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幫主。”
“鄭大俠。”
“久仰。”
“幸會。”
“敢問這位是……”
“哦,這位胡先生乃是我漕幫的第四把交椅。”
“在下胡聞知,見過鄭大俠。”
“原來是胡兄,幸會幸會。”
“鄭大俠客氣了,胡某受寵若驚。”
不難看出,顧其影在必要的時候,是可以拿出讓人十分信服的演技的。
此刻,他面對這狄胡二人的態度,跟他前些天面對江守正時,簡直判若兩人。
而這個出門相迎、言辭懇切、謙遜有禮的鄭東西,也完全符合狄不倦和胡聞知事先對于“鄭大俠”這個形象的預期。
且說這三人,在門口寒暄完畢后,便其樂融融地攜手入座。
一坐定,鄭東西就親自拿起了桌上的茶具,悠哉地沏起茶來,而狄胡二人也都擺出了一副輕松隨意的樣子,悠然地等待著,期間他們嘴里念叨的也都是些沒什么實質意義的閑話。
當然了,這種“閑話”,也是必要的、必須的……
畢竟雙方的這次見面并非是在某種正式場合或談判桌上,只是以“喝杯茶認識一下”為由出來聊兩句而已,這種前提下,你要是一坐下來就急吼吼地去問一些正事兒,既顯得沒有禮貌,也顯得你沒城府,等于是一上來就讓自己陷入了被動。
兩邊都是江湖老油條了,自不會犯這種錯誤,所以雙方都選擇了抻,就看誰先抻不住率先提出自己的核心訴求,那便是輸了半招。
什么?你問如果兩邊都是狗逼,一直死抻到底呢?
那簡單,下回再約唄。
反正就看誰的事兒更急,只要急不死、拖得起……就能再抻一輪,你憋不住了先開口就是你吃虧;這種事兒在咱們現代的很多單位里也一樣,不信你翻一翻同事們的郵件記錄,平均一百封往來郵件里起碼五十封都是在抻,這些郵件存在的意義就不是推進事項、解決問題,而是給發件者事后撇清責任留個證據。
好在,眼下這三人,還不熟,至少在狄胡二人看來,雙方還沒到“同事”那種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關系,所以閑聊了一會兒后,還是他倆先入了正題。
狄不倦接過了鄭東西在閑聊中加入的“我以前怎么幾乎沒聽過貴幫四當家的大名啊”這一試探,簡單回答了一下后,便一個拐彎,順勢切入了“狄某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么多年來,以前似也沒聽過鄭大俠的威名”這事兒上,然后就開始問對方師從何處、以及成名前的經歷等等。
當然這些,也難不倒顧其影,既然他是想好了要把“鄭東西”這個身份擺到臺面上來的,那自是早就準備了一套能自圓其說的說辭。
他只要先從幽影的情報庫里選一個經得起查證的“預備身份”,然后把這個身份近幾年所缺失的經歷說成是遇到了某種奇遇,就能把自己的來歷解釋過去了。
而且,這還是在極端情況下,即自己被逼到不得不詳細交代往事時才需要用的說辭;一般情況下,他在講上述這些信息時,也沒必要講得很全,只需說個大概,然后在一些敏感信息上直接說“不便講”就成……畢竟這又不是審問犯人,對方壓根兒也沒有追問的資格。
就這樣,雙方又這么聊了會兒。
狄胡二人見這鄭大俠對答如流、且滴水不漏,心中佩服之余,來時的疑慮也漸漸打消了。
按照真俠堂那邊的說法呢,這個鄭東西,至少目前為止,確實沒有干過什么正道不該干的事。
哪怕是他威脅江守正,讓后者當狗作餌這一出……也只能說是“行事手段”方面有點問題,而知曉江守正本質的真俠堂,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理解鄭東西的做法。
再有就是,從假張斗漢的尸體來看,鄭東西這人出手有點兒“心狠手辣”;不過這同樣也不算啥毛病,真俠堂里有不少老登出手也很重,問就是“嫉惡如仇”。
總之,在真俠堂的標準里,只要你在大方向、大立場上沒問題,一些道德瑕疵他們也不是不能酌情忽略。
說到底,這幫老登們自己……哪一個的屁股又完全干凈呢?都是在江湖上混了這么多年的人了,只要不是圣人,誰這一輩子能不落下幾件被人挑理兒的事?要是連這都要糾結,那狄幫主也早就上他們的黑名單了,今兒他也不會在真俠堂的授意下來跑這一趟。
然,就在狄胡二人以為這次接觸挺成功,正要準備離去時。
啪啪啪啪——
伴隨著一陣木板破碎的爆響,從這個二樓雅間下方的房間里,突然就沖殺上來一伙兒蒙面人。
這伙人,不多不少,一共八個。
且他們沖破樓板上來時,其中的三個人儼然已經對準了鄭、狄、胡所在位置,屬于是連沖帶殺。
更兇險的是,在他們整齊地暴起發難之前,就連耳功過人的胡聞知也絲毫沒有察覺到威脅已經來到了自己腳下。
