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的巫文在日月金瞳的照耀下,無所遁形。
從天人四肢百骸,乃至血脈深處蔓延而出的鎖鏈。
猶如穿透了它身軀,鎖住了每一寸骨頭,血肉的枷鎖,死死扯著天人,延伸向天上。
隨著它竊取的絲絲縷縷的靈情,被那鎖鏈抽走。
天人頓時大為驚恐,嘶吼道:“不,不要!”
它雙手抓向自己四肢蔓延而出的鎖鏈,但卻完全無法阻止,絲絲縷縷的人之靈氣被那鎖鏈抽走。
最終,青黑色的石質身軀一點一點的木然,化為灰白。
天人的動作越來越僵硬,但身上被諸天神魔輪沒入的裂隙卻開始愈合。
甚至隨著崔啖五帝輪運轉,越來越強橫的諸天神魔輪都被一點一點擠出了石軀。
但天人沒有一絲欣喜,反而極度的驚恐起來。
它扯動那鎖鏈,強橫無匹的力量,身上天庭戰甲亦浮現符文。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天人已經被灰白覆蓋的石質右臂向前一伸。
天譴道果和威靈道果的一絲道韻抽出了天人身上,抽盡了周圍充盈的煞氣,混合一絲天界本質……
天人身上的戰甲,身后猶如羽翼一般的披風化為絲絲縷縷的,赤紅如血的絲線。
被他一點一點,艱難的拔出一柄戰刀……
“天兵戰法……”
“威靈!”
長刀攜帶天譴之威,威靈道果抽空了附近最為爆裂,凌厲的煞氣。
以天界本質,混合天譴道果的威能鑄就一柄長刀,反手向著天人身上的鎖鏈斬去。
這時候,崔啖等人才知道,天人面對他們的時候,從來就沒有認真。
或者說有什么顧忌。
不然此刀一出,斬他們不用一合。
但那柄天譴之刀,在鎖鏈上生生劈斷。
伴隨著‘嘣’的一聲!
天譴、威靈兩種道果赫然也拋棄了天人,潰散于無形。
天人已經完全顧不上崔啖他們了!
它肉眼可見的驚慌起來:“神王!威靈神王,天譴神王……末將奉詔討魔,為魔秦大方士徐福所害,用巫術邪法禁錮于我!此番他將我鑄成石人,辱及天庭,末將只求天律加持,助我斬破此等巫術魔法!”
“神王!”
天人驚恐絕望。
夏昳悄悄傳音道:“果然是那條鎖鏈在抽取人之靈氣,天人也是人,但天人比我們,靈情還是缺乏了一些,被這鎖鏈抽取之后,意識十分空虛,就像有一個黑洞不斷吞噬他的喜怒哀樂,吞噬他的一切。”
“所以只能化為石像延緩,但發現了我們的存在之后,他受到我等的靈情所激,突然醒來,渴求人氣。”
“才會設法偽裝,騙取祭祀,盜得人氣……”
“也是被你揭破真身,他才不得不現身用強,把我們當做靈石美味,想要掠奪人氣。”
“自始至終,天人都只是這條鎖鏈,只是徐福布置的巫法驅使的傀儡,只怕連如今的絕望和憤怒,都只是那條鎖鏈最后榨取他的靈情,人氣!”
崔啖看著被激發了最為負面,絕望的情緒,依舊無法延緩自己一點一點化為石像的天人。
心中也是分外凝重。
“你有沒有發現這些石像十分熟悉?”
崔啖問了清角一句。
清角苦笑道:“這些石像在五岳之上十分常見,常常被入山之人當成山神土地祭祀,甚至在五岳之外,整個神州大地,這般雕琢古樸的石像,不也遍地都是嗎?”
“唯一的特征就是堅硬,若非修士們反復研究過,并非是什么天材地寶所雕琢,只怕已經被人當成什么寶貝收藏起來了!”
“有一段時間,中土還流行過,將這種石像作為石像生和鎮宅石人,葬入墓中,埋在自家宅邸的根基之下。”
“相傳是模仿仙秦金人的石翁仲!”
崔啖嘆息道:“如今看到這一幕呢?”
