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群人,他們不是為了失敗而苦惱,而是為了失敗卻找不到借口而苦惱……朱允炆登基之后,盡數罷黜老臣,大力提拔清流,原本在清水衙門坐冷板凳的,一下子都炙手可熱起來。
尤其是科道言官,更是說話聲音比誰都大。
正是他們一直替太孫殿下周旋,才迫使先帝不敢易儲,如今太孫登基,他們就是最大的功臣……坦白講,這幫人的說法未必沒有些道理。
但朱允炆當了皇帝,可不意味著萬事大吉。就拿當下來說,四面八方,全都造反,藩王宗室,聯手發難,百姓民怨沸騰,議論滔滔。
誰也不能躺在功勞簿上面,偏偏面對這么個爛攤子,他們又拿不出好辦法。
既然沒有好辦法,那就罵人唄!
徐輝祖很不幸就成了最好的目標。有人就說,徐輝祖是燕王的大舅子,早就居心叵測,讓他領兵,只會葬送了江山社稷。
沒準他已經跟朱棣勾結在一起,應該盡快斬殺,以除后患。
還有人說,當初柳淳對徐輝祖有恩,給了徐家那么多好處,徐輝祖是打算替柳淳報仇,故意踟躕不前,耽誤國事,用心何其歹毒……
面對洶涌的攻勢,朱允炆也扛不住了。
“兩位先生,你們看該怎么辦?”
黃子澄忙道:“陛下,徐輝祖入川有了兩個多月,還沒有任何的建樹,反而處處受制,川南之地,盡數叛亂。縱然沒有二心,也是無能之人,臣以為應該另派一位大將,盡快掃平巴蜀叛亂。萬一繼續糜爛下去,牽連到整個西南半壁,那就……不妙了。”
要說朝廷都是笨蛋,那也未必,比如岷王朱楩能成功舉事,肯定跟沐春有關系,這是公認的事情。
但問題是要不要把沐春當成叛賊,要不要討伐云南,在朝廷還有許多爭議。
云南的問題不是兵馬戰斗力多強,而是道路艱難,環境惡劣,地形復雜,官軍進了云南,就等于半只腳踏進了鬼門關。當年唐朝征南詔的舊例還在那里。
所以朝中傾向于安撫住沐春,這也是派徐輝祖入川的主要考慮。
可問題是徐輝祖的表現,太讓人失望了。
“陛下!”
方孝孺突然跪倒,“啟奏陛下,徐輝祖精通兵法,絕非尋常人能替代。更何況蜀道難行,徐輝祖入川時間不長,人馬疲憊,未曾恢復,糧草調運,也未必齊全。不如再多給他一點時間,讓他戴罪立功,才是正辦。如果貿然更換了徐輝祖,誰又能代替他?”
老方依舊是仗義執言,可黃子澄這一次不愿意讓了。
“方公,你說的固然有理,可就怕徐輝祖不是真心,十幾萬大軍,假如他投靠叛逆,朝廷又該如何?”
“黃大人,徐輝祖妻兒老小都在京城,他如何能反?”
黃子澄冷哼道:“就算不反,養寇自重,也是有的!”
“你!”
這倆人幾乎吵了起來,朱允炆連忙擺手,“二位先生是朕的左膀右臂,切莫傷了和氣……你們的擔心都有道理,既然如此,那不妨派一位監軍吧!”
提到了監軍,黃子澄忙道:“陛下,景清景大人忠心耿耿,清正廉明,可以監軍!”
朱允炆一想,也就點頭了,“那好,就讓景清立刻入蜀吧!”
方孝孺想說什么,卻發現朱允炆已經甩袖子離開,黃子澄一臉得意。
頭些日子,方孝孺總是嚷嚷著變法,陛下也被他帶過去了,這段時間陛下似乎清醒過來。要對付朱棣,就必須集中力量,拉攏一切支持者,尤其是士紳官吏。至于變法,只能放在第二位了。
方孝孺是越來越心累,變法大業舉步維艱,天子又漸漸疏遠,真不知道風雨飄搖的朝廷,究竟會走到哪一步。
老方滿腹憂慮,而景清卻是興致勃勃……他唯一一次從事跟軍務有關的時候,就是帶著船隊,去伶仃洋搜尋柳淳的尸體。不過即便如此他還是充滿了信心。
握有這么大的優勢,還打不贏,干脆抹脖子算了。
“魏國公,在三個月之內,必須平定川南!”
這是景清見面后,跟徐輝祖說的第一句話。徐輝祖丟了兩顆門牙,傷勢剛剛恢復,就遇到了這么個玩意,他也是頭疼不已。
“景大人,我現在已經調集軍需糧草,各地編練鄉勇,設卡征收厘金,充實軍用。只要再有幾個月的光景,就可以大軍南下,一鼓作氣,平定亂賊,大人何必如此著急呢!”
“著急?老夫怎么覺得是魏國公不把軍國大事當回事啊?再有幾個月,反賊就在川南站穩腳跟了,魏國公裹足不前,難不成和反賊有勾結?”