還好,這幫人沖上來的瞬間,狄不倦還是及時反應過來了,他在自己跳開的同時,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拽了老胡一把,這才讓反應慢了一拍的胡聞知也逃過一劫。
而另一邊的鄭東西呢……他的應對,就比狄胡二人要從容多了。
他只是用一個看起來也不算很快的動作站起身,鬼魅般往一旁挪了兩步,便剛好來到了那名對準自己殺上來的蒙面人身后。
不僅如此,就連那些被破壞、飛濺出來的碎木塊,以及倒下的椅子和桌案,都沒能波及到那僅僅走了兩步遠的鄭東西分毫。
但,這伙蒙面人的突襲顯然還只是剛剛開始。
一息過后,那個沖著鄭東西殺上來的蒙面人甫一站定,便意識到了目標已然遁入了自己的視線盲區,于是他也是看都不看就擰身回勢,又轟出了一拳。
下一秒,只聽得一聲震響沖梁而起。
那蒙面人的拳頭,應聲便停住了。
緊接著,眾人便見得……那鄭東西神色平靜地站在原地,其右手已穩穩攥住了蒙面人打過來的拳頭,而其左手呢……竟還端著自己剛才起身時從桌案上搶救下來的一杯茶。
“呼——”鄭東西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杯沿的茶葉,抿上一口,才道,“好拳法,這一拳……沒有三十年的苦練可下不來。”
列位,有道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眼下這一屋子人,自然都是內行,所以當他們逐漸意識到……“這位鄭大俠從起身、走位、到接招、喝茶、外加點評的整個過程中,連一滴茶水都沒從杯子里灑出來過”這件事時,那心中的震撼,也是不言而喻的。
這會兒再瞧那名被鄭東西攥住拳頭的蒙面人,他那露在外頭的一對招子都快瞪出來了,其隱藏在黑布下的臉上,也早已不自覺地布滿了駭然之色。
然,更讓人心驚的事兒,其實眼下才剛要開始……
“石震云……”鄭東西的話還在繼續,“……師承洞庭鐵拳門,江湖人稱‘斷碣分金手’,據說其拳勁之強,足以將人的四肢從身體上生生擊斷分離。”
本來,能接下石震云這一招,已足夠證明鄭東西的實力過人了。
可沒想到的是,此刻鄭東西居然還能在只接了一招的情況下開始“報對方戶口”,那只能理解為……他還想秀一下自己的武學造詣和情報見識。
“我要沒記錯的話,你大約是在十二年前……奸殺了自己恩師的女兒,事后又一不做二不休,連夜滅了人家滿門,自此便不知所蹤。”鄭東西用鄙夷的目光看著那蒙面人,隨口就點破了對方最不想提起的一件事。
當然,要是沒這檔子事兒,這石震云也不會去投靠毓秀山莊了。
從這兒諸位也不難看出,毓秀山莊里武功最高、也最忠誠的一批高手,基本上都是和石震云差不多的情況,正因為他們本來就已經沒有退路、也沒什么底線了,所以即便是聯合外族謀反的事兒他們也會干;對他們來說,也只有跟隨毓秀山莊一條道走到黑,最終重建一套武林新秩序,他們才有翻身的可能。
“啊——”
被鄭東西鉗制住一只手、并在驚懼之下又被對方言語刺激了一番的石震云,這時終于回過了神來……他一邊怒吼著,一邊就要再度發難。
可這回,鄭東西根本沒讓他的招式打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鄭東西突然就松開了右手,他也不管石震云的拳頭掙脫后能怎樣,反正他的一拳先出去了。
然后,他就復刻了自己剛才點評對方武功時說的話:一拳擊在了石震云的肩膀上,把對方的一條胳膊從軀干上生生擊斷分離、并打飛了出去。
一時間,這么說吧……挺大的一個房間,有一半兒都“紅”了。
那場面,那殘忍程度,那血飆得……別說是其余七名蒙面人了,就是此刻縮在房間的另一角、理論上和鄭東西算是隊友的狄胡二人都覺得頭皮發麻啊。
然,就在這個瞬間……
剩下的七名蒙面人中,儼然有一位心理素質過硬的暗器高手,在頭皮發麻之余,仍是冷靜地判斷出——這是一個出手的好時機。
按常理來說,一個人在打出如此兇悍的一擊后,其身體必定會在一段時間內進入一種前力方盡、后力未逮的狀態;哪怕這個人武功很高、內功和氣力都接續得極快,也只是能把這段時間縮短而已,想完全消除是不可能的。
作為一名隨時隨地都準備從遠距離攻擊敵人的暗器高手,此人自是有著時刻抓對方破綻的習慣,所以這會兒,他幾乎是遵循著戰斗的本能便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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