清角誠實道:“不寒而栗!”
“若是這些石像,都是仙秦拿天人以巫法煉制而成,若是這些石像都是一條條鎖鏈,錨定著皇帝道果。”
“若是必要之時,皇帝道果能將所有石人重新化為天人,驅使著它們掠奪人氣,重新將皇帝道果拉回地仙界。”
“那么中土各處墓葬,各處人家地基之中,埋著的,不是一樁樁驅邪避穢的石像,而是一個個索命的魔神!”
崔啖冷聲道:“我崔氏的老宅地基也有此等石人……”
“畢竟石翁仲的傳說由來已久,這石像又似乎真有神異,能受人祭祀,承載愿力,驅魔避鬼。為大戶人家所用,被視為吉物!”
他苦笑出聲:“始皇帝就是始皇帝!一代暴君!”
“只怕石像生之說,就是仙秦有意炮制的。”
“這樣一來,若是始皇帝復活,只需要皇帝道果一動,遍布中土的石俑大軍就會復活,被驅使著掠奪人氣,首當其沖的便是各地大戶,世家,我等毫無防備之下,便會被石像一個個拔掉,祭祀掉。”
“這股祭祀之力甚至能將整個皇帝道果連著始皇陵,降臨到中土。”
“只怕一瞬間,天地便會變換顏色,仙秦就能重新主宰中土大地!”
崔啖和清角仿佛看到了始皇帝重臨中土,石像大軍復活,攻伐各地,血祭一切的恐怖畫面。
第一波血祭,打掉各地的世家豪強,為皇帝道果降臨提供血祭之力。
然后便可收攏百姓。
以強權和恐懼,威嚇黔首百姓提供愿力靈情,搜刮信仰,讓整個仙秦帝國緩緩復蘇。
那時候沉寂已久的十二金人,橫絕界海的長城,被項羽破壞大半的阿房宮,以及各個周天星艦。
都會在這一根根愿力加持的鎖鏈之下,被重新拉回來。
仙秦各位道君的道果也會從毀滅之中,從各處寄托之處,被生生拉回。
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地仙界打造成鐵桶,與天庭對峙。
從一個儒家子弟,從地仙界人族來看,崔啖對始皇帝的大手筆,大氣魄十分欣賞,凌厲果斷。
復活之后,短短的時間便可恢復小半個仙秦的底蘊。
但作為世家大族,他真的笑不出來啊!
因為他家祖墳和老宅底下,是真的埋了石人的……
“這就是皇帝道果嗎?”崔啖苦笑道:“從不避諱血祭和強權,從不遮掩暴力和威嚇,但又以道德和律法裝飾它!”
“玉皇陛下!”
天人泣血哀嚎:“玉皇陛下!”
那條鎖鏈依舊漠然無情的抽取著它體內的一切,就像是一把把鈍刀,刮著它的記憶,用一種漸漸麻木的疼,癱瘓了它渾身上下。
天人猶如一個黑洞,貪婪的汲取周圍絲絲縷縷的人氣。
甚至連崔啖,姜尚那一絲若有若無的同情,都被吞噬了,都被吸走了!
但有著元神道果保護的人族,很難感覺到天人被自己心中空虛一點一點吞噬的感覺。
雖然知道,天人這番復蘇,是將自己等人當成飽滿多汁的橘子。
猶如一個饑渴到了極致的人,看到近百個柔軟多汁的橘子,只想要狠狠剝開他們的皮,狠狠攫取那甘甜的汁液。
但天人此番被徐福布置的巫道法門,祭祀儀軌折磨的不成人形,依舊讓眾人心生一絲同情。
眾人還不知道這便是巫道祭祀的本質,是神道的頑疾。
只以為這是皇帝道果在抽取人氣,只以為是皇帝道果在渴求人氣,畢竟皇帝道果需要萬民滋養,也是理所當然的。
崔啖嘆息一聲,對姜尚道:“師弟,你有沒有愿力煉制的神丹?”
姜尚微微一笑:“用香火天銀,愿力煉丹,乃是神道丹法,亦是丹道的一個重要分支,尤其是對于鬼神來說,這比普通的靈丹好用許多。師弟這里自然有些存貨!”