“景大人!”徐輝祖的眼珠子冒火,真恨不能撕碎了這個腐儒!
景清滿不在乎,“老夫受皇命而來,必須盡快消滅逆賊,以解君憂,魏國公,你看著辦吧!”
景清昂首闊步,往外面走去,完全沒把徐輝祖放在眼里!
他這就叫活該,誰讓他總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徐輝祖終于冷靜了,他想盡辦法爭一個新朝的勛貴第一人,滿以為可以像老爹那樣,光大徐家的門庭……誰知道朱允炆的治下,根本沒有武夫的生存空間,哪怕你成了武夫第一人,又能怎么樣,根本沒人在乎你!
“吾輩必死于腐儒之手!”
徐輝祖發出了絕望的感嘆,可又有什么辦法呢!敢不聽嗎?
他悶坐一夜,第二天,當即下令,全軍南下。
徐輝祖帶來十五萬人馬,另外加上巴蜀的兵馬,還有蜀王的三衛,一共湊了二十三萬大軍,詐稱五十萬,沿著岷江,浩浩蕩蕩而來準備經由眉山,嘉定州,直取榮縣。
“哈哈哈哈!”
馮誠簡直要笑死了,云南不缺強兵,唯獨缺糧,這也是沐春反對起兵靖難的原因。他最怕的就是徐輝祖按兵不動,等一切準備妥當,以堂堂之師,南下討伐,那樣的話,馮誠就只有退回云南了。
也是為了逼迫徐輝祖出兵,所以他才放手讓部下去襲擾各地,徐輝祖倒是忍住了,可朝廷忍不住。
竟然又派了個景清過來!
“合該徐輝祖死在巴蜀!這次就別怪老夫不客氣了!”
“擂鼓!”
馮誠興奮下令,老頭簡直煥發青春,年輕了十歲不止,從里往外,透著精氣神。
“弟兄們,徐輝祖帶來的禁軍,原本是為了對付北方騎兵的,這幫人善于騎射,可他們到了巴蜀之地,就是蛟龍離海,虎出深山,再也不可怕了!”
“他們號稱五十萬人,可實際也就二十幾萬,比咱們的兵馬是多很多,但是他們人多,動作就慢,目標就大,攻擊起來,也容易許多。咱們就要化身成一群兇狠的狼,從四面八方,不分晝夜,襲擾攻擊,讓他們睡不好覺,吃不下飯,沒等到我們的面前,就徹底垮掉了!”
這些將領一聽,那叫一個熱血沸騰,連日你的偷襲已經讓他們嘗到了甜頭,現在規模更加擴大,大家伙的信心也更充足。
馮誠立刻排兵布陣,分出六千人馬,去襲擾徐輝祖。他在榮縣留下八千人全力備戰,另外這段時間,柳淳的義軍也擴充到了七千人。
“外甥,把你的這點人馬也給舅舅如何?”馮誠露出了貪婪的目光,柳淳卻冷笑搖頭,“舅舅,咱們還是分頭行動吧,我的部下不適合打攻堅戰。”
“那你適合干什么?馮誠立刻瞪圓了眼珠子,還有人說自己不能打硬仗的,你柳淳也是一朵奇葩!
“哈哈哈,我的部下都來自鄉下農民,生就一副鐵腳板,當然是善于打運動戰了。”
“運動戰?”
“嗯!”柳淳笑道:“徐輝祖想硬打硬拼,我偏不上他的當,我要把他的兵馬調動起來,讓他跟著我的屁股轉!”
馮誠思量片刻,眼睛冒光,“好!這樣的話,舅舅守住榮縣老巢,你在外面折騰,徹底消耗光徐輝祖的戰力,咱們內外配合,徹底埋葬徐輝祖,還有他的二十萬人馬!臭小子,你可別手下留情啊!”
柳淳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徐輝祖都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就算想手下留情,那也是不可能了!
“我們的第一個目標,就放在這里!
夜色之中,一支人馬正快速向仁壽縣城而來。
城頭上負責打更的更夫睡眼朦朧,提著燈籠往下面看。
“你們是什么人?”
“格老子的,我們是田大老爺的鄉勇,剛剛遇到了賊,好幾個兄弟受傷了,快點讓我們進去!”
“快開城門,稅沒收上來,倒是挨了炮子,真特娘的晦氣!”
他們在這里罵罵咧咧,后面的王才跟柳淳介紹道:“這個姓田的叫田恩,前朝的時候,就經營茶葉生意,那是相當有錢。
頭些年的時候,他攀上了蜀王的路子,不光經營茶葉,販賣絲綢,那家產,可比我豐厚多了,至少五倍!”王才已經把自己當成計量單位了,比他少的,根本不知道下手。
柳淳點頭,“既然是前朝留下來的余孽,那就沒什么客氣了,告訴弟兄們,殺進去之后,不要客氣!”
“是!”王才屁顛屁顛去送信,就在這時候,突然城頭響起了鑼聲,偽裝的隊伍已經拿下了城門,正招呼大軍進去享用戰果呢!