有初雪說的那般夸張。
不過他是最心思敏銳不過的,想想也知道是初雪看他獨坐無聊,故此叫他來看素言下棋的。
他就站在素言身后,若有似無的,衣衫輕輕的挨著她的后背,無形中給了素言莫大的壓力。一走神,被晴雪先連成了五子。
晴雪拍手,道:“我贏了,跟大嫂下棋太緊張了。”
素言奇道:“我又不如你,你緊張什么?”
費耀謙接過話道:“你雖不如晴雪機敏,但勝在你細心。”
晴雪點頭:“對,還是大哥說的很對,我才要說,就被大哥搶了。”
素言卻搖搖頭,輕笑道:“我哪里細心了,不過是勝在比你熟練罷了。”
到了夜半子時,素言已經疲憊不堪。這時外邊響起了鞭炮聲,費耀謙領著兄弟們給老夫人、嬸夫人們磕了頭,又去外面放了一回鞭炮,守歲才算結束。
丫環們盛了餃子和湯圓,大家又各自吃了一兩個,這才散了。
別人都走得,唯有素言,再累再困也得撐著,又不敢露出一點倦意來,直盯著婆子們把東西、器皿、盤盞都收拾好了,才勉強以袖掩嘴打了幾個呵欠。
看天時,東方已經微微發白了,素言恨不能立時躺倒,多睡一刻是一刻,可這里不是歌華院,只得抬著有如千斤的腿出門回去。
才出得門,就見費耀謙背手在院子里站著。
素言上前行禮,問:“怎么還不歇著?”
費耀謙看一眼她,見她倦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小臉上也早沒了光澤,一片慘淡的虛黃,雖是跟他說著話,卻是一副一闔眼就能睡著的模樣,心下不禁一片柔軟的憐惜,道:“何必急著收拾?叫人看管好了,明日再收拾也就是了。”
原來是在等她。難得他有這份體貼,素言很領情,盡管他什么都不幫,就是這份耐心也足以說明他是很有潛質成為一個又體貼又多情的好丈夫的。
只可惜,與她是無緣的了。
素言實在撐不住,呵欠連天,也不顧失禮不失禮,以袖掩了,還是道:“今日事今日畢,明天還有許多事呢。”
他說的輕松,她可不敢真這么做。站的立場不一樣,各人分提的職責也不一樣。她現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了。
費耀謙也不多說什么,吩咐小丫頭在前面打著燈籠,他則跟著素言并肩往歌華院走。
院子里干凈的很,素言很納悶,明明看見放了那么多鞭炮,那些碎屑哪去了,莫不是被北風吹走了?
素言東張西望,看不見也就算了,還省了她的事叫人來打掃。
費耀謙不明所以,奇怪的問她:“怎么了?可是落了什么東西?要不要叫人再多打幾盞燈籠?”
素言搖搖頭,說:“沒事,我只是奇怪……院子里的鞭炮碎屑都哪去了?”
蕙兒在一邊笑道:“夫人是困糊涂了,今天放了那么多鞭炮,就是風吹的也沒這么快,還不是剛才大爺叫外面的小廝掃干凈了才出去的?”
費耀謙失笑出聲,看素言的臉色,更是忍不住大笑。素言尷尬不已,回手就攆蕙兒:“去,你這丫頭鬼靈精的,我什么都沒說你在這編排什么?”
蕙兒也不懼,做了個鬼臉,往后退了兩步。
素言不敢看費耀謙,低聲道:“這些瑣事,原本是我該做的,倒勞你費心了。”
費耀謙最不愿意聽她說這些客套話,心里堵的難受,原先想說的和想要說的話會被她這樣的疏離弄的一點氣氛都沒有。因此一徑打斷她,隨手遞上了一個大紙包,說道:“這是你挑的兩本書,我給你帶來了。”
素言接過來,想要給身邊的丫頭,卻見前面的兩個小丫頭只顧的低頭照路,身后的蕙兒兩個又退的遠遠的不知道在低聲咕噥什么,只得作罷。
費耀謙不想聽她說謝謝,就問起別的話:“你都喜歡什么書?若是我書房里沒有,就去外邊的書肆挑些來。”
素言笑道:“那倒不必了,我瞧大爺書房里的書就很多,我也不過是閑時隨手翻翻。這本《史志》就夠我看一陣子的了。”
她挑了一本《史志》,大致翻翻,相當于大榮朝的百年編年史。雖是正史,可是史官言辭幽默,用句精短,寓意深刻,引人深省,頗有小品文的意趣。
啦啦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