“給我一些……”崔啖道:“算了,全給我吧!”
姜尚便從法寶囊中掏出一把靈丹,崔啖以五色神光包裹了,送到了天人面前。
“服下這些丹藥,以石化狀態延緩那東西對你的攫取,應該能再支撐萬年,我等會在此地刻下祭祀之法,以后若是有人登上石山,向你祭祀,你可以幫他們粉碎太初神石作為回報。如此,當有一線生機!”
天人麻木的看了他一眼,一口將那丹藥吞下,然后便燃燒愿力,不顧鎖鏈的瘋狂抽取,徹底復蘇自身的血肉。
就連青黑的石質身軀,都短暫的恢復了一絲血肉的色澤……
“師兄!”
姜尚驚呼,崔啖也升起諸天神魔輪,護住眾人。
夏昳冷笑道:“亂做什么好人?被抽取人氣,自身靈情自我一點一點被消磨的感覺,人族是難以體會的,這對于天人來說卻是最恐怖的折磨,因為他們沒有元神大道的守護。”
“本來他都要石化了的,被你這么一送,又有了反抗之力,豈會放過我們?”
崔啖并不言語,他既然敢送,自然計算過這點愿力不足以讓天人攻破自己的諸天神魔輪。
天人轉頭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地人族!我也是人!你以為我們天人族就沒有心嗎?就沒有人性嗎?如果你們知道你們曾對我們做過的一切,只會驚訝我們的大度和善良!”
他環視一眼眾人,大笑道:“我又豈是恩將仇報之輩?”
“徐福!我寧可站著死,也絕不會做你的奴隸!”
天人催動血脈,青黑石質的身軀化為玉色。
月魔某種程度上,沒有說實話。
昔年天帝造人,其有感于人族的污穢和低劣,便意圖創造一個干凈的,高潔的種族,所以當年他造化天人之時,所用的并非是尋常的石頭,而是石中,最為高潔,美好的‘玉’!
“啟瓊宇兮辟玉庭,
帝斫昆岡兮采玄瑛。
鑿星魄為骨兮漱月華,
揉春風作肺腑兮綴虹瑛。”
天人的歌聲猶如玉碎,充滿著哀悼婉轉的顫音,他凝視著天穹上的故鄉,低聲唱道:
“彼天人兮懷瑾握瑜,
瞳含淥水兮無愁漪。
履踏云衢兮振素襟,
蘭蕙薰魂兮無塵滓……”
隨著歌聲,他身軀越發透徹,那點點的人氣和愿力被他完全燃燒,甚至點燃了魂魄,但……
天人的信仰太堅固了。
天帝創造他們之時,賦予的至高美德,讓他們的信仰永不動搖,永不墮落,永不污穢,永恒存在。
當他們的信仰被一個個道果俘獲,被一個個猶如神祇的道君錨定的時候。
他們的神魂已經緊緊依附于道果,甚至連魂飛魄散都做不到了!
天人燃燒魂魄,至忠至貞特性,讓它們無力反抗神祇。
或者說天人只有一種方法可以反抗諸神。
那便是將一切歸于天帝,用自己的祈禱,用自己的一切打動天帝!
可天帝已逝,如今主宰大道,為天地立心的,卻是最恨他們,甚至不屑以他們為人的——太上!
天人玉軀之中,猶如人族一般,五臟,識海,丹田,雙眼……
九處神秘至極,冥冥莫測的地方豁然洞開。
“你瘋了嗎?”
裴二柯眼中傳來一聲呵斥,威靈神王怒道:“你怎敢開啟神藏?”
天人也有神藏。
作為天帝造物,媧皇昔年給予人族九種神藏,蘊藏造化的無盡潛力。
天帝怎么會不給自己的造物,自己所鐘愛的‘人族’予以祝福?
人族有精元、氣血、神魂、智慧、壽元、仁愛、勇力、正直、造化九大神藏。
但天人同樣有著天帝賦予的——創造、寂滅、太虛、動靜、生死、真幻、至德、元炁、天人九大神藏。
亦可被稱為——天人九法!
天人神藏非但與人族一樣,蘊藏了無窮無盡的生命潛力,更有著人族難以企及的,窮極大道的天道之法。
人族開啟一切神藏,只不過是一個長生不死的人罷了!
唯有開啟造化神藏,才有了一絲神的能力。
但天人族開啟神藏,卻有著諸神都難以比擬的潛力,是為神中之神,天帝所鐘的萬神之王。
因為在天帝看來,諸神都被人族給污染了。
唯有天人開啟神藏,成為的神,才是最完美的神。
但隨著天人神藏的顯化,周圍的空間都在隱隱顫動,周圍縈繞不散的一絲天界之力,赫然震怒。
殘余的天譴道果化為一絲紫色的雷霆,就要落在天人頭上,將其徹底誅滅。
但天人反出了一片玉光,深深抵御住了雷霆。
他抓住了自己身上的鎖鏈,生生抓住了,那本是法則顯化,大道之韻,玄妙莫測的鎖鏈。
僅僅是天人神藏顯化的力量,便讓他能夠觸摸到大道,這是人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大道玄虛,哪可能親手接觸?
但天人可以……
他生生的扯動鎖鏈,活活將它連同自己的血脈,自己的身軀,自己的骨肉,甚至可以說組成他的一切,活活從自己身軀之中拔出。
“天人!”
在奮力掙開鎖鏈的那一瞬間。
他推開了第九天人神藏的大門,就在神藏之中那大道之法就要涌出的時候,一道無形的枷鎖落下。
“真人!”
元神道果落下一道枷鎖生生鎖住了那天人神藏。
這時候。
一道道枷鎖落下。
“造化!”
“毀滅!”
“宇宙!”
“陰陽(動靜、真幻、生死)!”
“道德!”
“混元!”
“元神!”
七大至高道果的一絲道韻落下,化為最為堅固,殘酷,嚴密,冷漠的九道枷鎖,鎖住了天人神藏的大門。
天人仰頭看著這一切,眼中涌出血淚,仰天長嘯。
“太上道祖!”
“太上!”
“你究竟還要,禁錮我們到什么時候?我們也是人啊!”
太上道祖的七大至高道果,猶如一道天塹,猶如一道鐵幕落下,生生橫絕了一切。
縱然是元始道祖。
縱然是裴二柯眼中的諸天全部神魔,看著那七道猶如深淵,猶如天塹,猶如天譴的斷絕天人一切可能和未來的大道,猶然不敢出一聲。
只有玄天上帝發出一聲嘆息,回蕩在黑暗中。
威靈神王淡淡道:“這只天人螻蟻倒也稀奇,天帝死后,太上就是它們的天帝,新天無數載,居然出現了這么一只螻蟻,敢質問太上了?”
“莫非太上道祖真的要跌出合道了?”
“威靈!”玄天冷冷道:“閉嘴!”
遠處,錢晨感應到自己的真幻道果落下一絲,驟然停下了和泥的雙手。
徐福幽幽嘆息一聲:“看到了嗎?統治諸天的,除了仁慈,還要有強權,即便是太上道祖,也是如此。”
“我們仙秦,不過是順著前人的這條路,一直走下去罷了!”
錢晨看著微不可查,圓滿了一絲的升墮道果,忽而恍然道:“我明白應該如何圓滿墮落道果了!”
“七大至高道果乃是太上給天人族的枷鎖?”
“但至誠信仰又何嘗不是天帝給天人的枷鎖?”
“究竟是誰鎖住了他們,究竟是什么禁錮了他們,還很難說呢!”
“這次把莉莉絲弄上去當白帝,可算是做對了!沒想到諸天萬界除了我這個天生通往升墮之道的奇葩之外,居然還有天人族這一整個奇葩種族,被兩大合道的存在聯手禁錮。”
“不能升華,亦不能墮落。”
“或者,墮落就是他們的升華?”
天人族歷史上出現的第一個敢反抗之人,敢于質疑他們信仰之人,自然是錢晨墮落道果的手筆。
但錢晨也沒想到,自己隨手落下的一子,居然引出了這么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